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音的房里很静，香炉中的香幽幽地燃烧着，烟雾缥缈流连，像是缩了的山川中的烟波。瓷音盘腿浮坐在半空中，面前是正在燃烧着的炼丹炉。瓷音看着炼丹炉中的冷火，凝神望着望着，似乎那冷火变作了翻涌的海浪，大海，总是充满着无限的生。可惜的是，他从没看过海。

    “唉”

    一声悠长的叹息在房中响起，瓷音无动于衷。

    “唉”

    又是一声悠长的叹息响起，瓷音依然无动于衷。

    “唉”

    “唉”

    不知多久过去，瓷音总算微微侧过头，看向那叹息的人，“再吵我就杀了你。”

    薛罗鹤被瓷音五花大绑丢在一旁的地上，他的脸色很苍白，看起来很虚弱疲惫。

    薛罗鹤可怜兮兮地侧身躺在地上，他的脸贴着冰冷僵硬的地面，从地下传来的寒气，早已侵入他的骨血，他快冻死了。他被瓷音这样丢着已经过了好几天，快要受不了了。

    “炼丹师，你想唤醒这片土地的生，想唤回这片土地的春日，不必非要走以生换生之路。”

    瓷音不理睬他，薛罗鹤似乎也没打算让他回应。

    薛罗鹤完这句话就安静了下去，瓷音见许久没听他发出声音，有些奇怪地瞥向薛罗鹤。薛罗鹤依然乖乖地侧躺在地上，但瓷音能感觉出来，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了。

    瓷音望着薛罗鹤，面色依然清冷。那日薛罗鹤问他冥界盟约为何会在他上，他一直忌惮薛罗鹤，便慌张地干脆出击了过去，却没想到薛罗鹤那么不堪一击，就那样被他打伤了。

    之后，他便夺过盟约，将薛罗鹤绑了起来。薛罗鹤被绑的时候，依然浅笑淡然，他只了一句话，“我很冤枉，我没想与你打斗的。”

    “我知你之前受了些伤，却没想到如此严重，你竟然，一点灵力都没了。”

    薛罗鹤听见瓷音的话，只是略勾起唇角笑了笑，没做声。

    “你不问我为何要将你关在这里吗？”

    薛罗鹤眨了眨眼，似乎是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他想了想，慢条斯理地道：“我毕竟是大酆的阎命师，大酆与大明素来疏远，你是大明的国师，自然会将我视作敌人。你与薛曲的盟友关系不过是表面功夫，我从没想过你真心想与薛曲成为盟友。”

    瓷音转过头，无情无绪地开口道：“与薛曲结为盟友的是大明二皇子，严格起来，我算是薛曲的师父。你知道吗？薛曲已是我白林门弟子。”

    薛罗鹤扬起嘴角，“薛曲渴望力量，渴望变为强者，就算是妖怪恶鬼，只要比他强，他都肯拜师。”

    瓷音冷笑：“我亦从没想过，安期长曲，真心认我为师。”

    炼丹炉中的火渐渐熄灭，瓷音轻飘飘地在半空慢慢伸直长腿，双脚刚好踩到地上。瓷音拿出大袖中的瓷瓶，将瓶盖打开，炼丹炉中刚被炼好的丹就自行飞入了瓶中。瓷音拿着瓷瓶走到薛罗鹤面前，薛罗鹤视线中出现了瓷音的双脚，薛罗鹤安静地看着瓷音的脚，半分想去看瓷音脸的意思都没有。

    “这是用妖灵炼制出来的生灵丹，吃下去一颗，你就能恢复体力。”

    薛罗鹤没反应。

    瓷音蹲下，摊开掌，送到薛罗鹤面前，薛罗鹤看着瓷音掌心中有着艳丽颜色的丹，刚要开口什么，在他开口的瞬间，那丹便化作了烟雾流进了他的口中。不多时，薛罗鹤便感觉通身都热了起来，精神也好了起来，疲惫感一扫而空。

