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相较于他方才的态度, 这拒绝就颇为生硬了, 凌慕兰一愣,问道,“为何不能?”
凌瑧道:“不瞒姑母, 昨日表妹并不友好, 与她才一见面就出口伤人,任谁心里都不太舒服,她昨天很难过,又淋了雨, 今早才好了一些,我想,此时不是让你们见面的好时机, 先让她好好休息吧。”
倘若见面,必定少不了的繁冗礼节,他现在懒得理。
凌穆兰一噎,这事始终是自己理亏, 只好道了声, “好吧。”
就此作罢了。
今日的见面已然如此,她果真起不了作用, 凌瑧一句也不听她的。她有些挫败,跟他告辞,算回府。
凌慕兰还没走出凌府大门,恰巧遇见了凌文,凌文正要去找凌瑧, 见到她,便客气问了声安。她灵机一动,拦住他问,“长启要成婚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凌文一愣,“这属下倒不知,不过……少主正传我过去,或许正是为此事吧。”
凌慕兰叹了口气,“这孩子一向不这么冲动,这次是怎么了?”着跟他听,“你整天在府里,可曾见过那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
凌文赶紧笑道:“姑奶奶笑了,您都没见过的人,我们做下人的如何能见着?”
看来从他这里也撬不出来话来了,凌慕兰叹息一声,问,“那他爹呢?就这么甩手走了,好几年也不回来看看!现在儿子都要成亲了,他到底管不管!”
凌文是兄长的心腹,给他听就等于给兄长听了,所以凌慕兰的语气一点也不客气。
凌文又赔了个笑,“家主虽然在外,但并非对家中之事漠不关心,这事具体如何办……相信他会拿主意的。”
看了眼凌慕兰,他又道:“少主已经这么大的人了,做事不会没有分寸,姑奶奶且放心吧……瞧您,脸色都不太好,是昨夜没休息好吧?”
凌慕兰一愣,随即瞪了他一眼,声嘟囔一句,“管的倒挺多!”完往前走了。
凌文望了望她的背影,由心底里一笑,这么年了,恐怕只有在他和家主面前,她还是那个姑娘,肯使昔日的姐性子……
不管怎样,回来就好,总比在外头叫人牵肠挂肚的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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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姑母见完面,又同凌文交代好要事,等凌瑧终于有空的时候,已快近中午了。
赶紧快步赶回琳琅阁,还没进院子就听见了姑娘们的笑声,他进去一瞧,见阿蓉,晚彤并几个婢女正在荡秋千。
除了阿蓉,其余几个都是伺候她的,本不该跟她一起玩,可阿蓉很大方且没有架子,邀请大家轮流玩,丫鬟们开始还有些扭捏,玩着玩着就都放开了,琳琅阁里一时间欢声笑语,现出凌府许久没有过的生气。
大家都很用心的参与,根本没人注意到他,他于是也不动声色的在一旁观看。阿蓉坐上秋千,衣袂随风轻摆,笑脸艳若海棠,他某一瞬间有种错觉,她似乎本应生在这样的府邸中……
有人无意瞧见了他,惊呼一声“少主”,她一怔,待看见是他,重又露出笑来。美人笑坐秋千架,真是十足的美画卷,他便忘了方才那一瞬的疑惑,笑着向她走过去。
秋千缓缓停了,阿蓉从上面落地,婢女们也都纷纷退到了一旁。他点头叹道,“看来就算我不在,你也能玩的很开心。”
她额上有微微香汗,伸手抚了抚裙角,不好意思的,“我们逛园子的时候看见有座秋千,我只是问了一句,他们就帮我移到了这里了,我就想,反正已经过来了,玩一下应该不碍事……”
完跟他确认,“搬到这里,没关系吧?”
他,“没关系啊,随便在哪儿,你喜欢就好。府中没有孩童,这秋千已经闲置很多年了。”
她好奇问他,“是你时候坐过的吗?”
