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我改变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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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琅在决定放出另一个“他”之前,也特地等了会,给足楚雁行把人马统统带离此地的充分时间,然后一完“如你所愿”四个字,他明显就感受到了身体里,又有一个人的气息!

    感觉十分的微妙,以前他只觉得体内有一股别样的气息。这气息使他狂躁,使他戾气横生。然而却没有这气息会是一个人的感觉。

    但眼下,他的眼白正在逐渐黑化,就像一滴墨汁落入清水中,悄无声息便染散开了。

    紧随眼白完全的变黑,一双金瞳更如满月之威,慑人得很。

    白琅自己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头发、眉毛也逐渐有了色彩,略凌乱的头发正渐渐生长,仿若日夜轮替,黑夜将至。

    他匀称的呼吸渐渐凌乱,三浅一深,深吸气那下,吐息之际便有青烟从嘴角缓缓溢出。

    他不可抑制地佝偻起背,只觉全身上下的骨骼都给一股外力挤压,体内却又有一股力量想往外窜。

    与此同时,待在不远处的徐世川,陡然间也变得很古怪,从他身上,就像自燃了,一缕缕黑烟冉冉而生,却极冷。

    徐世川双环抱住臂膀,似发冷地打起了哆嗦,牙关都在发颤。

    在他身后,渐渐也乌云密布,妖影张牙舞爪,发出阵阵凄厉的嘶吼。

    徐世川啧了声,“妖气共鸣!”着赶紧远离白琅,有多远就跑得多远。

    地下城的气温更冷了,蜷缩在城墙根的土夫子们,泡在冰冷的环境下,生命的气息正暗暗流逝。

    在白琅所在的位置,上空,竟然诡谲地下起了飘雪,零零碎碎,纷纷扬扬,似清风一掠,蒲公英四散。

    那画面,真是唯美。

    然而土夫子们已经快不行了,幸亏无涯子右一扬,在他们周围圈了一块地。待在圈内,他们才像九死一生般回过魂来。而无涯子就与白琅对峙而立,浑身蒙了一层暗紫色的光晕。

    飘雪落在无涯子的长发、双肩,瞬间就给消融殆尽。

    无涯子神色肃穆,难得一见,他竟会如临大敌的,凝目望着白琅。

    白琅的心思却不在无涯子那,自妖变起,他就再也没有正眼瞧过无涯子,一袭墨黑富有光泽的长发对称分开,散落在双肩上的墨发微微起伏着。

    他视线低垂,似乎地面上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全神贯注,又似在缅怀着什么,静若一尊精美绝伦的雕像。

    无涯子身上的暗紫色光晕倏然间更加稠密,与漫天飘落而下的雪羽无声地抗衡着。

    半久。

    白琅突然动了,他缓缓摊开双,目光轻转,分别左右一瞥自己的掌面,随之握了握拳。

    紧接着,他猛抬头,并在无涯子既警惕,又诧异的神色间,他轻抿不语的薄唇微微启开,勾勒出一抹妖冶的笑意。

    这笑很古怪。

    这姿容更是古怪。

    无涯子所见过的妖,那都是不成人形,佝偻起背,双过膝似站不稳地左右微摆,眼白发黑,肤色铁青,獠牙外翻,见到生人更会二话不就扑上去拼命。

    然而此时此刻的白琅,却完全不像个妖,甚至可以,根本就不是妖!

    眼中的白琅十分正常,他漫不经心,有几分慵懒,又有几分戏谑,无涯子已经怔住了,短短几秒里,神色竟复杂得难以形容,最后,他难以置信,几番犹疑才问:“徒儿?”

    没错!

    这时候的白琅,就是一百多年以前,那个在无涯子眼中极为叛逆,成天存心膈应他的孽徒!

    不管是长相,还是神态,以及一些更细微的举止,都与无涯子印象中的白琅如出一撤!

