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死’进崖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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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情盘坐在床上, 反反复复翻着纪铁连记的崖州水患案。

    “这事,来也蹊跷。”沈情道, “师父此案的动机不明确。虽有证据证明, 武湖堤坝确被人为炸毁才导致决堤, 可为了什么呢?崖州水患, 先帝必降罪沈非……就算不斥责沈非, 也会降罪崖州州府一干官员。这种事,不是事。要炸一个堤坝, 需要大量的□□火器,这不是沈非一人之力就能做成的……”

    “崖州有火器制造坊吗?”

    “我只知道, 有个的作坊, 梁文先家就有人在作坊里帮工, 多是挖采矿石做□□,但正经的火器制造坊, 就只有云州有。”

    “在云州哪里?”

    “你要去看?”沈情龇牙咧嘴地转过身, 不顾后背和扭转不便的脖子, 歪着身子对乔,“你应该知道, 稷山山脉绵延千里,主峰在云州,北边接凉州,南边接崖州。《山水志》中曾提到过, 稷山多矿,北产铜铁, 适合建火器制造坊,因而云州的火器制造坊是在最北边,挨着凉州。这稷山南,多硝石,所以崖州大多的火器坊实则做的都是□□。”

    乔陷入沉思,但很快,他就回过神,点亮火烛,给沈情送去:“点灯看,不然太费眼,本就伤了,别再把眼睛熬坏,那你就哪都去不了了。”

    沈情接过火烛,问乔:“你问火器制造坊……是什么用意?”

    乔站在床边,慢条斯理挽衣袖。

    他垂着眼,语气平淡道:“能炸毁一座堤坝的□□,必然不在少数。运送那么多的□□到堤坝上去,非一天两天就能做到的,而且必然引人注意。所以……”

    “我也有想过这个问题。”沈情道,“可是……无论我怎么想,堤坝它就是被炸了,师父在这里写着,当年崖州武湖县在大水过去后,到堤坝处看过情况,找到了许多焦黄或被□□熏黑的碎石。建堤坝的石头,可是百年前,工匠们一块块从稷山上背过去的,每个的长度跟我坐的这张床差不多了,夸张些,一块重千斤……这么好的石料,若是被大水冲垮,应该是规规矩矩倒塌的……而不会碎成我师父写的什么‘多为巴掌大的焦黑碎石’这个样子。”

    乔的手从背后摸上沈情的脖子,他:“规规矩矩倒塌,是怎么个规矩法?”

    “哎呀,反正就是,被水冲垮的,大多都会被卷入水底,大多都是完整的石块,或许会有裂开的石块,但决不可能是碎成巴掌大,还能在河畔两边找到……”

    沈情:“啊!!乔儿!疼!!”

    乔揉起了她的脖子。

    沈情的脖子细长,被商遇掐过之后,两边多出了四道手指印,红中透紫,看起来像是她上吊自杀未遂,也像是被鬼寻上了门,断了脖颈,看起来非常可怖。

    乔一碰,沈情就跟猫似的,一边多一边挠。

    乔:“活血化瘀,才能不疼。”

    沈情双颊发烫,舌头都没处安放了,张嘴不了半天,推开他的手,道:“这怎么行呢,不方便的……不方便。”

    乔:“唉,既不让我帮你揉,那就只好找郎中了。”

    “嗯?”沈情捂着脖子,茫然转头看着乔。

    乔手指尖沿着淤紫,轻轻划过沈情的脖子,在她咽喉处飞速一点,道:“脖子最脆弱,捡回一条命,就要仔细保着,且不能大意……所以,我们去医馆,找老郎中,给你搓下淤血。”

    沈情头皮发麻,愣了好久,才道:“呃……乔你是不是……”

    她压低声音,做了个口型:“有内应?”

    乔手指慢悠悠给她比了个噤声,笑着道:“我发现了,除了情……其他的,你都反应很快,都能听懂我要什么。沈情,我给你取这个名字,看来是取错了,你啊,不应该叫沈情,应该叫沈不懂情。”

    沈情:“怎么会!我师父我最通人情世故。”

    乔:“根本不一样,你师父你通人情世故,是通别人的人情世故,你自己的,你却一窍不通,能把人气死。”

    沈情突然抠起手指,别别扭扭道:“……我知道你要什么。”

    “嗯,我要什么?”

    “你想去拜拜我父母兄姐,见我家人。”沈情,“你之前……之前都拜过我师父了,我看你,总是跟我一起拜。”

    “所以?”

    “……我不敢。”沈情道。

    “沈情。”乔指了指她,又指着自己,对她,“咱俩缺三拜。”

    沈情猛地抬头:“不是……我不懂……”

    乔:“你有想过以后吗?”

    沈情道:“什么以后?”

    乔:“你想办的案子,只有这一个吧。”他指崖州水患一案。

    他道:“若是这案子有结果了,该死的死,该罚的罚,一切尘埃落定后,你有何算?”

    沈情:“回崖州做个县令。”

    乔气笑了:“你倒是清奇,他人越做官越高,你倒好,越做越回去了!”

    “我想跟我师父一样,就在我家门口,有冤的就给乡民们洗冤,没冤时,我就当个定水官,守护一方水土,一方百姓。”沈情如此道。

    “好,那我呢?”

    沈情沉默了。

    乔:“你以后的算里,可有我?”

    “……乔儿的话,你要不要回……”

    “我不会。”乔微微蹙了下眉,极快地舒展开,轻声重复道,“我不会。无论如何,我不会再回去。所以……沈情,我想跟着你。”

    沈情听明白了,她释然了几分,知道乔现在,并非表那种‘情’。

    沈情抬头:“乔儿,我能问问你,你想要什么吗?”