他摇头否认,“我没有这样的福气,时候总在读书习武,其余时候跟随师父学医,没有时间玩这些。而且就算有,父亲也不会允许的。”
父亲常,玩物丧志,身为男儿,应用有限的时间做有意义的事。
听他这样,阿蓉好奇又不失担忧的问他,“你爹很凶吗?”
他一愣,失笑,“没有,他只是讲求原则,并不是凶。”怕她起芥蒂,赶紧安抚道,“不要怕。”
她摇摇头,“我不怕,只是觉得你有点可怜……”
凌瑧一怔,这话好像在哪里听过……
想起来了,也是那个多年前曾来做客的姑娘,当时见到他书房中满满当当的书籍,跟他感叹的。
他笑了笑,跟她,“快中午了,我们一起吃饭吧。”特意诱惑道,“听今日有阳澄湖新捞的蟹,味道应该不错。”
她果然很上套,一脸期待的点头,“好啊好啊!”
少主发了话下去没过多久,一桌蟹宴就准备好了,厨子手艺高超,不过一种原料,竟然有七八种做法,什么蟹生,糖蟹,蒸蟹,蟹粉汤包等等,两人才在桌前坐好,那鲜味就扑面而来,直教人流口水。
凌瑧兴致勃勃,主动为阿蓉夹菜,谁知阿蓉还没动筷,却犯起困来,一连了几个哈欠,瞧上去眼泪汪汪,这叫凌瑧很奇怪,问她,“昨晚没睡好吗?”
她点点头,把昨夜的梦又给他描绘了一遍,话末感叹道:“我想我应该回去看看的。”
凌瑧自然明白她指的是哪儿,想了想,问她道,“你拉了什么东西在那儿吗?”
她点头是,“那时候被阿林娘匆匆带下山,东西我都没来得及收拾,不知现在怎么样了……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几件衣服,一些没晾好的山货,还有你送我的镜子,还有……”
她停了停,声告诉他,“我先前的确下山卖山货换了一些钱,但是没带在身上,都藏在屋子里了。”
所以是因为担心钱而引出的忧思吗?凌瑧觉得好笑,她,“卖了多少钱?叫你如此念念不忘?”
她解释,“钱倒没什么,是那装钱的袋子很重要,那是我到邵家之前就带在身上的东西,算是……我跟以前唯一的联系了。”
原来是这样,这钱袋是她原本的东西,她没了记忆,所以仅能靠这个寄托一下那些想不起来的思念……看来确实很重要。
这样跟他着,阿蓉越来越着急起来,跟他,“我得去把它拿回来。”
凌瑧,“这好办,我派个人去……瀚尘就可以,他去过很多次,熟知路。”
阿蓉有些担忧,“我藏的很好,他不一定能找到……不如我跟他一起去吧。”
“不好。”他直接了当的拒绝。
有这样的机会当然得他自己来了,为什么要给别人。凌少主想了想,爽快决定:“再过几天我比较空闲,我陪你去。”
阿蓉摇头,“一点事,哪用得着你亲自出马?你还是忙大事要紧。”
他笑着,“没关系,我其实也想故地重游,离开有日子了,回去看看也不错。”
阿蓉见他这样,便不做推辞了,她其实也很向往跟他一同去。跟心里的人一起重游两人相遇的地方,想想都知道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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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哒哒的一阵马蹄声响起,凌府的密信到了墨城。
守门人认得信使,见人下马,转头跟门房上传话,“去通知卓先生,家中来信了。”
便立刻有厮带着信使往城主府中走。
江南凌氏家主凌濯,虽然在这里住了几个年头,但通过每月一封书信,还是对家中之事了若指掌。
