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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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圆百里敢这么当众扯着嗓子不给咱们张校长面子的。

    除了今天刚好带着爱心午餐路过来看自己声声的梁混混本人也是没谁了。

    借着午饭时间人悄悄溜过来前,他自个也没想到能在这再次遇见这位‘老熟人’。

    他只是看着时间还早,就准备先照例绕路去上回市场里那一个人做豆腐脑的张老太那儿一趟。

    张老太摊子附近有七八只个头不大的野猫,都是脚残腿断的,有一只还没了眼睛。

    梁生上次偶然见到过一回,后来就老喜欢拿市场里那些大妈大嫂们不要剩下的鱼肠子来喂。

    这些鱼肠子不贵重,但都是被他先提前处理好的,切了碎了,揉了点面粉进去,看不出是鱼肠,也不脏。

    梁生每每看着这帮无家可归的东西就想到某个呆子和曾经的他自己,所以便喜欢没事发发善心。

    也因他这些天常来,旁边张老太就跟着眼熟他,每每笑着叫他下次把声声也一起再叫来吃豆腐脑。

    梁生见状都笑眯眯地应了,今天当然也不例外。

    等拿这免费的鱼肠子鱼泡喂了半天野猫,又转过来远远瞧见巷子前面有个背影都写着春风得意的男的屁颠颠载着个女的,自行车龙头上还拎着那么多好酒好菜。

    眼珠子一提溜的梁生内心就直觉,自己前头这俩他暂时还没看清楚脸的男女,关系估计不太好。

    毕竟他们这种城市的男人嘛,尤其是这个岁数身形,这个穿着扮的。

    哪一个在外头会对自己的老婆那么心体己,能在这种场合下都忍不住这么这么腻歪肉麻的,肯定就是捧在手心里情人才比较合理了。

    再看那妞儿无论是裙子下面偷偷没摘下的吊牌,脖子带的珍珠项链都是牌子货。

    结合这两人眉来眼去的肢体语言和眼神,明眼人自然是能一眼看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只是我们梁生同志自个本身也是比较肤浅,没什么层次的年轻。

    所以光看那亲热地蹦上男人后座的妞儿确实腰细腿长,哪怕在十五年前扮比较过时的时候,也是个靓女了。

    就吹吹口哨想个拐顺路跟上去,也趁着去去看自家孩前跟着饱饱眼福。

    而谁想他弯着嘴角一使劲蹬着三轮凑近,又从一旁看清这对紧挨在一块的姘/头的脸,原本还吊儿郎当拿眼捎偷看那美女的梁生这表情立马就不一样了。

    张,张程远,原来是这孙子?

    那后面坐着这妞……草,这王八羔子。

    心里当下蹦出一句脏话来,踩着三轮车跟着他的梁生不用细想便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毕竟他前世活到二十六岁。

    算算那荒唐的半辈子,其实遇上过不少令他印象深刻的人和事。

    他没读过书,总羡慕人家文化人有知识,有内涵,但在这之中他却唯独讨厌一个存在。

    那就是他曾经的养父,张程远。

    张程远和刘秀两口子都是读过不少书的正经教师出身,名义上也都算是他的半路亲人。

    供过他几天的吃穿,给他出过大半年的学费。

    可长大了的梁生却和他们没一点所谓的亲情可言,更别多年来主动联系过一次。

    这其中他对刘秀还稍微能态度好点。

    毕竟一个处境本就糟糕难堪的上世纪女性,自己过得不好的情况下,也压根没工夫管他这么个来路不明的拖油瓶了。

    梁生对她提不起对母亲那样的爱,也谈不上对仇人的恨。

    只有一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和对这个到可怜成这样了,还是不敢用力挣脱命运的女人的同情。

