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仙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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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和冉云痛痛快快的睡了个饱,顺城官兵却是一整夜的没睁眼。无论是巡逻的、守城的, 还是已经睡下的, 在看过那场大轰丨炸之后都彻底没了睡意。当然,他们的感情也同样复杂——一来振奋于奴炎人被吓破了胆,彻底逃了个没影儿, 也有思虑深一些的开始惴惴不安, 若是此次发难的并非盟友而是敌人, 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会不会比奴炎人更狼狈和绝望?

    是以两位“救世主”、“大功臣”醒过来,目光所及都是敬畏和恐惧的神色,心里也颇不是滋味。要不是情况危急,他们也不愿意将沈侯爷的“大丨杀丨器”这么早就暴露人前。可做都做了,也只能想办法好好忽悠一回了。

    李郎君大约从天蒙蒙亮就等在了他们暂住的院子外头,看他们慢慢走出来,急忙迎上去道:“我父亲那儿已经准备了早膳,请两位随我前往。”

    陈看他与自己年龄相仿, 便起了攀谈之心:“你大也是个将领, 怎么干起门童的活计了?如今人手已经缺到这种地步?”

    他不过是没话找话,李郎君却十分严肃的点头:“顺城如今也就剩下些老弱病残了, 年轻力壮的都上了城墙布防。甚至有些孩子都不得不顶了出来,就为了多给自己的家园争取一份希望。我们身边早没有了伺候的人,便是院子里几个洒扫婆子,也是昨夜临时给你们调拨来的。”

    陈听了便有些赧然,虽然沈侯爷一直艰苦朴素, 可他们在秀川上学,身边还真没断过厮丫环的。便是在沈家坞堡,他还有两个跑腿的书童跟着,哪想到顺城早已到了这般窘境,而百姓们依旧在咬牙坚持。

    “早知如此……”他摇摇头,却不知该如何。能够赶在昨夜完成狙丨击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再早一些时日,他们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李郎君却是笑了:“这回得亏你们行动及时,彻底给顺城解围了。不定连附近几座城都可以想法子收回来,我就不信那些奴炎人还敢占着咱们的地儿不动弹。”

    “他们有什么不敢的?拿着汉民当人质,他们肯定要搏一搏。”李将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踱步到了垂花拱门处迎接,顺势白了自家幼子一眼:“絮絮叨叨什么呢?”

    “趁胜追击啊!”李郎君夸张的蹦了一下:“昨儿的战报出来了吧?斩了多少敌军?奴炎人本就不多,过了这一遭,就该咱们追着他们了。”

    “追击之事先不急,我有一事与李将军商谈。”陈做了个请的手势:“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我这会子饿的咕咕叫,等吃饱了咱们详谈可好?”

    李将军从善如流,不理会自家儿子抓耳挠腮的模样儿,坐下与陈冉云一块儿用膳。陈这几年在秀川被丨操丨练的越发粗犷,吃东西的模样儿就是个地道的兵痞粗汉,看的李将军目瞪口呆,心中直叹莫不是个饿死鬼投胎。

    满足的喝一杯水漱了漱口,冉云心领神会的将想要留下来旁听的李郎君拉走,陈则与李将军分坐两边,开始正式的谈判。

    陈开门见山:“我知道大家对我们多有忧心,但其实不用。天雷神降并不是来就能来的,否则我们也不用拖到昨日才动手。虽然其中细节实属机密,不能与将军您分享,但是我可以负责任的承诺,如今知道天雷如何施放的,只有沈侯爷手下一众心腹,人数不超过二十个。”

    他看李将军皱眉不语,继续给他宽心:“我们蓄力谋算一两个月,能支持的也不过是昨夜这一次施法,是以你们担心的那些根本就是杞人忧天——您道这天雷不许耗费人力物力么?若不是为了速战速决,我们宁愿真刀真枪的和奴炎人去拼命。”

    他故意把话的模棱两可,在李将军耳中便只有一个意思:这法术知道的人不多,用起来限制一大堆,还不能连续释放,不可能在大范围的战场持久作战。

    李将军直觉陈并没有骗他,心里总算好受了些,捋着胡须叹息道:“我知道你们不是凡人,但昨夜一战实在是太过可怖,哪怕是冲着奴炎人去的,我们也胆战心惊啊。”

    陈点点头表示理解。李将军继续道:“我也不什么保家卫国的大话,总归你们不欠朝廷的,反而是朝廷亏欠你们良多。只昨夜这一出,看到的人实在太多,想瞒是瞒不了的,你可想好了怎么交代?”