除了凌文及现在近身的几人,甚至连他的独子凌臻都不知道,他一直在此处。坊间都传,他看破红尘,在某处山林做了修行的居士,从此不理世事,却殊不知,他这几年放下家主的身份,来此做了城主的“军师”。
城中人也并不知他真正的身份,只以为他姓卓,为人足智多谋,来了之后便帮着城主将事业发扬光大,墨城势力日益强劲,从海边的一座城跃入世人眼帘,城主对他感恩戴德,尊敬有加,他的待遇几乎要比自己还好。
城主的府邸背山面水,是墨城风景最佳的地方,房屋修建的也极为讲究,从不为严寒酷暑侵扰,冬暖夏凉,极为舒适。凌濯初到之时,城主担忧他不适应墨城的气候,甚至有意把自己的屋子让给他住,凌濯却婉拒了,拍拍城主肩膀道:“你是城主,腿脚又不好,就不用跟我谦让了。”
城主很是不好意思,“大老远的叫你来,这里又比不得临安,我心里过意不去。”
凌濯呵呵笑道:“我是心甘情愿的来做客,岂能喧宾夺主?你我之间,就不要在意这些虚礼了。”
城主没有家室独身一人,凌濯也是个鳏夫,于是两个不惑之年的老男人,就这样做起伴来。
却今日信件送到之时,已是深夜,凌濯正要休息,接过信来一看,有点意外,上回凌文在信中提过,凌瑧似乎对一位乡间姑娘很上心,没想到才时隔两月,这次的信上居然就凌瑧有意成亲了。
凌濯放下信,一时心绪起伏不已。
发妻去时,凌瑧还是少年,家中陡然只剩父子俩,整日冷冷清清。再后来,他来了墨城,家中就只剩凌瑧一个了。
现在他要成亲,意味着他已经真正长大成人了。
凌濯抬眼望向窗外的清冷明月,眼眶竟有些湿润。多想告诉那个已经离去多年的人儿,他们的孩子长大了。
独自感慨了一会儿,凌濯决定去找一下城主,凌瑧要成婚,这位老朋友总该要知道的。
城主也还没睡,自从家中巨变痛失亲人,多少年来他深夜总是难以入眠,想想当初,那美丽温柔的人儿总爱埋怨他倒头就睡,可现在,却是终夜难眠,也再换不回她的温柔一笑了。
这个时节,地处北海边的墨城已经堪称寒冷,城主的屋里早就燃起了火盆,他的腿脚被伤病困扰,遇冷尤甚。
老友之间是无需通报的,凌濯敲了敲门,城主便邀他直接进来,他看见屋里燃着的火盆和城主腿上覆着的虎皮褥,问道:“腿还是不舒服?”
城主,“自鹿神医来了之后,是一天好过一天了。”
“那就好。”凌濯点头,“也不枉费那么多的诊金。”
“便是诊金再多,倘若能医好,也是值了。”城主笑笑,问,“凌兄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凌濯在椅子上坐下来,道:“刚才接到家信,长启想要成婚了。”
城主一怔,“长启都要成家了?可真快啊!”
的确,时光匆匆,一晃就这么多年了。
缓了一会儿,他问道:“是何处的千金?你意下如何?”
凌濯微微皱眉,“凌文在信中,是个孤女,无依无靠的,只是救过他,他就……对人家情根深种了。”
城主一愣,但见凌濯也并不像是要反对的样子,这才点头感叹,“这孩子有主意啊!有时候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幸亏你是个开明的爹啊!”
凌濯苦笑,“不是我开不开明,恐怕现在就算我反对,也没多大用处。”他叹口气,“他长大了!”
“是啊!”城主跟着,而后想到自己的孩子,脸上显出落寞,“可惜我们没有福气。”
凌濯料到他会这么想,毕竟两人多年前有过承诺,曾有意结为儿女亲家的,只是天降横祸,好好的一家子,如今只剩他一个了。
凌濯安慰道:“你好好的活着,她们母女在天之灵才会安心。”
城主握紧了座椅的扶手,,“当然,我齐景天得好好活着,亲自为她们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