第一百零二章 (修)
夜已阑珊,屋内寂静,明烛落下茜色的烛泪。
一面轩窗,便隔绝了外面的融融春光,屋内的人影越发寂寥。
祝明霄和韩英一路跋涉,来到了和月淮城交好的问缘宗内。韩英已经去请问缘宗的元婴老祖了,只要等他出手,便可将萧慕寻从虚玄幻境之中救出来。
屋内独剩下祝明霄一人,他眼神幽暗,手里一直拿着虚玄幻境的黑珠,不知在想些什么。
记忆好似回到了前世,他刚坐上正派领袖的位子,那是祝明霄一生都难以忘记的事。
他们乘着一夜孤舟,漂泊在苍茫的江河之上。两岸过去,尽是杨柳依依。
“你这是喝了多少?不可贪杯了。”
萧慕寻:“无妨,我都已经金丹期了,哪里会喝醉?”
祝明霄把玩着手里的折扇:“都当上了正派领袖,难道不开心?”
萧慕寻将整个青色酒瓶拿在手里,正要往嘴里送,听到这话,忽然停下了动作:“当了月淮城的城主,你开心么?”
祝明霄一怔,愣愣的看着他。
“怎么不话了?”
祝明霄满是错愕:“我……我一出生便是要继承青玄琴和月淮城的,没人问我会不会开心。”
太过理所当然的事,令祝明霄根本不曾质疑。
祝旭并不爱他母亲,可为了能获得异火,生出可以得到青玄琴认可的子嗣,不也一样违背了本心?
外面不知不觉下起了雨,绵延的雨丝犹如针线那般,醉人的拍在孤舟的窗帘上。
祝明霄皱紧了眉头,瞧见外面一片漆黑。他们恰恰像是这一叶孤舟,不知该飘往何处去。
萧慕寻似乎真有些醉意:“看来我们一样。”
祝明霄回眸望向了他,灯下的萧慕寻脸颊略红,远不如今生这样勾人,眉目慈悲而温柔,犹如天上的诸神,总是隔了层雾气那般,令人无法触碰。
他这话的时候,似笑似哭,真真切切的柔软。
祝明霄的心中泛起些异样的悸动:“若是你做这个正派领袖不开心,大可以不做。”
萧慕寻凝望着手里的酒瓶,忽然间掀开了窗布,将一壶酒都撒入大江之中。
救人非他所愿、装慈悲亦非他所愿,连这个正派领袖也同样如此。
这一生,不过是别人手中的傀儡,以生死相胁,被人束缚。
“若是哪天,我真抛却了生死,才能活得肆意洒脱。”
这大约是祝明霄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萧慕寻,祝明霄吓了一跳,连忙把他的手从窗外拉回:“阿寻,你真是醉了。”
“了,金丹期是不会醉的。”萧慕寻低声呢喃了两句。
然而他却很快就睡了过去,祝明霄看着一地酒壶,不由头疼扶额。
望着熟睡的萧慕寻,昏黄的灯光腻在他的脸上,嘴角的弧度,极其适合亲吻。祝明霄心翼翼的凑近了他,离他的距离不过几寸,却终究未能吻下去。
祝明霄轻轻摩挲着黑珠,喃喃自语的:“阿寻,救了谢辞,你真的肆意洒脱了吗?”
他无论如何也不明白。
正当此时,暗处走来一个人影。
他没有立即进来,而是停在了屋外:“既然已经捉住了谢辞,少城主为何还不履行承诺?”
祝明霄听出了这声音:“阿寻也在虚玄幻境之中,待阿寻从里面出来,至于谢辞如何,随便你们处置。”
“这可不行。”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窗门开始猛烈拍。
祝明霄冰冷的朝着那边望去,才瞧见了一个白如雪妖的人影,他的长相原本如水墨般俊美儒雅,却因过分的苍白而近似妖。
祝明霄如临大敌:“你之前可不是这么的。”
萧出云眼底浮现一道精光:“我答应你的事不是已经做到了吗?谢辞不正在这虚玄幻境里面?”
他的身影犹如鬼魅,很快便入到了屋内。
祝明霄脸色极度难看:“可阿寻也在里面!”
萧出云:“那又如何?”