    但张程远这人在梁生心里,却真的就是个和他看过的那些金庸武侠里一样,如岳不群那般实实的人加伪君子了。

    之所以会管他叫‘岳不群’,肯定也是有理由。

    一肯定是因为梁生心里不喜欢他,觉得他虚伪,二就是因为梁生多年后,才偶然想起来这一心求子,以至于对发妻不闻不问的张程远或许有个和那传中的‘岳不群’一般的隐疾。

    这事他从没和旁人提起过,但时候寄住在他和刘秀家时。

    梁生不止一次记得,自己曾见过张程远半夜起来偷偷拿盆洗床单,床单上隐约还有奇奇怪怪的黄痕留下。

    那会儿他还,不懂一正常男性大半夜起床洗自己便弄脏了的床单和内裤是个什么意思。

    可后来他自个大了也明白人事了,便知道这把自己的面子当做天大的王八蛋为什么对所有人甚至是刘秀,藏着掖着自己那难以启齿的秘密了。

    “我哪儿来的什么来路不明的儿子,我这辈子可就你一个老婆,这不都指望着你给我生吗?买好了菜,晚上就去你那儿吃了,你平时就身子骨弱,还想吃点什么,反正前面有江鲜市场咱们顺路去买,家里要给局长的石斑送了人,总要买条江鲢给你,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给我生子的……”

    “嗤,谁给你生子,你个流氓。”

    “对,我臭流氓,可读书人哪个不流氓不喜欢红粉佳人,便是志摩先生,达夫先生也是藏着这样的雅好的……”

    “哼,满口胡八道,张校长可真把自己当做风流才子啊……”

    光听这明明根本不能人道,脸皮厚度却十分可观的色胚对自家相好出的调情话,咱们后头竖着耳朵暗自偷听着的‘梁狐冲’就有点想乐。

    他不自觉回想起上次在石榴巷巷口第一次撞见张程远和孩的时候。

    有那么一瞬间,时候没少被这王八羔子骂没出息瘪三的梁生还真想爬起来,抬腿给这如今还给他洋洋得意的老子几脚。

    当时因为他内心还顾虑着自己这长相是不是会被某些曾经的熟人认出来,所以才没着急在张程远班这帮人正面露面。

    谁想后来见过时候的自己,又终于稳定下来后,梁生这才发现自己这句重新活过来的身体,其实是和原先那具有挺大长相差距的。

    不过收拾干净站人堆里肯定还是不算难看。

    就是有点瘦白病气在脸上,也没了原先的白脸之气,眉骨旁边上还多了道应该是上辈子出事那会儿才留下的旧疤。

    这疤又红又大,歪歪扭扭的像条蜈蚣,勉强盖在头发底下才不算显眼。

    好在梁生也不是大姑娘家,这么点破相的问题能换回一条宝贵的命来,在他眼里还是挺值的。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老天爷为了把他这么格格不入的存在单独送回过去来,所留下的一道第二手准备。

    毕竟往后自己真要是想长久留在孩身边照顾他。

    顶着张完全一模一样的脸,时间长了总会引起些不必要的麻烦。

    而这般在心里想着,今天算是第二次正面对上张程远的梁生却也没了上回因为怕被认出来,所以躲躲藏藏的心思。

    正好狭路相逢,又瞧见这王八蛋大中午有家家不回,还在这儿对着外头的女人瞎献殷勤。

    有心想整整他的‘梁狐冲’干脆望着自家三轮车后头那些喂猫剩下的鱼肠一合计琢磨出好计来,又蔫坏地踩着自己的三轮,就掉了个头从巷口重新迎面朝张程远装疯卖傻地骑了过去。

    “嚯,这青天白日的,走路都不带眼睛啊,瞧瞧这在大马路上腻腻歪歪,哟!这,这不是张校长吗!张校长!张校长!您怎么在这儿啊!”

