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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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秀又在哭了,梁声听得很清楚。

    压低着,断断续续的,女人独自呜咽着,听上去有些压抑,有些悲凉。

    前几天把他从巷众人的面前拉回家又骂了一顿之后,女人就把自己锁在了屋子里,一直在生他的气。

    她脸皮薄,心眼,最受不来他人的议论,所以惯会去计较和在意外人对自己的看法。

    可自去年因为备孕一直在家,各种中药偏方也抓了吃了,试管怀孕也做了几次,却都使不上任何用处。

    好事的邻里为此刮起了不少难听的风言风语,连丈夫也是渐渐在外头不回家了。

    她每日不开口和孩话,只沉浸在自己糟糕的情绪里,想着想着就默默落下泪来。

    中午回家,也没口热饭吃的梁声在窗外垫着脚看着屋里哭泣的女人,一时间有些沉默。

    想了想,其实已经习惯这样子有一顿没一顿的他最终默默走到院子外面,找了块干净的台阶坐了下来。

    自从几个月前他来到这个陌生的家庭后,梁声似乎每天都能听到刘秀的哭声。

    有时候是晚上他睡在屋子外面的时候听到的,有时候是一家人吃着饭的时候,刘秀就会好好的忽然放下碗大哭起来。

    那个看上去是个斯文人的张叔叔每每在她伤心落泪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开口安慰。

    他只会很不耐烦地一些孩根本听不懂的话,然后态度冷酷地站起来摔碗走人。

    尽管直到现在,梁声也不太清楚这因为互相爱面子,总喜欢关起门来吵的两口子究竟每天都在无止境争执些什么。

    可是这也丝毫不妨碍他对那个道貌岸然,表里不一的男人的讨厌。

    “局长,嘿嘿,对,对,我是张,上次咱们还在饭局上见过不是……您上回,年初评优秀,会给我们学校董一个位置吧,所以……下周末,您在家吧?对,我从朋友那儿碰巧得了条老虎斑,听您平时爱吃,就先养着了,还有两条进口香烟顺带也给您捎过去,哈哈……成,那您周末有空就再好不过了……”

    昨天傍晚放学的时候,梁声就听着张程远在屋里用座机和人边谈笑边大声着电话。

    男人其实少有对人这般发自内心恭敬心的时候。

    毕竟平时他对巷子里的街坊虽是表面话客气,但转过身就能不屑地撇撇嘴来上一句,一群没读过书的下等阶级。

    梁声不清楚电话里那个想在学校评选优秀的董是谁,那个电话里的局长又是谁。

    但总之没过一会儿,挂上电话的张程远就在屋里头又和卧床了一天的刘秀大吵了起来。

    刘秀边哭边闹,一会儿着你为了外头那个贱/货居然这么敢对我,一会儿又嚷着好的这条石斑是我娘家买了来给我补身的,你这样拿去做好事送人,那我还吃什么养身体。

    可无论独自哭了半宿的女人再怎么对着自己的丈夫吵和闹。

    今天天没亮,大清早起来就将厨房里那条养了有半年的大石斑自私装走的张程远还是就这么抬脚走人了。

    刘秀阿姨不幸福,就和自己一样。

    这个想法来的有些突然。

    但坐在台阶上的梁声这般想着,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出现了一张永远笑眯眯,仿佛没有一丝烦恼的脸。

    “真是个……好奇怪的人啊……”

    而尽管对于对方的来路依旧一无所知,可是出于某种他自己也不清楚的好感和亲切。

    一点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自己内心藏着这个宝贵秘密的孩还是细声细气地和大人般皱眉道,

    “不,不过,对我好的,就是好人……所,所以,飞龙哥他也一定是好人……”

    这么言之凿凿的,像蚊子一样埋头完,自己就躲起来害羞了的梁声也悄悄地红了耳朵。

    他很少有这么完全超越亲人感觉的真心崇拜,这么喜欢过另一个人过。

    但是,那天对方像大英雄一样浑身发光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又真的是那么的让他心生震撼。

    毕竟过去的无数个晚上,他曾经梦到过很多次。

    他妈妈,他爸爸或是任何一个能够解救他的人会回到石榴巷来接他,然后去把那些欺负他,嘲笑他的人都统统跑。

    他在梦里每每大哭,然后再一个人满眼恐惧地醒过来,发现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猫咪对乌云,乌云乌云,你知道我爸爸妈妈去哪儿了吗?”——“乌云,傻孩子,为什么你永远要去软弱地去依靠你的爸爸妈妈,你为什么不去试着自己长大呢?”