祝明霄已经明白了他的想法,瞬间做出了攻击的姿态。
他拿出了青玄琴,以体内流火催动,勾起那根最特殊的琴弦,音刃便朝着前方袭去。
琴身嗡嗡作响,这一勾便是一条火龙。
萧出云闪身躲过,火龙飞出老远,如流星坠地般砸到了屋外。
然而事情却还未完,又听几声琴音响动,尖锐刺耳的声音令屋内花架也为之颤动,花瓶、茶杯、玉器尽数砸坏。
几道火浪攻势更强,可怕的是青玄琴的声音令人刺耳,若是寻常人在此,早就痛苦的捂住了耳朵,在地上转了。
萧出云却极能忍痛,双耳已经出血,却岿然不动。
他唇角露出些许残忍的笑容,眼眸幽深得仿佛是望不到边际的渊薮。
祝明霄微怔,只得将攻击更加大了一层。
萧出云手里的阵盘散发出耀眼的光辉,瞬间将整个屋子笼罩其中,方才的火龙也消失不见了,像是被这黑暗给吞噬了一般。
萧出云:“你和苏明瑾还真不愧是兄弟,一个二个全都是如此。”
祝明霄向来心高气傲:“滚!不要拿我同那个废物比!”
“难道不是么?”萧出云招招狠厉,“苏明瑾的心性都已经扭曲,你不也生出了心魔?明明都这个样子了,还在以最温柔的方式对待萧慕寻,不肯算计他。”
祝明霄这才发现,自己所用的任何攻击都无效了,他是落入了对方的阵法之中?
是他拿出来的那个阵盘!
“祝明霄,你不蠢,只要你想对付他,有无数种办法。”
“我不屑用!”
祝明霄拿出了腰间的软剑,直直的对准了萧出云手里的阵盘刺去。
然而萧出云却笑出了声:“你果然会刺过来。”
萧出云手心的阵盘已经毁坏,可四下根本和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他被骗了?
从一开始起,萧出云就是故意给他看阵盘的!
祝明霄咬紧牙关,可此时萧出云乘机夺走了虚玄幻境的黑珠。
他将黑珠拿在手心,不由的眯起眼:“我若是捏破,萧慕寻和谢辞都会死在里面。”
“住手!”祝明霄呼吸急促。
萧出云却像是在耍他玩儿一样,手在一点点用力。
可笑的是他也跟苏明瑾、祝明霄没什么两样。只不过他们对萧慕寻是爱,他却是更复杂的一种感情,连他自己都理不清。
萧出云用余光瞥向了祝明霄,只见他浑身僵硬,呼吸几乎凝滞。
萧出云嘴角勾起:“我忽然又不想捏碎它了。”
“耍别人玩很开心?”
“至少看到少城主这样,我觉得很有意思。”萧出云话锋一转,“至于拿不拿得到它,便看少城主自己的了。”
祝明霄是个聪明人,一眼便明白萧出云的意图:“你有什么条件?”
萧出云眼底涌动着黑暗,比起苏明瑾来,他更不喜欢祝明霄。半只脚都踏入深渊之中,还怕完全踏进来?
“还是和聪明人话舒服。”萧出云轻声笑了起来,“这阵法一旦发动,连我这个布阵者都无法操纵。可我却知道破开阵法的方法。”
“什么方法!?”祝明霄追问。
萧出云:“这就看看你能不能答应我的条件了。”
祝明霄:“……”
萧出云:“还在犹豫?那等破开阵法后,我把黑珠给你如何?你总不想看着我捏破这黑珠,让他们永远死在里面吧?”
祝明霄冰冷的望了过去:“我答应你便是。”
萧出云鼓起了掌,那声音显得无比刺耳:“破开阵法的条件很简单,在离你十步远的地方,便是破阵所在。只是……以你现在的身体,破除阵法或许会撑不住。”
祝明霄没有半点犹豫,而是走到萧出云所的位置,用腰间软剑刺到那边。
这阵法尤为古怪,但萧出云所言不假。
祝明霄额头青筋凸起,把软剑插入的那一刻,四周的黑暗便全都往回缩,全都塞满到这个地方,他紧紧握住剑柄,不敢松开,可实质已经被震得丹田疼痛。
不知过去多久,一望无垠的黑暗总算消失,天空有雨滴落下。
下雨了?
