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鬼肚玉2
谢流水霎时怔住,继而笑极:
“楚侠客,太聪明可不是好事,尤其是你这样又聪明,嘴又利索的。”
“回答我。你从哪得的消息?什么时候知道的?何人告诉你的?还是……”楚行云骤然想起凶手用六具尸体排的同人卦,象征两人契义、同心断金,莫非……
“佛曰:‘不可,不可’。”谢流水的魂像是能感知到这种猜疑,出声断他的思路。
如今线索和证据都太少,无端的怀疑和揣测反会掩盖真相,楚行云也自明此理,遂不再去多想,转而冷冷道:“如此看来,你三月十五毁人清白,三月十六李家就灭门,也并非蹊跷了,趁着千金尚在,你正好去占个便宜。”
谢流水不言,良久,问:“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常言道‘事不过三,过三则亡’。”
“你什么意思?”
“我师傅曾言,很多事是不能做超过三次的,过三为四,四谐音死,那就没救了。楚侠客要是有兴致可以去瞧瞧从古至今的连环案,会发现一个很有趣的规律,凶手大多在做到第三次,留下的马脚就足够让一个聪明人捉住他了,如果他再做第四起,那九成会事败而亡。而我不落平阳作案十年,大大不计其数,可这天下人除了刀疤之外,竟对我一无所知,更抓不着我,可见我是古往今来天下第一人!”
“……你想李家千金不是你碰的?”
“我要是这么,你信我吗?”
“不信。”
顿了一会儿,楚行云又道:“我信证据。”
谢流水听此,不禁发出一阵阴阳怪气的笑声,自笑了好一会儿,又像个地痞无赖似的,慢慢吐息道:“美人儿,你这么正直的样子,真是让人忍不住想……干点什么。”
楚行云听后,嗤笑一声,瞧了眼包扎结实的“尸首”,食指和中指一伸,勾起先前捅谢流水的匕首,拇指再稍稍一抵,便转了几个漂亮的刀花,缓缓道:“只可惜,大名鼎鼎的不落平阳大盗,如今沦为他人肚中应声虫,诸事只能想与。”
“哦?听楚侠客这语气,可是有了助我脱困的高招了?”
“高招谈不上,妙招倒有一个。”着,楚行云围着那尸首慢慢地踱了一圈,饶有兴味地量着,“你这肉身虽已脱魂,却是一息尚存,勉强还算个活人,你这魂也是有归宿的,不过……”
话到一半,他故意住,把那匕首拎到眼前,翻来覆去地把玩着,明晃晃的刀刃在夜色里闪着寒光:
“若我一刀切了你的头!你便是个死人,魂也不过一野鬼,到时请个高僧做一场法事,将你入了轮回,也是善事一桩。”
罢,便把刀高高举起。
“等等!楚侠客!君子有话好商……”
“没什么好商量的,提你人头去揭榜,正好用那赏金多请几位大师,让他们将你入畜生道,来世人间也少个祸害。”
“楚侠客就不想知道李家……”
“我本就是江湖中人,无官无权,李家一事,细细来,于我何干?”
“那宋长风……”
“灭门惨案如此大事,到时朝廷必特派官员审查,况且宋家高门巨族,烂摊子也落不到他身上。你可还有遗言?”
谢流水顿时哑了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缓缓吐出一个字:
“玉。”
楚行云握着刀柄的手微微一僵。
“我算是明白楚侠客了。心心念念就是那块残玉。”谢流水笑道,“我俩一床被子都滚过,也就不玩那些暗话了。”
话虽如此,可谢流水只能暗话。当年那块玉摔成两半,他也就随意扔了,没想到被楚行云捡走半块,现今总不能叫他谢流水:那玉是我的!我就是那人!你看看我呀!
不可不可,幻灭幻灭。于是谢流水只好故弄玄虚道:“其实真叫你动手杀我,你也未必会做,毕竟以楚侠客刨根问底的劣性子,好不容易逮着个知道内情的家伙,怎可轻易放过呢?”