    薛罗鹤微微使了点力气，就挣脱开了身上的绳索，瓷音见状，慢慢站起来，薛罗鹤也随之站起来。薛罗鹤惊讶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体，之后绽开笑颜对瓷音道：“不愧是闻名七国的炼丹师，果然不同凡响。”

    瓷音没甚反应，他转身看向房门，房门便自行打开了。

    “二殿下与安期殿下的盟约依然成立，只要你们助二殿下登上大明皇帝宝座，大明就会出兵助安期殿下夺回大酆皇位，报仇雪恨。”

    薛罗鹤微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但瓷音看到了他倏地扬起的唇角。

    “只怕已经来不及了。”

    瓷音不解：“何意？”

    薛罗鹤看向瓷音身后，瓷音扭头看去，便见一白林弟子站在门口，面色铁青，表情僵硬。

    瓷音蹙眉：“这是”

    他的话还没完，那弟子便猛地瞪大眼睛攻了过来，瓷音闪身躲开，便见那弟子猛烈地攻向薛罗鹤。竟是冲薛罗鹤而来。

    薛罗鹤不慌不忙地侧身一躲，然后抬罩住那弟子的天灵，不多时，就有什么东西在那弟子的天灵中被扯了出来，那弟子即刻倒下，薛罗鹤将那东西扔进炼丹炉，然后对瓷音道：“火！”

    瓷音立刻点燃了炼丹炉中的火，之后一股浓郁至极的腥烂味道自那炼丹炉中传了出来。瓷音面色一白，立刻点燃了房中所有的香炉，打开了所有的窗户。待味道散的差不多了，瓷音才面色不爽地看向薛罗鹤：“究竟是何情况？”

    薛罗鹤有些抱歉地苦笑了一下：“恶鬼白日附身，能行此冥道之流法的，在下只认得一人，在下曾经的弟子，太欲。”

    瓷音惊讶：“大酆现任阎命师，和尚太欲”

    薛罗鹤叹气：“唉，这恐怕是他送给我的见面礼，他知晓我在这里，便来打了个招呼。”

    瓷音蹙眉：“他来了大明，他怎会离开大酆呢？”

    薛罗鹤眼神冷冽：“想必他是知道了我和殿下在炼制鬼军，想来斩草除根。”

    瓷音不解：“他怎会知道？”

    “太欲是我自第十八地狱中带出来的，他罪孽深重，被罚守魔窟之门已数百年。我见到他时，他已是和尚模样。他为了洗刷罪孽，数百年来不停地在魔窟之门外用尽全力抵抗魔气的侵蚀，修行自己的清净心。到最后，竟然一改往日张狂模样，成为了和尚。我那时正在收徒，便将他带了出来。”

    瓷音嘲讽地勾起一笑。

    薛罗鹤没在意，他继续道：“后来我才知，原本的太欲早已被魔气吞噬消失了，现在的太欲，是魔气借由太欲之躯所化，他一心想要让魔窟吞噬四界，获得自由。”

    瓷音凝神认真地听着。

    薛罗鹤又叹了口气：“大明遍地的魔心，大明土地的脉搏动向，太欲都看得清清楚楚，自然会知晓，鬼军一事。”

    瓷音：“你怎会知道魔心一事？”

    薛罗鹤幽幽看向瓷音：“我本不知，后来跟随阳魅来到这里，见你用魔心行回春之法，便有了怀疑。直到刚刚我那弟子送来了恶鬼问候，我便确定了，如今的大明，定是遍地魔心。”

    瓷音不语。

    薛罗鹤走向门口：“太欲已到，鬼军一事定然受阻，你若不想自己的计划被耽误，就想办法对付太欲吧。”

    薛罗鹤已走到门口，他回身，最后了一句：“你如今也知晓，我现在根本不是太欲的对。”

