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纵目鬼齿面具
在京城留连了几天,领略了一番金殿楼台苑林湖景,渚巽和夔便回到锦城。
两人在家中休息了没几天,张白钧来电话,提起之前渚巽拜托他找人研究的夔的面具。
渚巽按下免提,好让夔也听见张白钧的声音:“面具现在在青山道观,我师妹有很重要的发现,你们看什么时候有空,我直接开车带你们过去。”
事情商定,三个人一起去了天下道教名山,青山。
青山位于锦城城外一时车程,沿着某国道一直开,开到尽头,就望见满目遮天蔽日的苍郁之色,迢迢山影如巨波起伏。
山影背后又有更淡的山影,一条重着一条,欲滴的翠色由近及远稀释了,为淡灰色,再为苍白色,最终融入天边,错落淡出。
云岫雾岚仿佛不是山里生的,而是从天上来的。天上云间破了个口,云直接涌下,落在群峰顶,再从峰顶向四面八方倾泻。
山沟里,树梢头,溪涧边,都承接着自天上沉下的云雾,都缠着沁凉的水汽,舒卷着,平铺开。露珠像星子,光点散伏在无数草尖,又飞入行人眸子里。
人们都叹服,好个神仙去处。这是仙山。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云来山更佳,云去山如画。”这些古典诗句,用来形容青山,皆十分妥帖。
道观的建筑群分布地很稀朗,有的是雄浑庑殿顶,有的是青黑瓦房,星罗棋布,散在山间,主峰山门立一牌匾,上书青山宝观,有一龟一鹤的巨大雕像左右镇门。
张白钧领着他们一路拾阶而上,寒泉淙淙,藤萝薜荔,郁郁离披,还有不知名的山树垂下步摇穗子似的果实。
走了不到一会儿,转到拐角,来到一间侧殿,乃是丹房所在。张白钧当先,渚巽和夔随后,三人进殿。
丹房名曰紫翠,香炉内燃着蜂蜜、松木、檀木的混合熏香,四下雅静无人。
张白钧也不走到别的地方,在堂下站定高喊一声:“张灵修!”
他喊了三遍,只听得后院传来一声冷冷的回答:“听到了!又不是聋子!”
这声音远距传来,却毫不竭力,随意开口,便如钟磬之音迎风送来,可见这张灵修养气锻体功夫极好。
渚巽他们转向后院,张灵修缓步而来,鸦色道袍,木冠束发,刀裁眉,点绛唇,气质清冷,步态飘摇,有种生人勿近的磁场。
渚巽每每见到这位道姑,总想起红楼梦中的尼姑妙玉,可妙玉不洁不空,冰雪一样的外表下是座活火山,这么比喻似乎唐突了张灵修。
恰好张白钧今日回来师门,也换了道袍以示尊重,一身月白色道袍与张灵修的鸦色道袍一飘逸一沉素,可谓相得益彰。
张白钧笑嘻嘻地对夔介绍道:“这是我师妹,张灵修,你还没见过。她不是本地人,时候被师父从太乙山宗善堂那边抱过来的,我跟她从架,她超凶的,七岁就穿拖鞋一脚蹬我脸上,那鞋底还在茅厕踩过。”
张灵修瞥了她师兄一眼,眼神暗含杀气,张白钧视若无睹,道:“哎,你不是那面具研究有进展吗,快带我们去看看。”
张灵修对渚巽和夔点头示意,带他们穿过院子,去了内室。
里边很黑,刻意熄灭了热光源,只有一盏冷光灯勉强照出屋顶、墙壁、地板的界限,几架屏风围在一起造出方隔间,屏风内又悬下帷幔,细细的星沙一样的光点从帷幔缝隙透出。
张白钧咋舌:“这是在藏什么宝贝么?”
张灵修道:“进去看了就知道。”
她走过去轻掀帷幔,其他人鱼贯入内。
磨盘一样平滑的大圆台,上面布置了型的法阵,灵符立在台上不同位置,对应不同錾字灵石,看似松散,实则互相勾连,灵符微微颤动,每一张都像被劲风捋平了一样平展、有力地竖立着。
法阵上空,悬着那张属于夔的纵目编齿鬼面具。
面具被法阵的灵力托举,像在水中似的上下浮动,最令人惊奇的一幕,乃是面具上原本交错纵横的阴文与阳文,竟全都活了,扭动如蝌蚪,在面具上一排排反向飞速游走。
阴文从最左侧消失,又从最右侧冒出,阳文方向相反,仿佛沿着无形的圆环在循环滚动。金光如无数细针从符文线条里刺出,若隐若现,闪烁不已。
渚巽震撼地望着这面具,由衷对张灵修道:“你太厉害了。”
张白钧问:“你是怎么激活这面具的?有什么发现?”
