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世家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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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简直无法想象,这种毫无仁义廉耻的话, 是从自家堂哥口中出来的。而一旁的陈昭虽然面色不好, 却也并非出言反驳,而是和稀泥道:“莫要的这样难听!咱们还是从长计议吧。”

    还有什么好议的呢?陈摇头,脚步却越发沉重了:“你们随便怎么想吧, 反正我是要留下来的。”

    “我也留下。”陈旭追上陈的脚步:“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学不来你们那套心机算计, 还是老实在这里呆着吧。”

    两位兄长气个仰倒, 偏又发作不得。兄弟几个不欢而散,回去又和妻商议一番,陈的妻子张氏显然是支持他的:“且不沈侯爷待咱们有恩,咱们不能恩将仇报,便是从私心来,我也宁愿和你留在这里。” 并不是所有人都向往车如流水马如龙的,相比吴郡的波澜诡黠,秀川实在是平和安宁了太多。

    陈便握她手:“你可真心这么觉得?在秀川可没那锦衣华服香车宝马的, 虽然衣食无忧, 但再不是高高在上的权贵之家了。”

    “我又何必非要锦衣华服香车宝马呢?”张氏眉眼间皆是温柔:“我既嫁给你,就是要同你过一辈子的, 在秀川男耕女织也无妨,我总学过如何纺纱织布,如何裁衣做饭,总不会让你冷着饿着。”

    “哪里就要这般?”陈嗤的笑了:“沈侯爷要留下我,好歹得让我衣食无忧吧?婢女婆子厮虽比不得咱们在京中的排场, 但伺候咱们一家子总是够的,你可莫要瞎操心了。”

    “那还有什么不可的呢?”张氏双手合十:“咱们如今是逃命呢,难不成还当自己是高门大户的富贵人么?有个安稳歇脚的地儿,全家人好生在一块儿,便是得上天护佑了,我如何还敢多有抱怨痴心?岂不是要遭天雷劈?”

    “难为你是个通透人。”陈臭不要脸的在媳妇儿脸上香了一个,被张氏一巴掌拍开:“少不正经了。”

    他便舔着脸和媳妇儿笑,逗的张氏直乐,这般场景要是被米氏她们看到,只怕得暗中啐一句“不知羞耻”。张氏也并非一开始就这般通透,刚嫁进陈家时亦和几位嫂嫂一样,端着世家女的架子,一句话拐三个弯儿,处处拿规矩将自己圈进条条框框里。

    可陈却是在琼州见惯了沈汀和程氏的相处的,哪里就觉得女子需要这般被束缚?他巴不得自己媳妇儿比程家幼娘更泼辣厉害几分,可劲儿的将人往外头拐带,甚至让张氏换了男装陪他去将作监“上班”。

    张氏可是京中女学的优秀毕业生,便是听不懂自家夫君与李家郎君在捣鼓什么,在一旁计数珠算却是一点儿不怯的。连李懋都连声感慨:“若是我父亲也替我寻一个嫂夫人这样的姑娘,我又何必死扛着不成亲呢?”

    这么一来二往的,张氏在外头依旧是循规蹈矩的世家娘子,私底下却和陈宛若志同道合的好友。陈也不避讳的与她诉自己的烦恼忧愁,倾听她的所思所想。正是这般亲密无间,才能让两人心意相通,在这时候做出几乎一样的决定来。

    陈两口很快达成一致,陈旭却遭遇了一场不的家庭风暴。他的妻子崔氏哪里肯呆在这样偏僻穷苦的地方?一听二叔准备投靠吴王,已经恨不得立刻收拾起行礼了。陈旭一怒之下甩手出门,崔氏则抱着女儿痛哭,动静大的隔壁陈昭陈都听了个明白。

    陈家二哥三哥并叔三家倒是没有任何异议的选择了去吴郡,最多只是在人选问题上有些分歧。米氏这会儿便声道:“四郎和明谦想要留下便留下,三叔的没错,咱们陈家得有个退路。谁知道吴郡又是怎么个情况呢?”

    陈昭还在犹豫:“明谦我是管不着的,可四郎怎么也跟着轴呢?在秀川有什么前途?他的聪明才智该为家族兴起所用,而不是埋没在这乡间瓦房。难不成他还真当个启蒙先生不成?”

    米氏却是有自己心思的。大房三兄弟,唯有陈旭天分最高,弟媳崔氏的出身亦是最好,如若他们一同去了吴郡,只怕能被重用的便不是自家,而是老四了。到时候夫人之间交往,他当嫂嫂的何其尴尬?还不如想法子将他们留下来,自家才有出头之日。

    只陈昭是个端方君子,话便不能这么直,米氏想了想才劝他:“四郎这也算是知恩图报了,总好过三郎一心钻营。便是退一步,明谦都留下了,咱们大房一脉就毫无表示?今后恐被人诟病不,二叔跟前也不好交代啊。”

    陈昭沉思许久,终于点了头:“那你好好劝劝四弟媳妇儿,让她别这么嚎了,也不嫌丢人。”

    米氏转头去找崔氏谈人生谈理想谈规矩了,无非是“夫唱妇随”“嫁疾随疾嫁叟随叟”之类的话。崔氏听的不耐烦:“弟媳比不得您贤惠,也比不得二哥一身正气,不如咱们两家换一换,你们留下报恩,让四郎去吴郡如何?”