    “长大?什么是长大?”——“长大就是像狼一样贪婪,像蛇一样残忍,初生的孩子变成心狠的大人,天真化为险恶,只有将原来的自己彻底在心底杀死,弱的猫咪才会不再需要你的爸爸妈妈的保护呀。”

    梦境里,总有一个冷酷的声音在一句句教着他,讲着这个令人浑身发抖的故事。

    梁声不明白那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他还是会有一个人发自内心地为眼前的一切感到害怕。

    因为他曾经真的,几乎要以为……那就只是一个他妄想的,不可能实现的梦,他必须要以这样的方式舍弃一切孤独地长大了。

    “妈,我想离婚……你知道张程远……昨天是怎么对我的吗……”“他在外头早就养着女人了,我们早就过不下去了……”“对,对,你们永远就只会拿这种话劝我,我离婚给你们老两口丢脸了,可是这还比不上你们女儿的幸福吗……”

    刘秀今天的哭声似乎特别的大。

    哭的屋子外头独自发呆的孩自己的心口都有些揪心难受了起来。

    他忽然有些明白,猫咪和乌云的故事里关于长大的定义是什么了。

    因为他身边的大人们每个看上去都过的比贪心的狼和冰冷的蛇还要黑暗,迷茫和狼狈。

    可一直以来他其实都是有些感激刘秀的。

    尽管在很多时候刘秀也会和那些人一样对他些伤人的话。

    但是相比起那些原本满怀着恶意的人,这个女人已经对他足够的宽容。

    这对于在困境中显得格外无助的梁声来是特别的,所以当亲眼目睹这个女人不幸的婚姻时,他也是同情和难过的。

    然而孩子的力量总是有限,刘秀心里的绝望,梁声也丝毫无法改变,而就在他忍不住走近些房间,又声而胆怯地开口道,

    “阿姨……”

    在房门口犹豫地不敢上去,梁声试探着从窗外声喊了她一声。

    他其实是想问问刘秀想吃什么东西,要是自己够得到厨房煤气就去给做一点的,却在下一秒,被女人扔在地板上搪瓷杯子发出来的动静吓了一跳。

    “走开!你别和我话成吗!你就不能让我安静一点吗!你们还嫌我现在不够惨!”

    低着头,咬着牙,刘秀已经完全顾不得自己是否迁怒了这个无辜的孩子,只有满心对自己命运的伤心绝望。

    她恨自己的丈夫,也恨自己这怀不上孕的肚子。

    是这些世俗的,快要活活逼死她的东西,把她弄成了现在这副狼狈的样子。

    而这般想着,她赶紧隐忍地抹去脸上的泪水,又扭曲着脸朝着房门口一脸茫然的孩子大吼道,

    “你给我出去!用桌上的电话个电话给你张叔叔!问问他今天是不是还要留在那个骚/货那里吃饭!快去!”

    “我,晓得了……”

    退后一步地跑出房间,知道她再一次选择了对这段婚姻妥协的梁声低头着自己脚上的破球鞋,耳朵里却尽是女人越哭越可怜的声音。

    而好半响他才跑向了外面的座机旁边的电话,又拨出了那个心抄写在旁边电话簿上的短号号码。

    这一串短号是张程远的,和大多数在这个时代还没有装上有线电话的普通家庭相比。

    收入稳定的张家不仅有每月按时需要缴费的电话座机,男主人张程远还有一台年前刚刚购置的夏新手机随身带在身上的皮包里。

    每逢出门在外交际时,这样一台虽然个头,却十足气派的新型通讯工具便能给一个出门在外的男人带去无数暗自羡慕的眼神。

    只可惜,张程远对自己和外头是挺大方的,对发妻和样子却是斤斤计较惯了。

    每月不在家吃几顿像样的荤菜,就是刘秀之前为了做输卵管疏通手术,痛的压根没法沾脚下地的那段时间,气的不行的他也是万不愿拿出一分自己的工资去给老婆补身体的。

    “喂,哪位?什么事啊?”