    不是复生后的白琅,实话,新生的白琅对于无涯子来,还是有些不适应的,此时那个原装的徒弟居然出现了,还出现得这么莫名,这么突然

    无涯子顿时间百感交集,眼中竟泛起了粼粼泪光,又缓缓探出右,喃喃自语,重复道:“徒儿?”

    白琅无视无涯子的呼唤,嘴角上扬的幅度更明显,眼中那戏谑之色,又充分明了他的不屑。

    他一扬,啪!

    这一下不仅打偏了无涯子的,更打醒了无涯子的心神!

    无涯子更加难以置信地怔怔望着白琅。

    白琅迎上无涯子灼灼的目光,眼眸底下似有浮华,像包容了一副壮丽的山河图,又像那繁华的大唐浓缩在了他的眼中,蓦地,他轻轻一哼,随之愉悦无比:“师父,我们好久不见了。”

    没等无涯子反应过来,他挑了挑眉,纠正道:“也不对,我一直都在,只是您老人家无视了我。您可知道,我在那阴森森的囚笼里面,有多孤独,有多无助?”

    白琅摇了摇头,似笑非笑,“不,您肯定不会知道。”他瞥了一眼城墙根附近的土夫子,紧接目光一跳,分别落在了徐世川所在的方向,以及头顶上方那处地洞口,和内城方向。

    “你们都不知道,你们都不会知道!”

    这时,内城那遥遥传来了洪亮的声音,“别给他蒙骗了!他已经不是白琅,是妖!!”

    无涯子闻言,心弦一震,又再次惊醒般,喃喃自语:“妖?”

    这时候的无涯子已经有些迷糊了,在他眼中的无疑就是白琅,还是原装的白琅!而且这个白琅并没有任何妖气,是妖,可又完全不具备妖的任何特征。

    然而白琅却十分坦承,笃定从容展颜轻笑,疏朗开的眉冰凉而淡漠,温润如玉的脸庞间,神色云淡风轻,秀逸的身姿在雪景中异常孤冷。

    他眼落星辰,完全不作伪流露出真情实意,“师父用不着惊疑,他得没错,徒儿确实是一只妖了。很可笑对吧?曾经的我是天一阁阁主,自诩一生无暇,妖见着我都得绕道跑。可是,徒儿现在已经加入它们了。”

    这话得很随意,就像自我调侃,可无涯子不管怎么听,都有一种很悲凉,很揪心的憋屈感。

    无涯子定了定神,一时间的意乱神迷,竟让他失去了思考和判断的能力。

    对于他而言,可不管白琅是人还是妖,总而言之,只要这个徒弟还在就好!

    无涯子沉声道:“你回来了就好。”

    在大唐京城,他过这句话。

    眼下在这阴暗湿冷的地下城,他还是这句话。

    白琅唏嘘问:“回来?”随即又微微摇头,却笑得十分洒脱,不疾不徐回:“回不去了。”

    无涯子顿时一把抓紧白琅的右肩,情急意切重重:“什么回不去?我是你师父!界山宗是你的家!外面还有你许许多多的弟兄,还有幼薇、涿涿,他们都在等你回来!!”

    白琅斜瞥,看了眼肩头上那宽大的,随之再次迎上无涯子焦灼的视线,笑得妖冶:“师父,您从就教过我时不待人,不可失时不再来,忘了?”

    无涯子不明其意。

    白琅继续:“就在刚才,你们不是还在合计着怎么弄死我?”

    “那是”无涯子欲言又止。

    确实如他眼中的这个白琅所,刚才他还与鲁道子仔细确认过整个灭妖的流程。

    首先,就是要把白琅体内的那只妖困住,免得它逃跑。

    这儿又是困兽之斗局,除非被两条龙认定为同族,否则任何人谁也别想离开此地!

    不过在白琅体内的这只妖,又强得有些过分,所以无涯子和鲁道子为求保险,就还是在困兽之斗局的基础上,又临时架构了两重结界,第一重由无涯子所设,第二重则交给了鲁道子负责。

    加上困兽之斗局,就是三重结界环护了。

    接下来就是关门打妖,殴打至死为止,也是鲁道子担保过:“只要白琅体内的那只妖没了,复生之后的白琅就会安然无事地回来,到那时,白琅也不会动不动就发病了。”

    有了鲁道子的保证,无涯子才敢执行这计划,要不然把妖干掉后,白琅也一起没了,他找谁算账去?