    论倒一耙的功力,这世上梁生敢称第二,却也没人敢拿第一。

    眼瞧对面那两被他溅的一头一脸都是泥水的狗男女面面相觑地瞪着自己,竟也不敢吱声。

    仗着自己脸生,就随便胡来的梁生一方面心里给乐坏了,另一方面赶紧装作‘大惊怪’地跳下三轮车,又嬉皮笑脸地拿自己车座底下的抹布往张程远脸脖子上瞎抹才开口招呼道,

    “嘿,对不住对不住啊,张校长!那边的靓女!刚刚啊!是我有眼不识泰山!眼瞎了!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我可真没想到能在这儿撞见您呢!”

    “你,你到底是谁!给我声点!在这儿给我胡八道什么!”

    “诶,我是龙啊!校长您给忘了!就上次,那个过节的时候,我还给您家座机上过电话听过,我弟弟明年上学名额的事情啊,多亏了您啊,后头事办的不错……”

    “……”

    这骤然压低了的话一时间还真让人有些不好分辨是真是假。

    急忙嫌恶往旁边躲抹布的张程远一边处于被梁生添油加醋的叙述的记忆混乱中,另一边又真有点怕在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被单位的其他熟人和领导给认出来。

    毕竟他在学校的职位,本就是紧缺,一旦沾上作风问题,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他平时和情儿董偷人都是挑市中心那边的茶座和快餐店,也是因为今天中午恰好没事,才会选择在家附近转悠。

    谁想都这么低调心了,竟还让人这么巧的认出来,这,这可真是白日见鬼。

    可逢年过节往他家座机上电话的人不要太多,他脑子里根本就不记得是不是有个叫龙的卖鱼的是否曾经来找他办过事。

    但既然梁生这么,还提到了他家装了座机这点,瞬间明白自己不用怕了,所以颇为卖弄地扬扬眉毛的张程远一时间面上却也拿出自己惯常官腔的姿态来。

    “哦……原来是你?”

    并不知道自己这一故意装腔,便是已经落入了眼前这眉眼带笑,却和狐狸一样不安好心的子的计了。

    假模假样的梁生装的和孙子似的冲张程远一乐,又点头哈腰地就凑近狗男女就开始帮他俩弯下腰扶车拿菜。

    等见那娇滴滴的女的一脸不高兴地捂着鼻子声嘀咕‘程远,这走路没长眼的子是谁啊,你怎么认识他’。

    转转眼珠的梁生也大大方方地一乐,又拿手笑着指了指自己三轮车上的那堆水货道,

    “哟,美姐,真对不住,刚刚就顾着和张校长招呼了……先前那事真是对不起,我猜您就是张校长的夫人吧,嗨,长的是真美,穿的也和电影明星似的,我送鱼过来远远瞧见啊,还当是那电视上的张青霞林曼玉呢,这不眼睛一花就冲撞了您和张校长嘛,张校长有福气哈哈……”

    “呵,算你识货,你人是在前面的市场卖鱼?白条和江鲢现在多钱一斤呀?”

    这种奉承话,但凡是个有虚荣心的女人都喜欢听。

    因梁生这装疯卖傻的家伙故意着重了自己张校长夫人这头衔,可把两颊被夸红了的董给心里美的不行。

    梁生见状也是暗暗憋着笑,待将前面的那些没营养的铺垫都给一股脑丢出来,他这才仿佛受宠若惊地站起来搓搓手大声接话道,

    “诶,美姐您原来喜欢吃白条和江鲢啊?您早啊,下回让张校长去市场里直接提就成,咱们也都认识,这也不是什么贵重货,一般人家逢年过节都吃得起……不过啊,现在外头啊早不行吃什么江鲢石斑啦,那种东西营养价值不够,是补,其实啊省城里的大饭店现在都不要货,也就只有咱们这种乡下地方才当做稀奇玩意儿咯……”

    “……不流行了?那外头流行吃什么?”

    “流行吃‘龙肠’啊!您二位难道都没听这好东西?这不应该啊,张校长肯定吃过吧?外面稍微有名气点的大酒店可都卖疯了!这可是北京香山饭店,南京紫金山饭店的招牌菜!听补的不得了,去年,美国总统布什访华的时候在北京吃完这道菜,那可都是啧啧称奇,后来上飞机都硬是要中/南/海的大厨给自己爆炒了一盘带走呢……”

    “‘龙……龙肠’?”