    电话一接通,那头的张程远的口气倒是好的出奇。

    梁声一听见他的声音就不太舒服,顿了顿后才皱眉细声开口道,

    “你回不回来吃饭啊……”

    “哦,声声啊?我今天回去不吃了,学校里这几天都有事,可能还要出差,你就这么和刘秀吧,让她有事没事别耽误我工作,拿出点自己家庭妇女的样子来……”

    男人显然已经忘了前几天还当众罚了梁声这件事,话间颇有些硬拗出来的态度良好。

    加上他对于妻子的态度一贯是这样随便,到底其实也早不在乎这份感情了。

    于是当此刻明知道刘秀这几天的情绪一直很不稳定,他还是选择不回到那个令人生厌的家去,而是随口扯了个理由将这事糊弄了过去。

    “……嗯,我晓得了。”

    电话那头孩的声音听上去很乖,不过张程远本人对这子一向没什么好感,因此也不大乐意和他多几句话。

    知道他会准确地转达自己的意思后,明明哪儿也没去,还推着自行车悠闲地走在巷子口的男人敷衍地应了一声便将自己手上的手机塞进了手边的皮包里。

    而这举动也令一旁那挽着他胳膊,一块刚从前头菜市场里出来的年轻女人一下子就喷笑了起来。

    “谁啊,你儿子啊?”

    眯着眼睛嘲笑般的开口,走在张程远身边的女人细眉凤眼,烫卷发,细高跟,加上一身短裙子却是十足摩登新潮了。

    而量着这个衣冠楚楚的男人,女人见他对自己一副讨好的嘴脸,还忙要帮自己拎着菜先是得意的笑了笑,接着才不依不饶地拍开口道,

    “哎,这可真好,儿子还能白捡呢,这种好事咱们怎么碰不上呢……”

    “诶,你怎么话呢!”

    断这明显不中听的话,张程远闻言便皱了皱眉,却也没真和女人动气。

    毕竟他还指望着女人这里找回第二春,总不好和情人置气。

    这般想着将手上买来的熟菜往自行车龙头上一挂的他用手摸了把女人光洁的脸蛋,见她欲拒还迎地瞄了自己一眼,便乐呵呵地笑着解释道,

    “我哪儿来的什么来路不明的儿子,我这辈子可就你一个老婆,这不都指望着你给我生吗?买好了菜,晚上就去你那儿吃了,你平时就身子骨弱,还想吃点什么,反正前面有江鲜市场咱们顺路去买,家里要给局长的石斑送了人,总要买条江鲢给你,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给我生子的……”

    “嗤,谁给你生子,你个流氓。”

    “对,我臭流氓,可读书人哪个不流氓不喜欢红粉佳人,便是志摩先生,达夫先生也是藏着这样的雅好的……”

    “哼,满口胡八道,张校长可真把自己当做风流才子啊……”

    嘴里这般骂了一句,心里彻底被哄好了,又坐上他自行车后座抱了抱他腰的女人娇笑便瞪了张程远一眼。

    平时为人师表的张校长见状顿时受用的不行,一瞬间三魂七魄都险些被一股脑勾了过去。

    女人脸一红刚要继续凑近他的耳朵话。

    骑着自行车堵在巷子口,光顾着情骂俏也没看路的两人却是被前头巷子窗来的一辆老式三轮的响铃声给吓了一跳。

    而伴着市场门口一阵腥臭的不行的泥水贱在身上,等这俩郎情妾意的狗男女一受惊,又一块惨叫着狼狈抱头蹦下车。

    有个懒洋洋倾下身趴在三轮车前头,车后头还载着一箱水货的‘刺头儿’却是忽然对上他俩的眼,又仿佛成心般笑了笑,并忽然就指着傻眼了的张程远的鼻子扯着嗓子大惊怪起来。

    “嚯,这青天白日的,走路都不带眼睛啊,瞧瞧这在大马路上腻腻歪歪,哟!这,这不是张校长吗!张校长!张校长!您怎么在这儿啊!”

    作者有话要:

    张程远这种男人平时生活中还真常见的,上一个版本我没有细写刘秀和他的事,这次就想大概聊聊关于这种夫妻婚姻关系的问题。

    嗯,明天开始争取日更,么么,评论呀,你们在哪儿呀,招招手好不好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