    薛罗鹤话音一落，便欲离去。

    瓷音：“你来不是为了找安期长曲吗？”

    薛罗鹤没有回头，“没错，我已经找到了。”

    薛罗鹤没再停留，他堂而皇之地离开白林门，在宫门外，见到了薛曲。

    薛曲走到薛罗鹤面前，关切地道：“师父，您没事吧？”

    薛罗鹤微笑着摇了摇头，他看了看天，一抹极淡的箭气正随风散去。

    薛曲背着弓箭，他见状，道：“弟子怕误扰您的事，便射了一箭，您若还不出来，弟子就要闯进去了。”

    薛罗鹤微笑：“你来得很及时。”

    薛罗鹤抬步向前走，薛曲跟上。

    薛罗鹤：“冥界盟约，我没能拿回来。”

    薛曲闻言，有些羞愧地道：“那盟约是我主动交给瓷音的。”

    薛罗鹤面色很淡：“为何。”

    薛曲没回答。

    薛罗鹤：“可是他答应你，他会保护月姑娘。”

    薛曲垂首，羞愧道：“弟子修为不够，体内又住着另一个人，我无法时刻保护蝶。”

    薛罗鹤不语。

    蝶此时带着几个与人长得较为相像的妖上街买东西，焰歌和鱼工也在。焰歌的人形已经随着度曲的消失而消失。但蝶想办法给焰歌穿上了衣服，鱼工帮忙让焰歌身上的衣服不会被火灼烧。其实蝶一直好奇，为何鱼工的人形不曾消失。在妖界村时，鱼工见蝶总是一副求知的样子望着他，被烦的不行，便没好气道，他也不知何故，许是因为他是妖统王朝的妖。蝶一想，觉得很有可能，就不再烦鱼工。

    猫妖和犬妖也在，他们帮忙提东西，一路兴致勃勃的。蝶利用妖碌书的力量，可以展开妖气屏障，在她身边的妖，都不会被人类的生心热度灼伤。

    这一路上总有妖怪和蒙魅试图靠近蝶，蝶散发着人类的生心热度，会吸引喜欢这种温暖的妖，加之她展开了妖气屏障，妖们就更加想靠近她了。

    式神灵们隐去了身型，护在蝶周遭，一旦发现有妖靠近，它们就会将其赶走。

    回春城中虚假的春光令人沉闷，这一路走来，鱼工没发现一个真正的富有生命力的活物，甚至很多人都是死气沉沉的。

    然而，蝶的到来，慢慢地吸引了很多的蝴蝶飞来，那些蝴蝶美丽而充满热情，是真正属于春日的生灵。

    街上的人都感觉很诧异，好奇地看着蝶。蝶被蝴蝶们围绕，她却好像不以为然。一个脸色苍白，几乎已经透明的人走过，好奇地抬想要去抚摸那些蝴蝶。一只蝴蝶落在他的指尖，鱼工惊讶地发现，那蝴蝶慢慢在其指尖消失，而那个人，却马上变得有生气了起来。

    是净化之力吗鱼工有些难以置信。

    鱼工一直默默地观察着蝶，后来终于发现，那些蝴蝶不是被吸引而来，而是自蝶身上诞生。怪不得蝶不以为然，她可能根本就没看到。

    蝶正在买衣服，一块布子突然自行立了起来。

    “妖碌书，这里有妖碌书，你是妖碌书的主人吗？”

    卖布的老板被吓得“哇啊”一声惨叫，一屁股跌进了身后的布料堆里，顿时就被埋了起来。

    蝶要去扶他，猫妖却动作快她一步，去将卖布老板扶了起来。

    蝶看向那块立起来的布子，那布子周围散发着淡淡的妖气，看来是妖在作祟。

    “我是。”

    那布子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开始不停抖动，抖着抖着，布子落下，露出了布子后面的妖怪。

