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道姑公主(六)
御书房里仅有宣平帝和谢婉两人, 龙案之上除了奏折还能有何?若换了一个人在此, 该诚惶诚恐,跪地请罪才是。
而谢婉只是稍愣一瞬, 仿佛宣平帝的是事一件, 泰然自若的走上前。
本朝设言官,言行无忌, 上至帝后,下至百官, 皆可弹劾。
手上这一桩便是言官弹劾太仆寺少卿崔原彰奢侈无度、贪污受贿且家中子弟跋扈张扬, 大街之上强抢民女,纵容家仆死那女子家中兄弟。
谢婉还是用了一会儿功夫才想起这太仆寺少卿崔原彰是她的外祖父。
她手上这一本还算含蓄,宣平帝又递给她一本奏折,这本简直让她怀疑这个姓华的言官是不是和崔原彰有仇或者崔家子弟抢到了他头上。直接历数崔家二十一条罪状, 若属实,严重者可直接满门抄斩,最轻者也要让崔原彰吃一番苦头。
谢婉知道言官这个位置想要坐得稳,无事也要生非,鸡蛋里头挑骨头, 很多罪状都要夸大处理。
不过她觉得崔家的事不必夸大也有几分真实。
细细看过, 谢婉已经有了决定, 放下奏折,退后两步, 拜了下去, “父皇, 昭和代外祖请罪。”
宣平帝面色淡淡,“昭和快快起来,你帝女之尊,如何有罪。”虽是如此,他眼中却有极浅淡的满意。
谢婉顺势而起。
宣平帝拿过折子,叹道,“枉朕因你和你母妃之故,对崔家多有容忍,然崔卿终究还是有负朕信重。”他目光锐利看着面前静立的女儿,“昭和,你朕该如何处置崔原彰?”
如何处置他不是早有盘算?
谢婉再次福身一礼,“父皇容禀,儿臣久居道观,并不知外祖作为,但也知皇恩浩荡,法律森严,莫外祖,任何人有负皇恩,都当按律处置。”
她话中有真有假,她虽不在都城,却也对崔家行事有所耳闻。但她最厌恶的也是那等欺压百姓草菅人命者。
宣平帝仔细量,果见谢婉面上一掠而过的厌恶。
不出他所料,他想着女儿修道多年,当对此等人物最厌恶才是,宣平帝朗笑出声,“好──”不枉他忍耐崔家多年。娴妃的面子一时用得,然崔家贪得无厌,又行事无法无天,竟以皇亲国戚相称,宣平帝早已厌烦透顶。
他当即挥笔书就一封圣旨,扬声唤来邓总管,命他前去宣旨。
邓总管向谢婉投去怜悯的一瞥,他真是弄不懂陛下是疼爱昭和公主还是怎得,今日出了这一出,娴妃娘娘生撕了昭和公主的心都有了。
后宫哪里有什么秘密,尤其是众妃特意关注的御书房,虽未免被扣上窥视帝踪的帽子,但有哪些人去了御书房还是知道的。
昭和公主前脚去了御书房,后脚邓总管就宣旨处置崔家。
其中没有昭和公主的事都不会有人相信。
众妃暗笑不已,昭和公主归来,备受帝宠,本就张扬独宠后宫的娴妃底气更足,结果被自己生的公主拆台,直接端了外家,不知道多少人在看笑话。
宣平帝还是留了谢婉和娴妃的面子,只是摘了崔原彰的乌纱帽,永不复录用,还有那强抢民女的崔姓子弟按律处置,但崔家不争气,完全是靠娴妃撑着,也只有崔原彰一人在朝为官,入了狱只有死路一条,最后便是没收这些年非法所得的钱财。
此举无疑是在剐娴妃的心窝子。
谢婉早有准备,从乾坤殿回来便去了娴妃的长乐宫,主动交代了此事。
娴妃气得手直哆嗦,脸色涨红,再之后面色由红转青,一个茶盏对着谢婉掷了过去。
茶盏在谢婉身前碎裂,碎片四溅,面殿宫人跪了一地,只有谢婉还站着和娴妃对峙。
美人连生气都是美的,谢婉无视了这种美,淡淡开口,“母妃逾矩了,父皇最忌后宫干政,崔家屡犯大错,母妃不知约束,反向父皇求情,便该想到这一日。”
早在谢婉开口的瞬间,娴妃身边的丹彤便手势让宫人退去,眼下四下无人,娴妃也不再忍耐,“你放肆!”
