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阿蓉, 你……”
话未完, 凌臻却又止住了。
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且倘若不是误会,就又实在事关重大, 在查明事实之前, 他不可轻易走漏风声。
他话未完,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阿蓉奇怪问他,“你怎么了?”
他回神看她, 脑间快速转动一下,,“没什么, 嗯,你方便的话,把它交给我,我帮你找人看看, 或许能帮你补得完好如初。”
他镇定如初, 她便不疑有他,点头好, 把口袋中的铜钱倒出来,再递还给他,笑着,“其实只有这么一点点钱而已,你不要笑话我啊!”
他伸手接过, 笑着,“怎么会?”
表情无异,心间却汹涌起伏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倘若真的是她,那真是个天大的奇迹……
他假装随意一问,“你到邵家的时候,身上就只有这个吗?”
她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晓得当时睡了好久,还发了烧,这些都是阿林的娘后来告诉我的,我能记起来的,就是醒来以后的事了。”
“我记得连身上的衣裳都破了,邵家没有女孩子,我换的衣裳都是借隔壁阿嫦的,这个口袋藏在衣裳里面,所以没有弄破。”
他拿着那钱袋再度量一番,若有所思的,“这么多年了,它看起来跟新的一样。”
她自嘲笑笑,“那是因为我一直没有钱,所以从来没用过它啊!原来一直收着的,没想到只用了这一次,就用坏了。”
她伸手摩挲着那巧的钱袋,叹道:“你看,这绣功多好啊!料子也不错,应该是很好的东西,只是我想不起是哪里来的了……”
凌瑧没有话,倘若这不是赝品,那这钱袋便是出自自己母亲的手,当然是好东西,万金难求的好东西。
回程的路途还要再走一会儿,阿蓉有些困了,了个哈欠,凌瑧笑笑,,“你先休息,等到了我叫你。”
“嗯。”她慵懒答应一声,歪在他肩头睡了过去。
只有凌瑧还端坐,一只手揽着熟睡的她,一只手握着那只钱袋。
回想与她相遇到现在的种种,他不太相信这一切会是安排出来的,况且秋迟也去柳林村查过,证实过阿蓉的身份,所以……这果真是一场巧合吗?
一场奇迹般的巧合……
只可惜当时他还是个少年,不知事情具体的来龙去脉,或许父亲会了解,毕竟他同齐家家主曾是莫逆之交,那么如果父亲知道,凌文应该也清楚吧……
阿蓉睡了大半的路程,等到醒来,已经在凌府了。
下了马车,凌瑧道:“我有些急事,要去见一见文叔,你先自己回去。”
阿蓉点头好,转身走了几步,又被他叫住叮嘱,“今日山风有些凉,记得回去喝碗驱寒汤。”
她莞尔笑起来,跟他你也是,随后继续朝前走了。凌瑧望着她的背影,脑间努力思索曾经那个女孩的样貌,渐渐地,竟与眼前的姑娘重合。
事不宜迟,他马上回到前院召来秋迟,吩咐道:“去到昔日曾收留过阿蓉的那户农户家问问,当初阿蓉身上可有什么物件……那妇人贪财,你要想些办法,务必要问出实话。”
他特意这样嘱咐,秋迟随即便明白了,立刻应好,骑马出了凌府,他想了想,又马上去了栖霞居——母亲生前所住的院子。
这处院落一如从前,格局陈设与母亲生前无异,甚至她所用过的东西,也都原封不动的在这里存着,父子俩每每思念,都会来坐坐,睹物思人,所以这些东西从来没有舍得挪动过。
这里有当值的婢女,见他走进来,立刻行礼,他没有多言,只要母亲生前的绣品,婢女便马上去找。
不一会儿,婢女拿着几样东西向他复命,有手帕香囊,甚至有他时穿过的衣裳。他接过来,立刻返回自己的院子,找出了一只与阿蓉一模一样的钱袋,又派人去找了几位资历深厚的绣娘。
等到人来,他拿出几样绣品叫她们辨认,问道,“帮我看看,这些可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为了保险起见,他特地从几处绣坊请的人,但这些人看过之后,纷纷点头给他肯定的答案。
其中一人,“少主您看,这些刺绣起针与收针都是同样的手法,虽然花样各有不同,但这些习惯都是一样的,证明均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其余的绣娘点头赞同,又有另一人,“您瞧这香囊与钱袋的做法,绳结的挽法都是一样的,还有这两样……”这绣娘特意拿着他与阿蓉的两只钱袋,道:“显然用的是同一块料子,绣花的丝线都是一样的。”
他沉默一下,问道:“这些都已经有些年头,你们可以确定吗?”