“你想什么。”
“我只想,我们既然各取所需,那不如就先放下昨夜前仇,和睦相处、相敬如宾、比翼连枝、夫唱妇随,等哪日我从你身、体、里、出来了,到时要杀要剐,就全看楚侠客本事了。”
“如此也甚好。”
毕,楚行云霎时出手如风,刀快如电,遽然间,便剁了谢流水的左手指。
“你……”
谢流水被狠狠震住,只见楚行云不紧不慢地捏起那被剁下的指头,在掌中掂了两下,道:“我这人性子不太好,又不善言辞,常常一言不合就爱弄点血的教训,这点,还望不落平阳大盗多多包涵了。”
着,他便把那指随意朝眠花田里一扔,若无其事地用谢流水的衣物擦拭刀尖上一点血。
“楚侠客所言极是!的以后一定恭恭敬敬、知无不言,再不敢有半分言语冒犯,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别用君子之心度人之腹!”
楚行云没再回他,径直问道:“你先前所言,李府太安静是何意?你又是从何处得知灭门的?你既千金不是你碰的,那你入李府又是为何?”
“楚侠客,问题得一个个来,我这人没什么毛病,就是脑子不好使,什么也记不住,这点,还望聪明机智的楚侠客,多多包涵一下了,您刚刚什么来着?”
“……李家太安静是何意。”
“这至了深夜,四处寂静是自然的,但仔细去听,总会有些许鼾声、人的气息声,再怎么样,也好歹要有些虫鸣,可李府,一踏进去,就是死寂森然,半点声音也无。当然,也有可能是我夜半行事多心了,这点并不能明什么。”
“那你如何能知灭门一事?”
“我进李府,是因为我截了一人的密信,信上有言,李府有玉。不过现在想来,到底是这人无心之失还是有意为之,就不得而知了。”
“玉?”
“这场局,就是因着四块玉而起,由这玉,又牵扯出无数人与事来。我既是局中人,自然也为这玉牵动心神。然而等我真潜进李家,玉没找到,穷奇倒是见了一只。”
“上古四凶之一?”楚行云听得一头雾水,怕不是这人故弄玄虚,可气自己一无所知,无人可问无物可证,只得由着谢忽悠继续道:
“楚侠客所言不错,引这局的四块玉,其上就分别雕着混沌、穷奇、梼杌、饕餮,四大凶兽……”
楚行云直觉这人要开始滔滔不绝编故事了,赶紧住:“所以李家的穷奇到底是什么?”
“哎呀,楚侠客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这不是慢慢讲嘛。如果这玉一直就这四块,那倒也省事。偏生有些歹人呐,造了数量庞大的假玉流传出来,其中就以穷奇玉最能以假乱真。”
“你找到了穷奇假玉?”
“这倒不可能,是有人给我传了消息,上面是个穷奇纹。”
“……为何不可能?穷奇纹又是何意?”
“这穷奇假玉太过逼真,严重搅乱了一些人的计划,所以十年前,有人就组织了一场大规模的清剿,所有戴着穷奇假玉的人都被毁尸灭迹,玉也尽数烧掉。此后,穷奇在知情人里就代表了清剿之意。若是有人传了暗含穷奇的消息来,那必是告诫对方速速离开、此地断不可留。而这穷奇,又恰恰在传中最是会惩善扬恶的,闻人架便去咬死忠信一方,听人做了坏事便抓野兽去犒赏……”
惩善扬恶。
楚行云心头猛跳,霎时想起排在李家正厅里的六具尸体——火天大有,此卦恰恰意为君子以遏恶扬善,和穷奇之意正好相反,这其中有没有关联?
“……楚侠客?”如今谢楚同体,魂似乎也共情了一般,能感知到些许情绪波动。
楚行云立刻平复住心境,稳道:“给你传消息的又是谁?”
“此问可是为难我了,这局本就水太浑,我也不知他的真面目,何况那人未必安着好心,我一接到那穷奇纹的消息,李家瞬时就呼声四起,大喊捉贼。亏得年少时苦练了十成十的浔阳步,否则真是难以得脱啊!”
楚行云不语,自沉思了一会,冷冷问道:“你所的这些,有几分可信?”
谢流水听此,也不多言,反笑答:“楚侠客冰雪聪明,自然会知道该信几分。”
楚行云轻哼了一声:“李家的事完了,那来跟我好好这残玉,你在哪见过?”
谢流水不回,而道:“与其问我在哪见过,楚侠客不如自问这残璧从何而得。你那玉要是真的,倒是美事一桩,偏偏……”
他故意停住不言,楚行云则从这缄默中渐渐反应过来,迅速解了颈后红绳,将那残片握在手中细细摸索。只听耳畔,谢流水叹息般道:
“这玉,是半块穷奇假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