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佛观碌
白玉人在房中看书,桌前就是窗子,山中清风徐徐,鸟语幽幽,一片祥和寂静,他看得很入神。窗边挂着一幅画,画上的人有着一头浓绿的长发,像是孕育着无限生,额间一朵白莲,另其神圣而诱惑,一双波澜如微风的眼,令人望之而痴迷,整幅画像是一个梦,却又清晰地无比真实。
房中无风,但那画却轻轻颤动着,像是画中人要出来似的。一个人缓缓走到画前,驻足,过了片刻“这幅画是你画的?”
白玉人没回答。
那个人见白玉人没反应,不由得探过头去,好奇地去看白玉人在看什么书。
书的封面写着“风神碌”三个字。
白玉人看得忘我,正神思翻涌间,见一颗白亮亮的长着稀疏白发的大头凑了过来。
“张果老?你怎么还没走?”
白玉人面色不改,姿势不换,只是轻飘飘地将目光移到了张果老的大头上。
张果老闻言还在看书面的头,慢悠悠地抬起来看向白玉人,然后露齿一笑,露出了只剩一颗门牙的洁白牙齿,莫名的“娇憨”。
张国老站直身子,有些心虚地扭过了头,隔了一会儿,再偷偷转回来,便发现白玉人还在盯着他,那种目光,让人感觉十分有压力。
张果老不由得站直了身体,努力恢复仙人的气质。
“道难得修得了仙缘,难道不希望本仙长留下吗?”
白玉人微微蹙了眉,正要开口话,张果老连忙将目光移向他中的书,像是知道白玉人会什么似的。
“风神碌,曾经风靡道家的养缘书,里面记载着,如何结神缘,如何请到长风神,如何在风鸣中,收集神谕。”
白玉人正了正目光,一副谨听教诲的模样。
“结神缘,与神拥有相同的灵质,便可想办法拥有神明的本事。道才结仙缘,就妄想着结神缘,虽仙缘不过是请仙来,不比结神缘神通大,但道可知,修行最忌心高于天,若是无法做到沉心如石,修为境便会止步不前。”
张果老的最后半句话,到了白玉人的痛处,白玉人不再看张果老,他转头回来凝视着中的书,良久,开口道:“仙长教训的是,某的修为境的确无法再上一层。但某看此书,并不是为了结神缘。某再心高气傲,也不会盲目自负。本事通天的大仙亦难有谁能修得神缘,何况某不过是一凡人道士。”
张果老微微摇了摇头,“老夫窥探过你的命轮,你的修为境上不去,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天意。”
白玉人合上书,不解地看向张果老。
张果老轻轻叹了口气,“你今生注定无法回归天庭,所以你绝不可能修得正果。”
白玉人眼中划过诧异,“仙长何故用回归二字?”
张果老脸上泛起莫测的笑意,“你的本体乃是一块玉人象,也就是玉面石,传玉人象乃是仙界之石,所以无极门才会认为你的来头不简单,对你恭敬有加。认为你早晚有一天能飞升成仙。但事实上,玉人象不过是仙人的弃思所化。仙人若有烦心事相扰,他们只需将那烦心事抽离出来,随一弃便是。你若是去过仙界便可看到,仙界堆满了这种碍事的石头,仙人做得久了,便越发矫情,即使是豆大的事,他们也会扔个石头出来。”
白玉人有些茫然地垂下了头,破天荒头一遭,他开始怀疑自己。
张果老走到那副画前,“如果老夫没猜错的话,你的玉面上呈着的,就是这幅画吧。看来,创造你本体的那位仙人,对这位,公子?很是厌烦。”
白玉人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我一度以为,这个人是我的宿世因缘。没想到,真相竟然如此可笑。”
张果老看向画中仙,认真地神色很是威严,“你没错,就是因为他,你才会诞生,他的确是你的宿世因缘。”
白玉人似乎是没听进去,他看向窗外的山林幽幽,自嘲道:“既然如此,谁会愿意已被自己所弃的东西再回去。我的修行,还有何意义?”
张果老露出一抹狡猾的微笑,“按理,你本应聚不得仙缘,但你将老夫请来了,有老夫助你一臂之力,寻到画中人,解了宿世因缘,你便可修得大罗境,获得新生,成为新灵,飞升成仙。”
白玉人惊讶不已:“新灵?”
张果老笑眯眯地点头:“没错,一旦你脱离这既定的命轮,成为新生灵,你便可不再受玉人象的前世所束。”
白玉人倏地笑了,“大仙为何如此想要留在人间?”
张果老闻言,脸一红,唯唯诺诺地退后了几步。
心下不由得气恼:这道倒是心神清明。
“老夫既已被你请来看到这人世模样,便不能就这样撒而去,置之不理。”
白玉人好奇:“在这里,某只能看到这青山如幕,不知仙长何时竟看到了人间诸相?”
