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人头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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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回人头窟

    血浸赤虺生千魔,

    诡源迷津困三人。

    “这……”

    展连大为惊骇,一时竟不出话。

    楚行云也被摄住,但紧接着,脑内就蹿出某人装腔作势的调调:“天哪!是颗人头!行云哥哥,我好害怕哦……”

    接着,右手自己就靠过来,软软地搭在左手上。

    楚行云不想鸟他,他仔细盯着那颗人头,表面似乎糊了层东西,看不清面目,额头部分有一些干掉的血迹,后脑勺应被重伤过,全是黑黑的血块。

    “……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有人在这里……杀了个人?”

    楚行云凝重地看着地面,沉吟半响,道:“有可能,不过……或许,不止一个。”

    话至此,他抽出左手,用雪剑的刀鞘试着往地上挖,谢流水搭了把手,很快,在血人头的前边,又一颗人头现了出来。

    展连大骇结舌,随即抓着刀鞘试着往后边挖去,不一会儿,也是一颗人头立在他面前。

    这三颗人头大相似,后脑额头俱带血,面目五官皆模糊,且都连着段脖子,基本是在喉结处被人切下。借着洞外火堆一抹光,楚行云能很清楚地看见那断口参差不齐,狗啃似的,并不是一刀利落的砍头,反而像是……被某种东西一点一点据下了脑袋。

    二人凝锁眉头,不由分,分头开挖,独谢流水实在不安分,手上乱动,嘴也不停:

    “楚侠客,楚侠客,楚侠客……”

    谢流水见他照例不理,转了个女腔,开始在脑内嗲嗲地叫:“行云哥哥,行云哥哥,行云哥哥……”

    楚行云胃部一抽,十分恶心,谢流水的年龄应比他大,听这家伙掐嗓子装女音,耳膜都要震破了,最后只得在心里出声断:“谢流水,老实交代,你怎么知道这下面埋着人头?”

    “行云哥哥真坏呀,人家哪里会知道这下面埋着东西。”

    这声音似乎……又变细了一点?

    “行了别装了,你现在不也罢,只是你那尸体,什么时候烂掉我可就不知道了。”

    谢流水没答他的话,右手倒不再自己乱动,老实地跟着楚行云动作。

    几步开外,展连刚刨出第六颗头,心头猛地一寒,他突然停下,道:“行云,这山洞是不是滴水啊?”

    楚行云正挖着,此时仔细去听,幽寂之中,倒真有十分微弱的滴嗒声。

    “行云哥哥……”

    脑内突然又响起一句,这声音似乎更尖了,楚行云心里没来由地火起,来不及骂这人发的什么疯,就听得展连大叫一声——

    楚行云立刻回过头去,借着洞外火光,他看见,最开始挖出的那颗人头,后脑勺对着他,原本已经干掉的血块,此时竟都变作鲜血,一滴一滴往下流。

    寂静的山洞中,就听得嘀嗒、嘀嗒、嘀嗒,一声比一声清晰入耳。

    “这头……在流血?”楚行云皱眉,向前迈了一步。

    “不是……别过来……”在他对面的展连声音都虚着,手死死按着银刀,惊恐道:

    “它的眼睛!睁开了……”

    楚行云心头咯噔地一跳。

    还来不及反应,却又听到脑后传来脆生生的一句:“行云哥哥……”

    脑后?

    楚行云猛地回过头去,身后却空无一人。

    “谢流水?”

    他隐隐觉得那声音有点不对劲,太细太尖了。楚行云又试着在心里叫了一次:“谢流水……”

    再无人应答。

    右臂也软软地垂着,无知无觉。

    洞外火光曳动。

    遽然间,耳边厉风一凛,楚行云本能地矮身躲过,却猛地牵扯到背部伤口,疼得他差点站不住。只见展连提刀,立在他面前。

    “展……”

    没等他出完声,对方又飞扑而上,楚行云侧身闪避,牵动了左脚的剑伤,身形一滞,瞬间,展连已劈刀而下,狠狠划开他背部的伤口——

    楚行云握紧雪剑,喊道:“展连!你怎么了!我是楚……”

    话音未落,展连已带着全数真气一掌在他左臂上,手中雪剑霎时震飞,来不及躲闪,又被对方一个扫堂腿撂在地上,展连双膝一沉,整个重心便狠狠地压在他左脚上。

    “啊——”

    楚行云疼得冷汗直冒:“展连!是我!你醒醒……”

    展连眼神溃散,毫不理会,双手握刀,高高地举起,对准楚行云右臂的伤口,猛地插下去——

    鲜血溅在两人的脸上,楚行云疼得全身痉挛,可他愈是挣扎,展连愈是发力摁住他,全身的重量碾在左脚的剑伤处,谢流水包扎好的伤口瞬时崩裂,血汩汩流出。

    展连心智迷失,愣愣地把刀拔出,呆滞了一会儿,又猛地对准伤口捅进去,接着发了狂般不停地重复,楚行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血崩,肉已被刀搅碎,尖酸的疼痛倒灌进脑仁,整个人混沌迷蒙,恍惚之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竟已恢复了对右臂的痛感……

    这意味着……谢流水已经……

    意识抽丝般剥离,楚行云全身无力,挣扎不开,他不想再看自己血肉模糊的样子,头向左偏过,却突然看见——

    原先他没挖开的第七颗头,此时立在他眼前。

    那颗头颅比其他的都上一圈,背对着他,后脑勺也全是血块,但头上还有两个总角辫,像是个孩童……

    洞外的火明明灭灭。

    猝然之间,那颗头也开始滴答滴答地流血,紧接着,楚行云眼睁睁地看见——

    那颗人头动了一下!