    米氏被噎的差点儿一口气上不来,一张老脸涨成猪肝色,好半天才支吾道:“那不是四郎自个儿主动请缨要留下的么?”

    “所以二哥二嫂却是只教我们懂恩德明规矩,自个儿便能逍遥自在咯?”崔氏嗤笑:“古语还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二嫂您自个儿都没底气的事儿,凭什么就非要摁在我头上来?”

    要练嘴皮子,三个米氏捏一块儿也不是崔氏的对手,每次夫人们来府上做客,她也总是被这位出身高贵的弟妹挤兑的仿佛一个呆板老妈子。这回听了她这番话,米氏心中新仇旧恨一同涌起,竟是口不择言起来:“你也就是在我跟前嚣张罢了,有本事去找四郎啊!要是四郎愿意走,我们也没人能拦着他!”

    这话可谓是扎心了,崔氏正恨自己从来动摇不了陈旭,一发狠便道:“我是拦不得他,他也别想把我留在这儿。了不起我与他和离,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我回崔家当个老姑婆,也好过陪他做个乡野村夫。”

    话音刚落,外头便是一声巨响,一个花瓶在地上砸的粉碎,而陈旭面色铁青:“你真是这么想的?”

    崔氏便是真这么想,看着夫君在眼前也绝不敢承认。米氏正准备个圆场,却被陈旭拎着衣领直接扔了出去:“我们夫妻的事儿,犯不着二嫂来参合,您还是请回吧。”

    米氏哪里被这般粗鲁的对待过?等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一个屁墩跌落在院子里的地上。她又是狼狈又是恼怒,竟掉下眼泪来,陈昭皱着眉出来查看情况,便听陈旭大声嘲讽:“我只当二哥是让嫂子来劝劝崔氏,怎么劝来劝去不见崔氏明事理,反而被嫂子逼着出要和离的话来?就不知这到底是您的意思,还是我嫂嫂的意思?您夫妻二人就这么盼着我妻离子散么?”

    他怼了亲哥,也忘了罪魁祸首,拿眼刀子直飞米氏:“都女子德容言功,您这么挑拨我夫妻关系,让我和我二哥起了嫌隙,您是有德呢还是知言呢?我是真想不明白了,米氏大也算个世家,怎么就能出您这样的女子?您自己个儿不怕给娘家丢人,我还怕你这般不知事,回头给我二哥招祸呢。”

    他完也不给二人解释的机会,直接把门一关,杜绝了外头探究的目光。陈昭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只能恨恨看米氏:“你还不给我滚进来!”

    二房四房一通闹剧,老三陈看的心满意足,关上门便和夫人马氏咬耳朵:“之前倒是一个个的大义凛然,还不是各自有各自的九九。罢了不他们了,你可听过一件事儿?沈侯爷的庄子上种了不少别处没有的良种,什么红薯玉米土豆,据不怕干旱不怕洪涝出产还高。另外楚家制糖用的甘蔗这儿也是有的,就不知道咱们能不能弄一些带出去。”

    马氏也不傻,一听就明白了:“你想将这些献给吴王?”

    “可不是么?”陈一边捋胡须一边微笑:“吴王在吴郡经营了多少年,身边怎会没有自己的心腹某事?咱们既然决定投靠,就要有个投名状,否则如何能在日后居于高位?如今民生凋敝百废待兴,吴王既然有意起事,便少不得收拢人心。还有什么比百姓生计更让人心动的呢?”

    “话是这么,但沈侯爷肯么?”马氏倒不觉得这是个坏主意,只是操作起来略困难:“沈侯爷可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你别没的自找麻烦。”

    “你想什么呢?当我要坑蒙拐骗偷不成?”陈好气又好笑,看马氏赔了心才将自己的算了:“四郎和明谦可是准备好了留下来呢,他们就不能为了哥哥们最后再做些好事儿?便是他们不愿意,沈侯爷也该给点儿好处吧,咱们陈家嫡系的聪慧子弟,不能就这么白给了他吧?”

    “还不是坑蒙拐骗的招数。”马氏白他一眼:“那可是你亲弟弟,你就不怕沈侯爷恼羞成怒,等回头就为难他们两个么?”

    “嘿,他们自己忘了身为陈家子弟的职责,对兄长不敬不明事理,我还得捧着他们怎地!”陈摇着头道:“我这不是爱之深责之切,实在没办法了么?等到将来陈家重新屹立朝堂,我自然不会忘了他们俩的。”

    他都这么了,马氏更不会有异议,两口子倒是难得的有志一同。至于他们的叔父陈乐,他虽然辈分高,却没什么主见,向来听大房的话——陈平在时听陈平的,陈平被下了天牢,他就听陈昭的。这会儿他回屋便根本没多和夫人商量,只一句“听明德安排”发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