    只是眼下在无涯子面前的不是妖!

    不是妖!

    无涯子不承认这是妖,坚决不!这就是白琅,是他一带大的徒弟!

    白琅突然侧开身,卸掉了无涯子搭在他肩上的,望向内城:“鲁道子,你还龟缩在那干什么?不是想当年但凡是妖看见你都得绕道?呵这牛皮吹得有点大,现在却怂了?”

    “有趣!你着实有趣!!”鲁道子的声音依旧遥遥传来。

    白琅迈开右脚,踏出了一步,登时间琥珀色的大地,就沿他的脚,如树叶的根茎纹络迅速裂开。

    这一脚并不重。

    只是轻轻抬起,又轻轻落下。

    然而大地就这样裂开了,并且在白琅身旁的无涯子,也像受到了重创,往后跌走了两步。

    白琅眼角余光所及,噙在嘴角间的笑意越发深邃,丝毫没有担心无涯子的意思,竟道:“师父不用着急,等徒儿弄死这鲁道子,您可是压轴戏码,徒儿一定会完全不留情,让您死得不那么轻松。”

    无涯子脸色苍白,胸口间似憋了一口闷气,苦苦想忍,但还是没忍住这阵血气上涌,直接咳出了血。他急忙抬遮掩血迹,十分骇然,以至于完全不出话。

    白琅继续往前走,三重环护的结界,他已经轻轻松松破掉了一层,即是无涯子架构的结界。而无涯子却根本没有想到,他引以为傲布置出来的大阵,竟会完全没有作用。

    也不是没有作用,至少在白琅那一步踏出,大地裂开了,四周原本隐形的一把把锋锐的刀组成的刀阵,也纷纷在白琅这一步下无所遁形,一把把现出了真身,并统统爆裂!

    整个刀阵与无涯子紧密联系在了一起,更是以无涯子为阵胆,供养起来的大杀阵!

    所以刀阵一垮,无涯子也立即受到了牵连,也才会受到了重创。

    白琅淡淡撂下了一句话:“对了,忘记告诉师父您了,白琅这名字就不要了吧?我和他,还是得区分开,免得师父您又老糊涂了,总把我当成他,我也会很苦恼。”

    声落,他停步,双交叠在背后,上身微微后仰,侧过脸,余光落在无涯子那,定格。

    就像一举止落落大方,资质秀逸出尘的少年,略有些叛逆,又有几分玩世不恭,在调侃前辈。

    又像一朵冰冷的凤羽花,终于绽放开了。

    少年妖冶的笑容,异常的冷。

    “我刚才认真想了想,白琅”

    他沉吟。

    “嗯,想好了,我没什么文采,这都是师父您的错。那反过来好了,他姓白名琅,我叫夜夜”

    顿了顿。

    这个白琅似灵光一闪,很满意微微颔首:“琅,意为美玉,响亮。那我就取个痕,无声无息,如此可好?”

    虽是一句疑问,却不是在征询无涯子的意见。

    他只是自言自语,并且对自己这新名字越来越满意,低声念叨:“夜痕,夜痕好,好!”

    他又一步迈出,第一层结界已经破了,无涯子也受了伤,还未恢复过来。

    这第二步,风向顿时间变了,发出鬼哭神嚎的飒飒声响。

    风向一变,鲁道子的语气也急了,大吼:“竖子,莫狂!”

    自取新名的白琅一如既往的淡定,轻笑:“倒是出来?”

    然而鲁道子还是只有声音,没有身影,“你先破了老夫这局试试!!”