    “对呀,被誉为这‘男人的加油站,女人的美容院’,就是价位有点贵,不过也就和石斑比,一般啊一斤五六百块钱也能拿下了吧……”

    便是张程远平时经常在外应酬,也见过不少酒桌上的世面,这回也是头一次听有这么个稀奇玩意儿。

    不过这‘男人的加油站‘,‘女人的美容院’’几个字还是成功吸引了常年热衷于男性养生的他的注意。

    但这令人咋舌的价格还是让人心生退意,只是想到奇货可居这点,张程远心里又觉得有些合理了。

    可梁生这疯狂吹嘘的语气又太过逼真吸引人,更因先前故意放在话语前面的那番‘吹捧’。

    令死爱面子的张校长怎么也不能当着自己情儿的面丢脸地出,他在外头其实没什么能耐,连这种眼下正流行的好东西都没吃过的话来。

    所以想了想,背着手推着自行车车,装模作样地朝旁边皱了皱眉的张程远索性一拍手,又长长地‘哦’了一声道,

    “哦,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今年外头确实很流行,年前,嗯,刚在省里的饭局和局长他们吃过一次,味道是很不错……”

    他这话一,算是勉强保住了自己作为男人在外头的面子。

    谁料想旁边一直没吭声的董忽然掐了他一把,又压低着嗓子凑在自己男人的耳边一脸愠怒地笑着质问道,

    “哟,真的?你吃过……哼,那你怎么先前也不带我下馆子尝尝呢……是不是都拿工资给家里那个几年下不了蛋的去了,让我跟着你在吃这些糠咽菜呢……”

    “……你别胡!这,这都是什么话,我怎么可能那么做呢,你还不明白我对你的心吗……”

    “那我不管,你也去给我买点那什么‘龙肠’来,我身子虚,可就差这点补品呢……诶,正好龙人不在这儿嘛,大伙又是熟人,龙啊,那要是我们现在想买‘龙肠’得去市场的哪儿买呀……’”

    这话一出,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落入一场圈套中的狗男女二人却是一起看向了面前竖着耳朵偷听了半天的梁生。

    而一对上两人的眼,佯装爽快地拍手大笑起来梁骗子同志却是一抬手指向自己三轮车后座,又转悠着眼珠子笑眯眯地开口道,

    “这可巧了!张校长!美姐!我这现成的就有呢!看在咱们是好朋友的份上!半斤去个零头就算您二位二百五十块钱!您二位看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

    2001年布什访华,这是真事,其他乱七八糟的都是混混梁个人的发挥。

    大家可能觉得他这个骗术很低级,张程远和董好像没长什么脑子似的,虽然他俩没脑子这是事实,但联系下当时的社会环境就更能理解这件事了。

    这一年是2002年,Y市又不大,保健品,电信诈骗还没有在全国大范围普及,张程远这人又要面子,想在自己女人面前装特别有能耐,本身对骗术的甄别能力也就下降了。

    那时候我清楚记得我外公就在家门口给两个唱双簧的骗了两万多块钱,还是在他脑子很清醒,也不可能有什么迷/魂/药存在的状况下,他回来气了半年,天天蹬自行车上门发誓抓人,后来没办法也放弃了。

    所以这种事真和平时智商没关系,我外公还是个照理来上过不少学的老教师,就是当时陷进对方的话语陷阱里了,脑子根本转不过圈。

    放到这儿这事就算以恶制恶了,不过这种事可千万不能学啊哈哈,嗯,这笔严重非法所得我会记得帮大梁同志下章用来充公的,不然声声知道他在外头也做坏事可是要生气的哈哈。

    另,谢谢宴歌行,茶叶tea,澧妹子在前面关于文章的长评,也谢谢大家对文章的支持和鼓励,今天多写了点,算补上昨天的,鞠躬,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