    它转过来一点,又转过来,再转过来……

    直到整个脑袋正对着楚行云。

    鲜血似乎融化了原先糊在面目上的那层东西,五官逐渐清晰……

    突然,那人头嘴巴一咧,冲他蓦地一笑。

    楚行云头皮一炸,心跳骤停,只见那人头的嘴一直咧开,咧开,直咧到耳根处。

    紧接着,传来一声极细极尖的童音:“行云哥哥……”

    听得楚行云寒毛卓竖,他想起身挥剑,却全身僵硬,无法动弹,只能盯着那女童头,看到她的眼睛,在一点一点睁开……

    整个眼眶里都是乌血色,没有眼白,有血一滴一滴从她眼里流出。接着那眼眶开始不断扩大,像是被某种东西从内部挤压,两个眼睛一直被拉到太阳穴……

    那半睁的双眸里似有异物涌动,很快,一只只毛血虫,就从人头的下眼睑里爬出来。

    全身的毛孔都在战栗,那双鬼眼越睁越开,愈来愈多的虫涌出来,楚行云拼命挣扎,四肢却像是被钉住,只能僵硬地躺住,看着那一群血虫沙沙地向自己爬来……

    突然,有一双手,覆在他眼睛上。

    “别看。”

    来不及细想,忽然的黑暗让楚行云极度不安,耳边的沙沙声由远及近,都能感觉到已有什么东西爬上脚背,尖针般的疼痛刺穿脚趾……

    他濒死挣扎,手肘胡乱地向身后捅去,却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压制,僵硬太久的四肢痉挛着挣动,像是即将溺毙的人在渴求最后一丝空气。

    “别怕,是假的。”

    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听起来还有一丝熟悉,但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背部紧贴的地面好像变得柔软,但脚上的疼痛却越来越钻心。

    楚行云紧紧攥着拳头,即便双眼被蒙,他也能感知到,那颗人头睁着黑窟窿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而无数血虫就要爬来……惧怕与疼痛两相交织,在筋脉骨血中翻涌。

    恍惚间,他感到那只手,正慢慢掰动自己的五指,一点一点摊开他的右拳,接着紧紧握住。

    那是一双没有体温的手。

    楚行云头皮一麻,右手腕剧烈甩动,却怎么也挣不开。

    “别动,是我……”

    这声音好近,夹杂着他在某天夜里熟悉的气音,带着令他厌恶的暧昧吐息,缓缓吹进耳朵里。

    某天夜里……

    一种更尖锐的回忆猛地刺破周遭一切,某人左颊带疤的脸洪水倒灌般撞进脑海,那个声源的名字开始逐渐清晰,最后明晃晃地扎进脑仁——

    谢流水!

    楚行云骤然惊醒。

    眼前仍是一片黑暗挡着,而背后被一个又软又冰的活物贴着,楚行云顿觉脊骨生寒,本能地用手肘向后一捅,随即挣开眼前的遮挡,上臂用力,狠狠拧住身后的家伙。

    “嘶,楚侠客干起自己人来倒是很有力气啊……”

    楚行云转过头,他看见,谢流水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你……”

    谢流水没话,手随意往身侧的岩壁一使劲,整个手臂便穿透过去,再收回来,手和岩壁都完好如初。

    “我还是魂体,除了你之外,所有东西我都碰不到,而且……”

    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腹部,楚行云看见,他的肚脐眼处,牵出了一根细细的丝线,而线的另一头系在自己的左手指上。

    丝线很细,看似轻轻地系了一圈,但楚行云解不下来,估计轻易也断不了的,否则谢流水若脱体成形,早就逃之夭夭,也犯不着废气力唤醒自己……

    接诡异的事接二连三,人头滴血,魂灵脱体,楚行云心有余悸,他环顾四周,展连平躺在几步之遥外,胸口微微起伏,似是睡着了,楚行云起身想走过去,却被谢流水摁住。

    “别那么关切了,那家伙没事,他挖的是第六颗头,陷得不深。”

    “……第七颗头有问题?”

    “具体我也不知道。你挖了一半,突然就倒在地上抽搐,怎么叫都没用,那个鬼头正准备附在你身上,不料却跟我撞上了,她费力把我挤出去,但自己也没能进来……”

    楚行云微微眯起眼,环视周遭,他发现地上的六颗人头,原先背对他,此时全转过来,盯着他看。

    “谢流水。”楚行云威胁性地扯动指上丝线,看着对方略微吃痛的表情,道:“我记得这人头,最开始是你引导我挖的。”

    “楚侠客,我跟你一体同魂,还会害你不成?”

    楚行云笑了一下,冷冷道:“谢流水,那些幻觉可以不作计较,但现在这些死人头,你告诉我,它们是如何自己转过来对着我的?”

    在他身后的谢流水有些奇怪地看着他,缄默良久,抬眼道:“……楚行云,现在山洞里……没有人头。”

    洞外幽火一暗。

    作者有话要:  【注】虺 huǐ 本义:蜥蜴。

    我想用一个字表达蜥蜴,然后百度了好久,终于捞到这只生僻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