    乔:“跳出那个圈。”

    “哪个圈?”

    乔轻轻叹息:“一个无形的圈……我总觉得,我的人生,一直在一个人手中,她想什么,我便只能按照她的想法活下去……那个圈束缚着我,我现在只想找到那只操控我的手,让那只手碎掉,还我真正的自由。”

    沈情迷茫道:“为何这么?你的意思是……少卿……”

    “和少卿朔阳侯无关,也和他们有关。”乔侧过脸去,望向窗外的皎月,惆怅道,“他们也都在这只手的操纵下……哪怕他们无意做出某种决定,但最终也会这样走下去……就像……”

    乔语出惊人:“就像整个京城,乃至整个江山,都是一台戏,而那个看戏人,手里握着驱使我们的线。戏本子都是写好的,大家不得不照本演……”

    沈情若有所悟,却又迷茫。

    乔回过头,见沈情的表情,笑了笑,道:“还是回案子吧。”

    他道:“现在是县衙,他们不好进来。但,进来,只是早晚的事,所以我们要早些离开这里……”

    沈情惊骇:“有人要来?”

    “商遇过,若程奚‘还魂’一事失败,他们,包括沈非就会解决掉我,不会让我再活着回去。”乔解释道,“商遇了一件事,这件事……可能就是他们必须要除掉我的理由。”

    沈情悄声问:“什么事?”

    乔眼睛闪烁了下,轻声道:“天赐福神……”

    沈情:“这是什么?”

    乔一笑,并没有多,他站起身,拽起沈情,道:“走,医馆那边,我让他们准备好了。”

    沈情:“嗯?你有办法躲开追杀回京吗?”

    乔一挑眉,笑着:“回京?咱不是要回家拜父母吗?”

    乔板着手指头,道:“拜一样,少一样。此次回乡,一拜天与地,二拜高堂,你算算,还差什么?”

    沈情咳嗽了一声,摆手:“不了不了,您别拿这个玩笑我了。”

    乔摇了摇头,故意幽幽叹了口气。

    到了医馆,乔叫道:“可有郎中在?”

    沈情低声问:“你,我们把商遇扔在这里,他不会有事吧?”

    乔道:“我们还要用他,怎么会让他出事呢?”

    “万一……有人来杀他灭口?”

    乔笑眯眯道:“怎么会呢,那么多佘兰族人,劫狱还是很容易的。”

    老郎中慢悠悠走出来:“何事?”

    乔道:“请先生给她瞧瞧脖子。”

    老郎中凑近一瞧,道:“到后堂来,趴下。”

    沈情跟着他到了后堂,郎中拉上了帘子,隔开了她跟乔。

    乔就在外间坐了下来。

    老郎中手劲可比乔大多了,每回都精准的落在她最疼的地方使劲揉,沈情感觉自己就是一头任人宰割的猪,她捶着床嗷嗷惨叫着。

    在她一声声惨叫时,县衙那边敲响了钟:“有人劫狱!!”

    过了没多久,一个长脸汉子提着药包进来了。

    他:“今夜事多啊。”

    “嗯。”乔点头,“你邻居呢?”

    长脸汉子:“我闹了点热闹,他们都到县衙大牢赶热闹去了,那群佘兰族人各个强悍,想来我邻居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吧。”

    乔道:“那就好。你今晚出港?”

    “是,往北走。”长脸汉子,“需要我给您带什么口信吗?”

    乔笑道:“不必,我只是回乡探亲,探完亲就会回家,不必捎口信了。”

    这晚,崖州码头有船离开,向北而去。

    那边县衙乱作一团,破天荒的上演了一场劫狱大戏,最后都不知到底有几波人马卷入其中,待人被劫走,那边散了,这才有人也急匆匆乘船离港,往北追去。

    月亮挂在山头时,一队奔丧的,抬着俩棺材,一边撒纸钱,一边往南走。

    队伍后面跟着两个披麻戴孝的人,许是悲伤过度,都一身病气,苍白着嘴唇,相互搀扶着走在队伍后面。

    他们缓慢地翻过山,趟过波光粼粼的河,来到了崖州。

    沈情躺在摇摇晃晃的棺木中,睁着眼,眼前一抹黑。

    她枕着双手,想:“这也算死过一回了。”

    乔不愧是个仵作,恐怕也只有他能想出这种逃过追杀的点子。

    他先让暗二故意透出风声,引佘兰族人劫狱,将沈非和圣恭侯的眼线引到县衙,接着让暗二乘船北上。

    等眼线们大骂上当,追着暗二离港后,他让在医馆养伤的暗四暗六备了棺材,请了些做白事的,付了些钱两,抬着她跟自己,南下进崖州了。

    沈情自嘲一笑。

    总以为自己会在真相水落石出后衣锦还乡,祭拜父母,却不料,她如今是躺在棺材里,‘死’回家乡的。

    唯一一个拿得出手的,能让她称得上是‘衣锦还乡’的,可能只有乔了。

    之前,她是无论如何没想过,有朝一日她还乡时,身边带的人,是昭懿太子。

    不管怎么,有了昭懿太子陪她回乡,是坐高头大马八抬大轿回,还是躺着棺材,已经不重要了。

    沈情闭上眼睛,在晃动中,渐渐睡了过去。

    外头,哭丧的洒了一把纸钱,拖着长腔开始唱:“金银开道,鬼莫挡——天爷仁慈,儿女归乡——”

    跟在队伍后面的暗四和暗六脸色都不是很好。

    他们相互扶着,默默看了对方一眼,无声叹息。

    暗六:“这是第三次了吧……”

    暗四:“……嗯,第三次了。”

    这是乔,第三次躺进棺材里。

    暗四又道:“我觉得……乔大人,一定长寿。”

    暗六:“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