张果老笑:“老夫是仙,仙人的眼睛,自然可通达万象。”
“既然如此,不知仙长可能看到无极门的未来?”
张果老眼闪烁,支支吾吾半天不肯正面回答。
白玉人亦不强求,他看着中的书道:“长冬要屠尽道门的原因,某也许已经知晓。”
白玉人抬头望向远山,目中划过苍茫。
“他要所有的祈祷之音尽数消亡,他想杀了长风神。嗣冬妖本质乃消亡之音,消亡之音掠过,生灵尽归消亡。所有死于这场天灾的生灵,若寻不到轮回道依附,便会被嗣冬妖同化,成为天灾之劫的孽障。”
张果老很是惊讶:“此事连老夫都不得知,你是如何知晓的?”
白玉人扬起中的书:“此本风神碌本是一人类所有,是第一本风神碌。在此本之后,风神碌才现世,成为道门人人必看的一本书。”
张果老没想到,若有所思了起来。
“那个人意外在风鸣中听到了神谕,便造了这本书。可他绝没有想到,他结的神缘,将他推进了无底深渊,让他再也不得解脱。”
白玉人目光冷冽:“那个人,就是现在的嗣冬妖王,长冬。碌代表作为,有碌才有存在,这一本风神碌,将长风神对长冬的所作所为记载地清清楚楚。有了此书,长风神才渐渐慢慢凝聚成型,真正获得了存在。”
白玉人面色愈加沉冷:“但他获得存在时便已是堕落神,他为了创造天灾劫,将长冬一步一步逼近了万劫不复。”
张果老:“那你看此书是为了?”
白玉人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长冬并不是完全被长风神牵着鼻子走,他早已有所预料,这书中还写了如何对付已无实体,藏匿在风中,冷目嘲弄世人的长风神。”
张果老:“如何?”
白玉人冷冷浅笑不语。
张果老没有执着,他微微蹙眉,换了个问题:“你要对付长风神?”
白玉人摇头,“某做不到,但有人能做到。”
张果老正襟危坐地在白玉人旁边坐下,“此书你是如何得到的?”
白玉人侧过脸去,似乎有些愧疚。
“冬芙失了妖形后,留下了这本书。”
张果老有些意外,但随即了然:“难怪,嗣冬妖怎会有妹妹。冬芙,应是风神碌中的式神灵所化吧。长冬作为风神碌的主人,自然也是式神灵的主人。”
傍晚就要结束,妖界村中,蝶在村口张望了许久,薛曲要去看看父母,但天都这么晚了,他还没回来。
倏地一阵风起,蝶的长发被吹地纷纷扬扬,她随即抬去拢纷乱地头发,却在指间感受到了另外的东西。她轻轻用指夹住它,放到眼前看时,发现是白色的发带,发带很长,蝶随着发带慢慢仰起头,便看到了发带的主人正坐在村门上,看着她笑。
那个人坐地很高,长袍与发带随风摇摇摆摆,让人感觉他似乎随时会随风而去。
“堕落神!”
蝶猛地退后。
那人闻言有些愣神,随后好奇道:“你是如何知晓这件事的?”
蝶冷哼:“与你无关。你为何会来这里?你要做什么?”
坐在高高的村门上的男子轻轻叹了口气:“我不是他,我是长冬。你信奉了我十多年,竟还认不出我来。”
蝶闻言有些恼怒地蹙紧了眉头:“我信奉的不是你,我信奉的是”
蝶突然无法再下去。
“是谁?长风神?在极暮镇一直看着你的,只有我。”
蝶泄气了般垂下了头,“你来此作甚。”
长冬望了望妖界村,远处村子里,妖碌书中的嗣冬妖正在和其他的妖怪们一起修炼妖力,看起来很认真,很充实。
长冬笑了笑,“这里生很盛,我待地很不舒服,但它们却能在此安家,我真要替它们谢谢你,还有你的妖碌书。”
蝶不解:“你来,就是为了这个?”
长冬随风而落,站到了蝶面前。
蝶不由得惊慌地退后了些许。
“无极门杀了我妹妹,我马上要出发去屠无极门,那不是件令人开心的事,但我必须得去做。但是在那之前,若是能看到你,我的心情会好很多,就不会做太多另自己后悔的事。”
蝶震惊而愤怒:“屠无极门?你”
蝶突然不下去了,她眼前的长冬,那双笑眼已逐渐改变,蝶似乎在那双眼睛中看到了另一个人。
长冬忧郁而苍白,就像一个苦闷的不染尘灰的青春的普通少年。
蝶突然觉得,长冬多了许多的人气。
长冬见蝶盯着自己看,脸上慢慢涌上红晕,他不知所措地退后了半步,慌张道:“你,你看我,作甚?”
