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星球宇航员40号
会在什么时候渴望一个拥抱呢?浪漫的时刻, 快乐至极的时刻,又或是无助的时刻?
很多时候吧, 无论是什么时刻。
因为对于一个半大的,没有安全感的, 不会娴熟地处理事情的孩子来, 拥抱可能包含更多的意义。
有些事情是需要去经历的, 也需要一个人, 在这片黑暗中伸出手, 拉起你。
B市的冬日,晚上六点多,天已经完全黑了下去。
自从开始烧暖气, 整个天空都蒙上了一层更深的迷雾。路灯发出的光似乎变成了光柱,还能看到一团一团的颗粒。
她出校时因为愣神而耽搁了一些, 这个时候,校外已经没有什么车了。
寒风依旧无情地刮着, 她脖子上灰蓝色围巾的一截在空中飘着,像极了早上那窗外飘荡无援的窗帘。
风速在降至一个速度时陡然再次加快,呼呼的风声灌入耳朵里, 像极了箫烛的那一声尖叫。
倪漾的肩耸得更厉害了,脚步也越来越快, 越来越快,似乎下一秒就要跑起来。
直到一只手拉住她书包上的提手。
在她尖叫前,那手的主人冷静地先念了她的名字:“倪漾。”
季清延的声音像是有魔力一样,让她紧绷的心立刻就松了下来。
她转过头去, 看着那个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的少年,因为刚刚的惊吓而嘴角还有些僵硬:“你……”
“我家也住在这条路上,”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平淡得几乎没有什么波动,“年底不太平,我送你回家。”
他刚刚一如既往地跟着她,可看了她那明显因为昨天箫烛的经历而担惊受怕的样子,最后还是于心不忍地快走了两步追上来。
倪漾没有话,只是点点头。
冬天的砖地很硬,她和他并肩走着,脚上的硬底板鞋踏在砖块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你害怕吗?”良久,季清延才淡淡地抛出一个问题。
——害怕吗?
——当然怕,怕死了。
这个问题就好像是给倪漾的泪腺开了闸,刚开始只是像断了线的圆珠一颗一颗地向下掉,砸碎在砖块地上。
但也不过是几秒,她突然哭喊出声:“我怕。”
她的脚步停住,侧过身来,满脸泪水地抬起头:“季清延,我好怕没有爸爸之后,要没有妈妈,还要没有箫烛。”
那是她在经历了这些之后,从接到倪妈妈的电话开始算起,第一次毫无顾忌地哭出声。
她好像只会在信任的人面前放声大哭。
无论怎么想要停住眼泪,但就是刹不住闸。
倪漾看着眼前一团模糊的黑色和深蓝色,索性放任自己哭得更凶了。
“那样我只能独自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孤立无援的,像是深海上的孤岛。
柏油马路是深蓝色的海洋,她就是那座岛。她什么都没有,只有头顶那惨淡的月光。
喉结在空中轻微地滑动了一下,季清延半垂着眼,伸出带着那块黑色机械表的右手。
她羊绒大衣的布料,蹭在手心,痒痒的。
脚尖在离地两公分的地方悄悄画了个弧,他隔着大衣握着她左臂的右手轻轻使劲,将她带进了自己的怀里。
一时的失去平衡,让她跌向他。
鼻尖触碰到他的肩膀时,不知道是因为磕得酸痛,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倪漾眼底的泪水流得更凶了。
就好像是第一次在校外见到他一样,那一次,她没有像想象中穿漂亮的裙子。
而这一次,她也没有像想象中一样,在一个艳阳天,笑着被他抱住,闻他身上淡淡的柠檬香。
堵塞的鼻子闻不到任何的味道,她的两只胳膊像是灌了铅般地垂在身侧。
她知道,以季清延良好的教养,不过是在通过拥抱给她力量。
而她,没有身份也没有资格去回抱他。
更不要提抱紧他。
他抱着她,揉了揉她的头发,平静低沉的声音终于有了藏不住的波动:“不会的,所有人都会平安的。”
而且,你还有我。
“你害怕失去箫烛而不去提往事,但你心底的隔阂,会一点一点地让你推开她。”他叹了口气。
“倪漾,你知道吗,一句话的力量是无穷尽的。”
就像是那句“季家的少女”一样,她无意中教会了他这样的道理,却没有自己掌握要领。
“我们可以随意地对陌生人温柔的话,为什么却从不对亲密的人?这听起来,是不是毫无逻辑。”
带着叹息的声音在她耳边,擦着她的耳尖而过。
倪漾一愣,也就是在那怔楞间,他轻轻地放开她。
还记得之前提过的“日剧跑”吗?