谢婉勾了勾唇角,娴妃实在是不够聪明,不过此举甚好,传到宣平帝耳中只怕会更满意。
她不能给娴妃想要的,但护她安稳还是足以。
【叮──昭和公主好感度减五,当前好感度:20】
谢婉一惊,怪异地看向怒火冲天的娴妃头顶,只见娴妃停顿了一下,面色由青转黑,训斥声更大。
【叮──昭和公主好感度减一,当前好感度:19】
果然,谢婉确定了是娴妃那所谓的宠妃系统,难道她境界又有进益?谢婉无视了娴妃的黑脸,沉下心神。
娴妃更加愤怒,这女儿果然不和她一条心,甚至眼里都没有她这个母亲,从椅子上霍然起身,“逆女──”
正待娴妃更难听的话就要出口,门被人推开进来,六皇子跑得有些气喘,“母妃且慢!”
“慢又如何?”娴妃讥讽一笑,“你还护着她!人家眼里还有没有你这个弟弟都不一定。”
谢婉没有辩解。
“瞧瞧,别你了,我这个母妃人家都没放在眼里!”她的系统好感度正是明明白白的现成证据。
六皇子拉着娴妃的衣袖不放,额头的汗珠都来不及擦拭,“母妃现在情绪激动,皇姐先回去吧,我来劝劝母妃。”
谢婉看了一眼脸上嘲讽之意十足的娴妃,点了点头,这正是宣平帝的目的,不得不宣平帝对后宫的女人可真是了解。
……
这股热闹在后宫持续了半个月,自入宫以来就宠冠后宫的娴妃的热闹可是难得,听闻娴妃当日就传了太医,连续请了一个月的假,长乐宫闭门不见客,连昭和公主都不见。
谢婉也乐得轻松自在,不见也好,她每日例行去长乐宫门口请安,然后去乾坤殿,宣平帝最近总是召她去御书房,有时会拿一些奏折给她看,有的会询问她的意见,有的不问。
闲时听曲子看书,或者召宴琼进宫,不得不,宴琼是少见能跟上她思路的女子,谢婉根据她成长经历猜测,当是她母早亡由父亲自教导的缘故。
这样清闲自在的日子,在谢婉目睹见识了数场后宫热闹之后终于结束了。
越州河堤决堤,黎民死伤无数,最让宣平帝震怒的是,这消息不是越州太守呈上,而是越州一七品官员,冒死送来的消息,据那官员一家都被灭口,仅存一人。
这个叫单启轩的年轻人,宣平帝接见之时谢婉也在场,他正在新丧之中,着一身素衣面圣,这其实有些失礼,不过宣平帝念其有大功不曾追究。
等人退下后,宣平帝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有节奏地叩击龙案,邓总管噤若寒蝉,努力缩减存在感,谢婉心知无论宣平帝有多少不光明的手段,他对宣朝来绝对是个好君主。
她也不禁咋舌这越州太守好大的胆子,宣平帝初登基时曾有一次某一州受了旱灾,朝廷拨下赈灾银两,结果被官员层层剥削,到受灾地只剩下不到十分之一,被人捅了上来。
宣平帝年轻气盛,哪里能够容忍被官员蒙蔽,一天连下十二道圣旨,处置涉事官员数十名,血流成河。
如今又发生了类似的事,宣平帝能轻易饶了他们才怪。
“莫非是朕近年太仁慈了……”轻飘飘的声音如同呢喃,若非谢婉良好的耳力可能还听不清楚。
邓总管就没听清,以为是宣平帝有吩咐,躬身道,“陛下,您有何吩咐?”
宣平帝也没否认,摆手道,“宣内阁大臣来。”
这些人不是谢婉能见的,她也福了一礼,“父皇,昭和回去了。”
谁知宣平帝摇了摇头,没允,“你去内室待着。”
谢婉诧异抬头,宣平帝却没有解释的意思,谢婉只好进了内室,内室设置巧妙,从里面可以清晰听到看到外面发生的事,而外面不能窥见分毫。
内阁几人都是几朝老臣,最是狡猾,都不肯先开口,宣平帝目光巡视一圈,“应老,那单启轩也算是你的门生,你有何良策?”这次单启轩也是走的应阁老的路子才顺利见到宣平帝。
应阁老沉思片刻,回话道,“陛下,越州受灾事,亦好解决,”不然越州太守也绝不敢瞒下,“老臣只怕此非天灾,而是人祸。”
这话一出口,宣平帝周身温度骤降。
“人祸?”他幽幽开口,“呵,好大的胆子!”
应阁老继续道,“老臣建议陛下派钦差前往赈灾,查办越州太守,再暗地查访江南其余各地河堤。”
谢婉默然一叹,真是上面一句话,下面跑断腿,应阁老这一谏,江南怕是要发生地震。
不过谢婉倒是支持。
历来江南天高皇帝远,偏又繁华,油水多,是贪官聚集之地,甚至谢婉还听过一些骇人听闻的法,是在江南不贪就会被排挤。现在她都有心怀疑应阁老是知道江南乃宣平帝心头大患,筹谋多年,有意配合,又忍不住怀疑那年轻人也是宣平帝或者应阁老特意安排进都城的,不然一七品官如何逃过重重追杀。
摇摇头,谢婉觉得她还是太嫩,看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