绣娘们也都是颇具经验的老手,纷纷拍着胸口表示肯定。
既然这样,那便是没错了,他叫人赏了些银两,命她们各自散了去。
没了闲杂人等,他在房中敛眉思量。
他猜得没错,这的确是母亲做的那只钱袋。
那一年,江北齐家家主齐景天陪妻子回娘家省亲,返回时路过江南,便来看望父亲,在府中住了些时日。
齐家有个女孩,名叫齐萱,比他几岁,那时乖巧伶俐,十分惹人怜爱。从到大,他其实一直有些孤独,这时忽然来了个粉雕玉琢的妹妹,还整天像个尾巴一样跟着他,他一下快乐了起来,尽兄长的责任陪她在临安各处游玩。
有一天,他带齐萱去热闹的城隍庙玩,那里有许多售卖玩意儿的摊贩,齐萱一下就看上了一只五颜六色的风车,他便拿出自己的钱袋,买下来送给她。
齐萱当然很高兴,手中拿着吱吱旋转的风车,却羡慕他买东西付钱的样子。作为江北的大家闺秀,姑娘从来没有能自由逛街,见到玩意想买就买的潇洒时候,母亲知道了,就特意做了两只钱袋,给他们一人一个,并分别装了一些碎银,这样下次再出门的时候,齐萱就也能买自己喜欢的东西了。
两位母亲一见如故,而两位父亲本就是多年好友,临别时大家都依依不舍,而还不懂事的齐萱则哭着要留下来跟凌哥哥玩……
看着流眼泪的姑娘,他也有些舍不得,毕竟姑娘十分活泼可爱,而且她在的时候,自己的功课都少了许多……
所以他内心十分盼望,齐家能常来做客……
等到齐家人回去后,母亲才笑着告诉他,因为她跟父亲都十分喜爱齐萱,所以便向齐景天夫妇提了亲,而齐家夫妇也已经答应了,等到他们长大,就把齐萱嫁来临安,做他的妻子。
嗯,年少的他当时觉得,这个姑娘很可爱,长得也十分漂亮,倘若将来做妻子,应该不错的,于是也欣然接受了,然而谁都没有想到,就在他们定亲后的第二年,齐家突遭不测,齐景天一家三口在一次外出时遭遇山贼,无一生还。
后来,齐家富可敌国的家产被有姻亲关系的安顺王爷接了手,陆续改了姓氏,齐家便在世上彻底消失了……
回到眼前,阿蓉这是她从前的东西,所以,她就是齐萱。
对吗?
但她如果就是齐萱,为何会被与江北相距千里的柳林村农户收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一切会不会有蹊跷?
他试着努力回想当初的齐萱,只是时隔多年,那具体的形象早已模糊,何况女大十八变,他根本无法从样貌上来判断。
那么还有其他的吗?
他忽然一怔,记起一个细节,当年齐萱来做客时已经九岁,却并未如同龄的女孩子一样缠足,齐夫人跟他的母亲解释,那是因为齐景天心疼女儿,不叫齐萱吃这样的苦,齐景天扬言,他的女儿将来可不会愁嫁。
阿蓉也没有缠足,这一点,又吻合上了。
那么现在就等秋迟的消息了,看看是不是能从邵家夫妻那里问出些什么线索,比如当时到底是在哪里捡到的她,她身上,可还有其他能证实身份的东西?
又是要来回一趟城郊,还要办这样重要的事,所以秋迟是一时半会回不来的,凌瑧一直在房中等,虽然很思念,却忍住没去看她。
到了现在,他心中开始抑制不住的五味杂陈,他没办法镇定得像什么事都没有,又不能告诉她还未确定的事,叫她跟着担心,所以只能等一切真相大白,再跟她。
可是……
他叹口气,可是真的要告诉她吗?
他又有些迟疑,她是个坚强乐观的姑娘,可他不能确定,这些坚强与乐观是否与她的失忆有关?
因为她忘了痛苦的曾经,所以现在没有那么大的负担,所以生活的轻松一些,倘若要告诉她,她就要背负许多沉重的东西,比如仇恨,痛失亲人的悲痛……
对了,她那么渴望能找到自己的亲人,无论怎样还存着一份希望,倘若直接告诉她,她的亲人已经不在人世了,且都是死于非命,等希望完全破灭,她能受得了吗?
他拧起眉头,拿不准该怎么办,恨不得能找到一个人,给他一个确定的答案。对待这样的难题,谁能有最好的处理方法?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对她的伤害降到最低?
他就这样矛盾着,犹豫着,苦思冥想着,初回到府中时天才刚黑,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半夜。
他没有睡意,反正是要等待,索性盘坐运功养息,但心却无法安定下来,只好又作罢。来来回回的在房中踱步,就这样折腾到天快亮,朦胧色中,终于听见了秋迟的脚步声,他赶紧把门开,秋迟进来,向他呈上一样东西,他接过来,亲自开外面包着的手帕,眼前赫然出现一块玉佩。
他一愣,心中大石终于落地。
萱萱,原来竟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