他放开她的那一刻,立刻转身过去迈开腿的倪漾,甚至比日剧里的角色,跑得还要快。
她向与回家相反的方向跑去,雾蓝色的围巾因为跑动而松开了一圈,一大半搭在了身后的书包上。
我们好像对亲近的人太吝啬了。
找了太多的借口,还要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你们之间是多么情比金坚。
倪漾以东西落在教室为由瞒过保安,回了学校,一口气跑上了楼。
高二一整个年级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黑漆漆的走廊里,和倪漾擦肩而过的人,都没有发现她的异常。
硬憋着想要吸鼻子的感觉,她加快脚步,拉开一班的门。
班里的灯依旧开着,箫烛还坐在她自己的座位上。也许是没想到有人会回来,她听到响动瞬间便抬起头,有些惊诧。见到是倪漾,她才松了口气:“忘记带东西了?”
“没有。”倪漾站在班级门口,听到箫烛的声音,刚刚的冲劲似乎退散了一般,腿也像是灌了铅。
她握紧了门把手,深吸一口气才松开。
教室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挂钟走针的低沉响声。
下定决心向箫烛走过去,倪漾蹲在箫烛的身边。她伸出手,抱住箫烛:“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应该明知道你不喜欢,还要去做那种事,”她闭上眼睛,眼角又再次滑下了泪水,“对不起,我一直都没有好好地跟你一句‘对不起’。我真的,真的很怕失去你。”
我没有办法想象,以后没有你陪我一起疯笑的日子。
箫烛认真地听她完,也用胳膊圈住她的肩膀,将下巴放在倪漾的肩膀上:“如果你不,其实我还是会有一点的介意。”
“我那天做的也不好,不应该和你发脾气,”她的鼻尖也跟着一酸,“我们以后再也不要闹别扭了。”
将倪漾抱紧,箫烛的声音也带了些呜咽的颤抖:“谢谢你,谢谢你再提起这件事。”
如果不提,也许会一直都如鲠在喉。
窗外的夜色正浓,而灯火通明的教室内,两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子抱着,哭着,却又笑着。
倪漾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她看过一部叫做《暗恋这件事》的泰国电影。
电影里的女主角水因为要去和喜欢的人以及他的朋友玩,而忽视了自己原本的朋友。
同样的只是因为一件事而引发的友情危机,同样是一直不出的道歉。
但好在,她们在最后都紧紧抱住了自己的朋友。
如果这个时候你再问倪漾,倪漾一定会回答,出道歉的话一点都不难。
她很庆幸尽早地知晓,而有些人,可能就没有如此幸运。
而最幸运的,大概是当她再次和箫烛手挽手走出校门时,那个不厌其烦一次又一次教会她这个道理的少年,正身姿挺拔地站在校门口那棵巨大的梧桐树旁。
他似乎也看到了她,只是他背对着路灯,让人看不清表情。
季清延停顿了一下,便转过身去迈开腿。
匆匆地和箫烛还有箫爸爸了招呼,倪漾连忙跑地跟上。
只是在看到那黑色的背包边,深蓝色的御守在空中一荡一荡着,心中的温暖连同嘴角的弧度一起上涨。
“还笑?”这一幕被转头过来的少年发现,他冷着一张脸,语气和往常似乎没有什么不同,“还不快跟上?”
这两句冷冷的话听在耳朵里一点都不凶,倪漾反倒是笑得更灿烂地,屁颠屁颠地跑到他身侧。
当他们再次重复那条刚刚只走了一半的路时,她觉得好像之前那恐惧滋生出来的,身后一直跟着她的魔鬼,突然消失了一样。
甚至就连路灯,都要更明亮。
月亮,也圆润得可爱。
他们的步伐渐渐一致,而他的速度,也渐渐放缓了下来。
早上的雾气已经渐渐散了些,紫黑色的天空也清晰了很多。
倪漾仰着头,甚至能找到一颗发着微光的星星。
深吸了一口气,她只觉得浑身清爽:“季清延,谢谢你。”
“我也欠你一句,谢谢。”
听到季清延的话,倪漾有些不理解:“你为什么要对我谢谢?”
将双手插进大衣口袋里,少年不紧不慢地看过来,瞬间出手,将她大衣的帽子扣到她脑袋上。
听着倪漾的抱怨声,季清延的梨涡缓缓地出现,又走了几步,才淡笑着解释。
“谢谢你帮我消灭我妈妈的零食。”
“那你可要帮我跟阿姨,我超爱她!”
“你是爱她的零食吧?”
“胡!”
七点,不远处私立学校的钟声敲响,悠长而又庄严的声音回荡在这个城市的上空,似乎连冬日凛冽的风都在那一刻散了些嚣张。
在那片因为仪式感,而营造出来的肃穆中,扎着马尾的女生悄悄开口。
“季清延,下个礼拜,我们一起去看新海诚的电影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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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好像,很喜欢和陌生人抱歉,也从不吝啬和陌生人抱歉。
但往往对最亲近的人,却似乎永远都很难开口,那一句简单的“对不起”。
——《暗恋星球飞行手册》第七项注意事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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