祝明霄咳出血,朝天空望去,只听轰隆一声,电闪雷鸣。
萧出云手里的黑珠应声而落,滚在了地上。
祝明霄想去拿,却发现自己早已经失去了那个力气。
他无法再迈开腿了,眼神里唯有那颗掉在地上的黑珠。
雨水冰冷的淋湿在他身上,祝明霄一点点的朝着前方爬去。分明只有十步,却远得好似天涯海角。
祝明霄的手终于触碰到了黑珠,死死的握在怀中:“你们要杀谢辞,我随时随地奉陪到底。可你们若是伤害阿寻半分,我倾尽全力也要杀了你们。”
萧出云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没想到矜贵的少城主,有一天竟然会在我面前爬。”
祝明霄身上显得脏污、狼狈不堪、连发冠都被落在地。
这样的他,哪里还像是月淮城精心养出的少城主?
失了风度,失了矜贵,连尊严也不要了。
祝明霄笑出了声:“萧出云,阵法破了,韩英又很快便会回来,你以为能躲到哪里去?你最好早点滚。”
萧出云很快便离开了这个地方。
祝明霄一遍遍的抚摸着黑珠:“阿寻……”
令人想不到的是,手心里的黑珠迸发出惊人的光,漂浮在了半空。
当韩英赶过来时,才瞧见这一幕,立马大声喊道:“少城主,快离开虚玄幻境的黑珠!它快裂开了!”
祝明霄以袖遮眼,手仍然不断朝前,想要触碰到它。
奈何黑珠已经裂开了一道缝隙,眼看就要爆开,韩英无奈,只得强行拉住了祝明霄,将黑珠朝天一扫。
巨大的爆裂声比雷声还要惊人,一阵强光之后,黑珠竟跌入了万丈深渊。
祝明霄想去接住,却到底晚了一步:“阿寻!!!”
—
黑珠在半空中彻底碎裂,碎片变成了一堆粉末。
萧慕寻原以为从虚玄幻境中出去之后,难免会和祝明霄对上。
谁知道一睁开眼,自己便朝着万丈深渊跌去。
萧慕寻:“!!!”
不慌,千万不能慌!
他足下运转灵气,企图从这里离开。没想到的是,这地方根本就无法乘风飞行。萧慕寻这才发现,这是问缘宗上的明松崖,就类似于他们天衍宗的临曲崖一样,类似这种禁地,都无法乘风飞行。
这样摔下去,不死也得重伤。
他的乾坤袋坏了,身上什么东西都拿不出,这可完了……
身侧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有我在,你怕什么?”
谢辞一手搂紧了萧慕寻的腰,一手握紧了炼心枪,狠狠插入石壁之中。
这石壁异常坚硬,若气劲不足,连一点儿伤痕都不会留下,更别提插进去了。
炼心枪的枪尖和石壁摩擦时,发出剧烈的声响,谢辞深吸一口气,再一次尝试的时候,下落才终于停止。
两人就这样掉在岩壁上,云雾缭绕,天都已经破晓。
远方一轮红日升起,驱散了黑暗,离他们极其接近。
萧慕寻冷汗涔涔:“谢……”
后面那个字尚未发出,便被谢辞给狠狠吻住。
谢辞单手将他搂住,力气极大的箍着他的腰,两人的距离尤为相近,炙热的呼吸都喷洒在脸上,烫得脸颊微红。
方才的紧绷渐渐消失,一个温暖又有力的臂膀让萧慕寻悬吊的心都静了下来。
谢辞的黑眸中蕴含着炙热的情愫。
悬崖峭壁处,风声呼啸吹过,吹乱了黑发,也吹乱了谢辞的心。
萧慕寻被他看得颇有几分不自在:“不如我们先离开这里?”
谢辞勾起唇角,轻轻的凑到了他的耳旁:“你戴上面具,隐瞒自己的身份,还入了九幽,耍我玩很有意思?”
萧慕寻的耳朵又酥又麻,尴尬的笑了两声:“我是想解除误会,顺道探一下苏明瑾都跟你了什么。”
谢辞:“不仅仅是我,九幽的人可全都被你耍得团团转。”
尤其是襄岚,都准备成年的时候选择成为女子,却为了他选择成了个男子。
谢辞头疼欲裂,他怎么上哪儿都这样勾人?
更可怕的是,自己看到襄岚在他面前献殷勤的时候,竟然不为所动。现在想到那些画面,却像是后知后觉的醋劲儿全都涌上了心头。
“你只要一句话,我就不怪你这些日子瞒着身份的事。”
“什么话?”
谢辞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你这辈子的双修道侣,都只有我。”
萧慕寻:“……”
天衍宗的事就是个骗局而已,这么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