    “我需要交代什么?”陈突然痞笑:“李相就不怕死么?他敢给我乱安罪名,我就一个天雷扔他相府中去。”

    他这话看似玩笑,李将军却不敢当做玩笑听。谁不知道李正牧是踩着陈平上去的,又是靠着压陈家才坐稳相位的。甚至他都开始后悔,不该对陈提这茬儿,不得还真就让陈郎有了对李家做法的念头了。

    陈看他神色变换,笑着圆场:“放心吧,天雷虽强,不能滥用。对无辜之人造了杀孽可是会受到业报惩罚的。李家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罪不至死,我可不想为了那一家子句把自己的性命给搭上,还是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这番词是陈自己编了和沈安侯统一口径的,沈大老爷深感孺子可教,无需他多就懂得用迷丨信的外衣来包裹科学的成就,让人心中产生的恐惧和敬畏感隔绝他们探究真相的热情。

    如这回李将军听了这话,便觉得天雷到底是个什么已经不太重要——终归是修炼有成的半仙儿施展的法术,而且受到各种约束和冥冥天意的控制,不可能作为常规武器出现在战场。甚至这一回不是迫不得已,陈郎都不会将这招使出来。

    既然人不可能明白解释给他听,他也就不再纠结天雷施展的问题。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案,李将军沉吟许久,轻声问道:“陈郎,你给我实话,你们沈侯爷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他本是个狂生,只为自保隐居山林,能有什么章程。”陈死不松口,顾左右而言他:“您也不想想,他可是三品的侯爷,带着二品的官衔,身上又无甚罪名污点,能耐学识更是无人不认可。要是他真有想法搞事儿,分分钟可以返回朝堂,便是李相爷估计也拦不住。”

    哪怕李将军心里再明白陈郎是在满嘴胡八道,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没错。沈安侯要是没想法没算计显见是不可能的,否则也不至于折腾出这般精兵良将来。可真要他有意谋反,还真没谁能拿出实证——大老爷一直是个寄情山水又花样别出的作风,人家自己一高兴跑去修仙,有哪条律令了学仙法要坐牢砍头么?

    李老狐狸看着陈狐狸老神在在的样子,突然就笑了,状似遗憾的摸摸下巴:“原本我还算着,要是沈侯爷有意幽州,我便投了他当个马前卒。既然他根本没这想法,倒是少了我一桩心事。”

    老狐狸以退为进,狐狸却故作哀愁:“我倒觉得咱们该劝侯爷有点儿想法呢。”他瞄一眼李将军,又垂下眼帘来:“您觉得王琦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次西沙郡全军覆没,崖山郡四县失了三县,就算李相再想保他,只怕他也难辞其咎吧?”

    李将军没想到他突然换了话题,愣了一刻才斟酌道:“王琦心胸狭窄好大喜功,若不是他只会纸上谈兵,却偏要当个主帅,从不听他人觐见,许县那一役根本不会兵败如山倒。后头郡县有个备战的空挡,。也不会输得这样惨。”

    陈似笑非笑:“可王大人显见不是这样认为的——您可知他给朝中发的奏报里写了什么?”

    “写了什么?”李将军学他的样子皮笑肉不笑:“我倒是不知道陈郎还有这般本事,连送往京中的奏章都看得到。”

    “您误会了,还真不是我看到,而是李相让人在朝会上明发。”陈认真解释:“我们虽然远离京城,可总有一两好友在朝为官,往来书信从未断过,知道些消息纯属正常。”

    “哦。”李将军不置可否,亦不纠结这个问题,只问:“那你,王琦在奏报里写了什么呢?”

    “王琦在奏报里自己如何指挥若定,身先士卒,奋勇杀敌,奈何边关军士不服军令,多次擅自行动,才导致他布局失败,被奴炎人找到机会突破防线。”陈冷哼:“他的这不服军令擅自行动的人,正是在前期唯一了一场胜仗、延缓了奴炎人进击的脚步的木将军。”

    “简直岂有此理!”哪怕是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这句话,李将军依旧忍不住拍案而起:“他王琦这般颠倒是非黑白,还要不要脸面了!”

    “和脱罪相比,他要什么脸面?”陈摇摇头:“然现在咱们的问题在于——木将军不过是稍微阻挡了奴炎人一回,就被王琦给记恨了。您咱们这般大胜,到底是该上报还是不上报,又该怎么给人听呢?”

    他一句,李将军的面色便沉一分,等他全部完,李老将军已是面沉如水,“那人一定会我私藏兵力军械,妄图夺取军功,还用天雷道法这般借口敷衍他,居心叵测不顾大局到了极点。”

    “而李相也肯定会顺了他心思的将您撸下来,毕竟您可是楚将军的心腹呢。”陈仿佛没有看到李将军的眼刀,一字一句的扎心:“反正奴炎人大败,一时半会儿的不敢往顺城跑,就算把您,甚至施县令他们一块儿拿下,也不见得局面会比现在更糟。”

    “可不会更糟。”李老将军满脸讽意:“王琦虽然蠢,但手头还是有些兵马的。只需趁着这机会收服祥、万平和东零,他不仅可以戴罪立功,不定还能加官进爵。”

    “为他人作嫁衣裳也就罢了,拼着生死赢一回,还要当替罪羔羊去送死——您就真的甘心么?”

    话到这地步,李将军哪里不明白陈欲盖弥彰的想法?可他偏不上套,只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故作叹息:“我不甘心能怎样?你们沈侯爷也没心思接手这烂摊子,我也没能耐自立门户。”

    “所以我才了,咱们得劝着侯爷些。他能得仙人庇佑习经世之才,可不是为了游山玩水写诗作赋的。”陈眉眼间皆是笑意:“您可愿意手书一封,我发往秀川郡,请侯爷为边关百姓再尽一份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