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曲赶到廷城时已是深夜，白林门的回春城中却是灯火不息。难民源源不断涌进廷城，回春城也是越来越大，乍一看，像是将整个廷城都装了进去。在这件事上，薛曲无法判断瓷音到底是好是坏。不管他做了什么，起码这些难民得到了帮助。

    但是，薛曲抬头看了看像是深海一样无边无际的夜空，感觉沉郁窒息之苦闷牢牢罩在大明朝社稷之上，让身处其中的所有百姓都无法得到一丝排解。要解决难民的根本问题，就是要解决寒冬不灭的天灾，然而他只见过听过如洪水爆发一般来势汹汹的始作俑者类的灾祸，不管有多少生灵被夺去生命，至少依然有希望。在天灾结束后，人类还是能够靠着自己骨子里的生生不息的意志与顽强重建生活重建城镇。

    可这不知何时能结束的长冬让薛曲感到了深刻的茫然，难道真的只有靠瓷音牺牲百姓性命换取长冬回春这一条路吗

    薛曲正在感叹天意无常，他身边的谦谦与三秋却是兴致奇高地左看右看。

    “你看你看！那个人马上就要死了！那么惨，死了就是解脱。那些人哭个什么劲儿啊？啊！疼疼！”

    三秋用力拧着谦谦的耳朵，先是心翼翼地看了看前面薛曲的脸色，见他依然没什么反应，才舒了口气。

    三秋凑近谦谦，没好气道：“你给我消停点！胡什么！让殿下听到了，定会认为我们是没心肝的坏鬼。如今你和我的前途可是系在了这位殿下身上，你给我老实点。记住，谨言慎行！”

    谦谦讨饶：“知道了知道了。娘子，放过夫君吧。再拧下去，你夫君我得再死一次了”

    三秋用力瞪了一眼谦谦，之后放过了他的耳朵，飘到了薛曲旁边。

    “殿下，夜已深，您要不要先找个客栈休息一下，明日再进宫？”

    薛曲是个半吊子道人，半吊子魔人，之所以能够用飞的，也是沾了谦谦和三秋的光。这一路上，到处都在死人，他们这对夫妻源源不绝地吸取着阴气，便能痛快地使用冥流。

    三人踩在依靠着冥流变大的阎王刺上，就像是道人御剑，且速度极快，十分厉害。

    听着三秋恭敬地声音，薛曲眼尾抽了抽，温和地道：“唤我薛曲就好，没几个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你与谦谦还是像在冥界一样对我就好，不用多礼，反而让人不自在。”

    三秋有些尴尬的抿紧了嘴巴，没再作声。

    “我实在担心蝶儿，不能再等，你们莫要担心，我没事。”

    三秋和谦谦点点头，默默加快了速度。

    蝶醒过来时，周遭静悄悄的，有两道符箓在她附近幽幽散发着辉光，应是瓷音怕她起身时房内太黑而留下的。

    蝶坐起来，看着那两道符箓，脑中乱杂一片。

    瓷音与她气息相融之时，只是拥抱着她，二人长发披身，虽无衣在身，但其实，根本无法看见彼此的身体。

    也是在那一次拥抱中，她发现，原来瓷音很瘦，身躯比她硬的多也宽大的多，但依然很瘦，她抱着他，倏忽间生出了想要保护他的**。

    她很怕，她能感觉得到，她对瓷音，不清了

    到底是何时开始改变的，她想不明白。

    蝶穿好衣裳下地，赤脚踩上地面的瞬间，两道符箓散化成尘，随即，满室荧辉。

    在淡青色的光晕中，蝶慢慢向窗边走去，她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恍惚中有一种时空错乱的眩晕感。

    蝶推开窗子，凉凉的风吹进来，那是独属于大明宫的春风，也是瓷音的杰作。

    蝶默默看着夜幕中的宫祠，静静感受着独属于夜晚的凉风习习，一时间，她感觉自己忘了一切，爹爹，阿娘，妹妹，薛曲，家乡

    “啊！”蝶猛地惊醒过来。她怎么可以！“不能忘！不能忘！”。她不可以忘记！她没有资格忘记！

    “哼”

    一声很轻的嗤笑传来，蝶无措地四下看了看，便见一红衣男子站在稍远处的池塘旁边，看着她。

    “何必与自己过不去，人类就是这样，一旦情感有了寄托，便会遗忘。”