蝶无法控制自己地露出了微笑,随即轻轻摇了摇头,“没事。”
长冬看着蝶的笑颜,眼中流露出渴望,像是一种对归宿的向往。
见蝶微仰起头望向自己,长冬立刻改变了神情,转移了话题。
“你的妖碌书力量还很不稳定,你不能守株待兔地被动等待会,这里有这么多妖,你为何至今却一个都没有收进书中?”
蝶疑惑地看着长冬的脸,长冬是认真的,而且不知何故,他很急切。
蝶突然间福至心灵,她恍然大悟:“无水牢里的妖怪,是你放出来的!”
长冬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看着蝶。
蝶不解:“你为何这么做?”
长冬声音低柔:“我想帮你。”
蝶眨眨眼,“你为何要帮我?”
长冬笑:“我做了神明那么久,却只得你一个信徒,我自然希望能继续保护你。”
蝶蹙眉:“你是嗣冬妖王,你的子民沦为了我的式神,你难道不生气吗?”
长冬苦笑:“何故用沦为二字,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它们。”
蝶惊诧地微微张开了口,长冬看着蝶的嘴,突然神色奇怪地抿紧了唇瓣。
长冬突然大步迈了过来,“如果我无处可归,你愿意收留我做你的式神吗?”
长冬很高,蝶要仰着头才能看着他的眼睛,蝶被长冬的突然靠近吓到,长冬见蝶原本仰头看着他的眼睛倏地被惊吓到而躲闪,不由得退后,拉开了与蝶的距离。
“对不起,我不想吓到你的。”
蝶不语,长冬挫败一般地低下了头,随即突地转身要走。
“等等。”
长冬低头看向自己被拉住的大袖,眼中有笑意漾起。
他没有回头,低声像是赌气般问道:“何事?”
“你能不能不要去屠无极门?你我在大华教见过,我在大华教见到了徘徊的亡灵,它们很可怜,人是无辜的,你的仇恨,与他们无关。”
长冬的神色暗淡下去,他低着头,像是喃喃自语:“我的仇恨,你如何能明白,我的仇恨”
蝶亦垂下头:“我是不明白,可我至少能确定一点,他们是无辜的。”
长冬倏地勾起冷笑:“要我不去也可以。”
蝶惊喜地抬起头,然而长冬的下一句话,让她的惊喜瞬间消失。
“你带着妖碌书,跟我走。你若肯听我的话,努力修炼妖碌书,绝不离开我身边,我就不去。”
不知多久过去,蝶拉着长冬大袖的渐渐松开。
然而就在蝶将要彻底松开长冬大袖之时,长冬藏在袖中的突然向后勾起抓住了蝶的腕。
蝶惊讶地看向背对着她的长冬,长冬抓得很紧,蝶不用挣扎也能感觉得到,所以她干脆不去挣扎。
久久没有感觉到蝶的动作,长冬不解地刚欲转过身,蝶冷冷柔柔的声音便在他身后响起。
“我看得到的。”
什么
“你的天灵中,有舍利子。”
长冬瞪大了双眼。
“当初你会在极暮镇醒过来,是因为舍利子吧。你是被利用了,有人希望你做那些事,你是被利用了,你”
“我知道。”
蝶震惊。
长冬放开她的腕,臂无力地垂在身侧。
“我的一生,都在被利用但我依然想存在,我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
长冬转过身来,“你既然知道,为何不来夺它们呢?”
蝶呆呆地望向长冬,似是在问,你为何会知道。
长冬的那双眼睛,又慢慢变回了无情的笑眼。
“舍利子乃佛修至宝,你可知,从佛身生生掏出来的舍利子带着什么力量。”
蝶困惑不语。
“佛观。我只需望着你,便可知你的生生世世。”
蝶惊讶至极地瞪大了双眼。
长冬的那双笑眼中,光芒越来越邪冷。
“不用担心。我天灵中的这两颗舍利子属于修为很低的佛,我只能看到你的今生碎片。”
蝶神色冰冷,“所以你才想我跟你走,你不过是想利用我,你知道我会对你有用处。”
长冬苍白的面上拂过一丝极淡的轻蔑地笑意。
“存在就是被利用的我,难道,你认为,就只会沉沦吗?不,因我的命运如此,我才不会想去,让别人也遭遇这样的痛苦。”
长冬通身已满是冰寒之气,蝶刚刚在他身上感受到的人气,已不知不觉消失地干干净净。
长冬面无表情,那一双笑眼刺目地骇人。
“我要走了,你若再不动,就没有会了。”
蝶摇头:“我不会夺你的舍利子,你需要它们。”
长冬冷笑:“那我就去杀人了,等我屠尽天下道门,毁灭人类的祈祷之心后,我再来找你,告诉你,我看到的你的命运。”
蝶神色已恢复淡然:“我会阻止你的。还有,我对自己的命运不感兴趣,就不劳你费心了。”
长冬不语,二者默默对视了片刻后,长冬踏上雪帐,如夜幕降临前的最后一抹日光一般悄然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