    夜痕似无意的左右一扫,“厌胜术?雕虫技罢了,得很神奇,给你也玩得玄乎了,可终究还是离不开它应有的本质,找到镇物,即可破之。”

    厌胜术都是利用镇物发挥效果,比如在别人的宅子里埋下某些东西,破坏宅子的气场,气场失衡,气运也就会随之失调,人在这之中,自然也会遭受到程度不一的负面影响。

    但只要找到了镇物,并把镇物移除,那它对宅子的影响也会一并消失。

    所以厌胜术,从古至今都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厉害术法,在如今的大唐,更沦为了只有工匠才会去学的微末伎俩,为的也是讨得主人家欢喜,多得一些赏钱。

    不过在十六国时期,却出了鲁道子这么一号人物。

    就是此人,把被各大宗派视为微末伎俩的厌胜术,玩成了让不羡仙也为之叹服的高度。

    不羡仙这人是很傲的,比无涯子更傲,更狂,毕竟出道既是巅峰,技压各门各派。

    所以能让不羡仙佩服的人,那一定都是十六国时期引领历史走向的大能!

    眼下夜痕看不起鲁道子的厌胜术,鲁道子也看不惯夜痕的狂妄自大,便道:“你大可试一试!”

    夜痕哼笑,像听到了什么荒诞的话,紧接着,他右一抬,左依旧负后,一摊,一招:

    “赦!”

    霎时间,以夜痕所站的位置为天元正中,方圆千米外,四方各有一道飞虹闪过。

    四道飞虹齐齐朝夜痕迸射,夜痕却巍然不动,因为他清楚,并且胸有成竹,当飞虹快要撞上他时,陡就纷纷停了下来,仔细一瞧,才发现飞虹原来是个方方正正,会有立体浮雕,以龙腾九霄为画的玉玺。

    四个玉玺环绕夜痕飞速旋转,剧震不休,夜痕依旧傲立,就像在戏耍这四个玉玺。

    鲁道子骇然无比,一句“你是怎么发现的”竟卡在了喉咙间,怎也问不出口。

    夜痕打了记响指,四个玉玺霎时间静止悬浮,两秒后,玉玺不约而同竞相碎裂,眨眼间灰飞烟灭。

    夜痕似乎能明白鲁道子为何沉默,他倒不想沉默,得势不饶人道:“难以接受?还是难以置信?”却也没有解释他是如何发现镇物藏在哪的,继续往内城方向走。

    一步、又一步。

    整座地下城都在颤,阵阵龙吟,待在远远的徐世川见“白琅”走过来了,就又要继续跑路

    夜痕不咸不淡问:“跑什么?”

    徐世川顿时间一个激灵,连忙转身点头哈腰:“哈哈白爷”

    一刹间,有股实质的杀气笼罩住徐世川整个人,徐世川急忙改口:“是夜爷,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夜痕颇有满意,嘴角微微一勾,沉沉开腔:“既然也是同类,我们何必如此见外?跟着我。”

    最后那三个字并不是在询问徐世川的意见,而是一种宣示。

    倘若徐世川敢一个“不”字,那夜痕也会毫不留情直接出。

    微妙的气牵引下,徐世川秒怂,单膝下跪,右摁在胸前,垂首:“末下徐世川,听候您的差遣。”

    在徐世川身上,还是有黑烟缭绕。

    这一跪,并不仅仅代表了徐世川跪“白琅”。

    在徐世川体内的妖,以及被徐世川束缚住的妖,全都消停了。

    它们在影响着徐世川的意志,通过徐世川的身体,跪在了“白琅”的面前。

    夜痕不再看徐世川,平淡地吩咐:“平生。”然后又往前走。

    突然,他又停下,微微别着脑袋,似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自娱自乐笑了笑。

    但很快他的笑容又消失了,咬了咬牙,胸口阵阵剧疼,让他无法忽视。

    这就好比当初他在白琅的体内,每每与白琅意见不合,或试图出来抢夺身体,白琅也会心悸、胸口闷疼。

    如今白琅让出了这具肉身的主导权,退到了幕后,也因意见不合,所以夜痕也经历了白琅体会过的痛苦。

    夜痕闭着眼,默念:“我改变主意了,先从楚雁行开始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