张灵修道:“我在经阁内翻遍咒书,寻得开元道藏内一本《连山归藏古秘咒注疏》,逐条试验,发现面具对其中十来条的单音片语有反应,我再加以分拆,拼凑,最后面具发生了变化,不过也仅此而已。我想破译面具上的阴阳文,不过……大概只有佛家才懂。”
张白钧道:“春水生懂这个啊!给他看看。”
张灵修点头:“等我研究完了,可以把面具送去清凉寺。”
天色过午,张白钧招呼众人在一山亭处用饭,亭外山色无限,或能将风景当成佐肴。
岫岚悠远,天暗云移,山亭内石桌石凳生凉,恰值寒之日。
张白钧特意让两个居士拿来了软垫和烧得旺旺的炭火熏笼,大家坐下后,渐渐周身燠热起来。
道观里吃的都是居士们自己种的,居士不属于青山内门,而是外门清修者,并不专习道法符箓咒术,有的也随侍在地位高的内门弟子身边。
山道上常看见居士们提着一只肥鸭,一篮土鸡蛋,或拎一尾活鱼,挑两担子刚摘的水灵野菜,脚步轻快地送去伙房。
“好不容易进了趟山,趁师父他老人家不在,这次怎么也要吃够本,嘿嘿。”张白钧跃跃欲试,张灵修再次给他一个鄙视的眼神。
很快,菜端了上来,一汤四菜,一桶香米饭,白萝卜煨羊杂汤、碎鸡蛋炒野菜、甜辣凉拌木耳手撕鸡肉、清水豆花、豆豉清蒸黄花鱼。
热气腾腾的羊杂汤非常受欢迎,棒子骨和鲫鱼熬出奶白汤色,肉质软烂鲜香,萝卜透嫩入口即化,重头戏是风味浓郁的蘸碟,码着切得碎细的葱、香菜、薄荷,还有青花椒、美人椒、米辣、茴香,最后少不了腐乳和盐巴。
众人胃口大开,纷纷大快朵颐,话都顾不上,席间居士又拿来了自酿的米酒,为他们助兴。
夔闷头吃菜,时不时抢到块大的鲜嫩羊肉,便夹到渚巽碗里,张白钧见了嘴角一抽。
酒足饭饱后,那笑眯眯的居士又端来一藤编箕盛的糖烤栗子,烫呼呼的,壳脆皲裂,十分好剥,里头的淡黄色栗实粉甜细糯。居士又将烧酒和吃完的肴馔都撤了下去,换上来一壶峨眉雪芽和四只茶杯。
于是四个人围坐在一起,吃茶剥栗子烤炭火取暖,颇有一番冬日意趣。
聊着聊着,渚巽就谈到了她和夔上次的任务情况。
渚巽将事情大略讲了一遍,:“这次的事,再加上周公馆那次任务,背后都有妖魔在,你们是怎么看的。”
张灵修道:“你刚才,那个魔女从一个凡人魂魄中提取了一种能影响运道的先天宝物,叫无穀的魔也曾对大衍镜下手,我不是天监会的,想问一问,根据天监会内部统计,每年有多少魔在人间出没?”
渚巽道:“全国范围的话,大概是四千多吧。”
张灵修道:“等级也都和这两个差不多?”
渚巽道:“不会,大部分魔,单个本事强些的天师就能解决,偶尔个别难搞的才需要团队协作,无穀和那魔女很强,虽然夔能制住他们,但我怀疑十个一级天师也不是他们一个的对手。”
渚巽想起自己差点被无穀掐死的经历,仍然心有余悸。
夔忽然开口道:“五十个。”
渚巽呆了呆:“五十个一级天师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夔点头。
众人面面相觑,被惊了一下。
张灵修道:“看来,这两只魔当真是魔中强者。”
渚巽思索道:“魔的概念,如今很宽泛了,里面有人形的,非人形的,强的,弱的,种类繁多,是个很复杂的课题,天师课程里边布置过关于魔的研究论文,我看过很多,其他魔如何,和这两个关系不大,也没什么参考价值。”
张灵修道:“不一定,其他魔种,大多以害人为主要目的,这两只魔,却是在找东西,他们都是人形,具有高等智慧,能轻易混入人类社会,其中一个还属于异位面魔,我猜,他们不定是同伙。”
渚巽听了,立即联想到无穀当初向周轻渔透露的,他背后还有一个更高等级的主使。
夔抿了抿薄唇,他上次和无穀交锋,无穀明显认识他,他却对无穀毫无印象,这对谈话也没什么帮助,如果他能记起来自己是谁,不定就能知道无穀的来历。
张灵修:“这两只魔如果真的是同伙,那就是在策划一件阴谋,最好让天监会提前做好准备。
张白钧一听就摆手道:“别指望了!天监会只会例行公事登个记,其他的不会多做一分一毛,除非真的发生了什么确凿的威胁到公共安全的事件。”
渚巽道:“不错,这事只能靠咱们,要是对方再有异动,我们就能有更多线索,除了等待也没别的办法。”
四人消磨到下午,张白钧辞了他师妹张灵修,开车带渚巽和夔回了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