    那个人的声音响在万籁俱寂的空旷夜幕下，就像是风，四下散开来，冰凉凉轻幽幽地落进她的耳朵里。

    蝶眉头微蹙，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却莫名觉得他很熟悉。

    蝶心底生出烦躁，要关上窗子，突然一阵风刮了起来，蝶看见那男子就像是没有重量一般被风吹起，像是深夜中盛开的暗红色彼岸花，轻飘飘落到她的面前。

    “别关。”

    男子抬扶在了窗框上，拦住了蝶。

    蝶惊讶地看着那张脸那张脸很熟悉，与白轻有些相像，但又不是白轻。

    “你是谁？”

    “是你怎么”

    男子有些困惑，随后凑近蝶的脸，用力嗅了嗅，蝶嫌恶地退开，惊讶地看着那男子似乎是狂喜般地扬起嘴角。

    “你变成妖了！你不记得我了？你转世了。”

    男子抬起臂，似乎是想触碰蝶，但蝶躲过了他的指。

    男子没有进来，依然站在窗外。

    “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蝶没有回答。

    男子也没介意，自顾自道：“我是兰廂。曾经是你最大的敌人。”

    蝶想了想后道：“你是妖？”

    “嗯。”

    蝶有些开心起来，“是什么妖？”

    男子想了想，突然跃上来，靠坐在了窗子上。

    “我是最厉害的妖。”

    蝶明显不信他，“我是问你，你的本体是什么？”

    兰廂的长腿突然勾住蝶的腰，将她带上了窗，蝶靠坐在窗子的另一边，有些好奇有些懵懂的看着兰廂凑过来，用苍白修长的指缠起她的头发，送到鼻间轻嗅。

    “我的本体就是我，我生来即是妖，是天地间所有妖的先祖，包括你。”

    兰廂的脸几乎快贴上了蝶的，蝶对这近乎**般的低语感到了不适，一把推开了兰廂。兰廂的背重重地撞上了窗框，疼地他闷哼一声。

    蝶要下地，兰廂的长腿缠着她的腿，让她无法离开。

    兰廂将目光移向了房内，打量了一番后，问蝶：“你为何会在这里？你，与魅妖，难道”

    兰廂话还没完，突然横空射来一支箭，射中了他的腿。兰廂蹙眉望向箭来的方向，便看到了半空中的薛曲与谦谦三秋三人。

    薛曲面色黑的吓人，兰廂轻蔑地挑起了一边嘴角，看着薛曲，拔下了他腿上的箭，那箭就在他中化作黑烟散去了。

    薛曲仿佛是带着无边夜色一般，猛地俯冲下来，兰廂动也不动，却在薛曲即将触碰到他的瞬间，消失了。

    薛曲飞落到地，不解地四下查看一番，随即将目光移向了蝶。

    蝶还坐在窗沿上，此刻正怔怔地发着呆，看起来很遥远。

    薛曲一个起落，跃进了房内，顺拉下了蝶，关上了窗户。

    谦谦与三秋了然地贱兮兮笑了起来。

    薛曲温柔地将蝶拥进怀里，蝶将脸贴向薛曲的胸膛，不知何故，那里总是有些凉。

    “蝶儿，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蝶在薛曲怀中红了脸，低声轻轻道：“情人。”

    薛曲松开蝶，看向她的脸，眼神中浮动着脆弱，“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给我留个话？好叫我知道你在哪里。”

    蝶有些羞惭地垂下了眼帘，“你在廷城的住处是太子为你寻的，我怕会给你带来麻烦。”

    薛曲叹了口气，抬起了蝶的脸，柔声道：“负责照顾你的阿顾和葛婶是我的人，你不见了，把他们急坏了。他们可以信任的。日后别再不辞而别了，我会担心死的。”

    蝶轻轻点了点头，薛曲笑起来，又将蝶拥尽了怀里。

    “刚才，那个人，你认得吗？”

    蝶轻轻用双臂环住了薛曲的腰，闻言轻声道：“不认得。但他似乎可以在这宫中随意出入，应该是个皇亲国戚吧。”

    薛曲轻轻用脸颊蹭着蝶的头发，“那个人长得与太子白生一模一样，但我可以肯定，他绝不是太子。”

    蝶不解，“何故？”

    薛曲若有所思，“他中了我的箭一点事都没有，还可以瞬间消失，一定不是人。”

    “他他叫兰廂，认得我的前世。”

    “兰廂”

    蝶感觉到了脚下的凉意，于是踩上了薛曲的脚，将整个人的重量交给了薛曲。

    薛曲忍俊不禁，不再什么，随即拥紧了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