    竟然是一只巧的燕子，燕子的妖形也不大，她穿着花布衣裳，已有了些人形。她的还是翅膀的样子，两只脚还是爪子形态，可她的身体的确是像人一样立起来的，脸也是人的样子，只是头发很少，薄薄一层贴在头皮上，但是依然很可爱。

    卖布老板像见了鬼一样，看着燕子，颤抖着道：“妖妖怪妖怪啊！”

    猫妖被吵得头疼，利落地用妖术控制旁边的布子，将卖布老板给从头到尾不留一丝缝隙地捆了个严严实实。

    犬妖将布店的门关上，蝶见燕子如此模样，不由得微笑柔声道：“你有何事？”

    燕子看了看无害的蝶，刚想回话，又看了看在她眼里很凶很魁梧的猫妖犬妖，最后再看了看一看就十分厉害的鱼工和焰歌，身体不停地发抖，一句话也不出来。

    蝶见状，抬抚了抚她的头，被蝶中的温暖融化了恐惧，燕子终于鼓起勇气对蝶道：“我，我想做你的式神，你能不能收留我，我想住进你的妖碌书。”

    蝶闻言，眼中划过丝丝疑惑。鱼工也有些困惑。

    蝶微笑不褪，她柔声问道：“为何要住进妖碌书呢？妖不是都很讨厌妖碌书吗？”

    犬妖和猫妖在一旁猛点头。

    住进妖碌书就代表必须得听从主人吩咐，碌一字便明了，一旦入住妖碌书，就不能再随心所欲地生活。对于天性自由不愿受拘束的妖来，这无疑是一种耻辱。

    燕子眼中泛起了泪花，“我被骗了，这里不是春天，我一来到这里，就有人追杀我，我已经逃了很久了，我不想再逃了。”

    蝶从身后拿出妖碌书，眼中有犹疑。

    她之前几乎是哄骗嗣冬妖和黄牛妖入住妖碌书的，那时她以为自己一定能带给妖族全新的开始，可她越来越清醒，知道这过程不会那么容易，她便不忍再游妖入住她的妖碌书。

    蝶用双托起燕子，问道：“你知道是谁在追杀你吗？”

    燕子摇头。眼泪已经流了满脸。

    蝶不忍心再问她，“这样吧，你先住进来，之后到底要不要成为我的式神，等你想清楚后再决定。”

    燕子十分惊讶：“你愿意这样？我不用成为你的式神也可以住在你的妖碌书中？”

    蝶微笑着点头，“嗯，你想住多久都可以。你现在很虚弱，在妖碌书中你可以慢慢恢复元气，等到那时，你若想回家乡，我就送你离开这里。你若不想离开，我随时欢迎你加入式神家族。”

    式神灵们用头点了点燕子的脸蛋，燕子感动又惊喜，不住地：“谢谢你！谢谢你！”

    蝶微笑，然后打开妖碌书，一股纯净充满生的力量顿时笼罩了这里，就像是突然浸泡在了最干净清透温良的山泉水里，燕子见状，惊奇地瞪大了眼睛，之后再次抬头望向蝶，蝶对她微笑。

    燕子不再犹疑，张开翅膀，飞进了妖碌书。

    蝶合上妖碌书，拿起妖碌书轻轻地贴向自己的额头，轻声道：“好好休息吧，燕子。”

    犬妖和猫妖见状，看着蝶都有些愣愣地，鱼工也是，他几乎想拥抱她。

    “啊”

    有人替他拥抱了，焰歌走上前，突然一把将蝶抱进了怀里。蝶一瞬间感受到了灼人的热度，但只一刹，那热度便消失了。蝶笑着回抱了焰歌。蝶没有看见，好多好多的蝴蝶自她身体飞出来，围住她，帮她消解了焰歌身上火焰的热度。

    框！

    门被踢开了。

    焰歌放开蝶，众人一齐望向门口。

    “味道就在这里！喂！你们有没有看到一只燕子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