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一叶熊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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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长风初觉楚行云行为有异,但听了这话,便顾不上那点怪了,心中笑颜逐开。

    他不爽那把雪剑很久了,楚行云同展连闹翻时,雪剑是扔还给展连的。宋长风见他一直无剑可佩,正逢有人送了把青铜宝剑,名曰封喉,便好心转赠,谁知楚行云就是不收。除了展连的雪剑,此一年多来,这人还真就不佩剑了,宋长风心下吃味。此时此刻,自然微笑着领楚行云去兵器室。

    其实,楚行云独爱那把雪剑,非展连之故,只因它灰柄白刃,有那么一两分像当年那人的手中剑罢了。就连他总穿一身白,也非自己所好,只是穿的用的都和“他”像一点,好像就能遇见似的。

    然而十年,终究未得一面。

    此时谢流水静静地猫在楚行云背上,先前不停地蹭蹭抱抱、卿卿我我,流水魂灵已汲取了不少云能量,渐渐复了原样,但他觉得楚行云温温热热,身材又好,抱着好舒服,就紧紧贴住云,两腿夹着他的腰,双手扒拉着他的脖子,脑袋搁在他肩上,死赖着趴住不走。

    楚行云被这谢不要脸的下巴硌得有些痛,但他不愿丢人现眼,只好大人有大量。

    遂挥去余思,尽力挺直腰杆,风平浪静地拿过封喉剑,抽鞘视剑,幽光开眼,心下一喜,赞其干将莫邪、龙泉太阿。宋长风见他使得称手,自也称心。

    但谢流水却觉此剑过利,吹发即断,其剑鞘剑柄俱绘饕餮兽面纹,大有森然之气,难以驾驭,无怪乎宋长风闲置于此。

    风云二人又了一番话,宋长风似欲促膝长谈,谢流水趁机“上下其手”,楚行云简直水深火热,赶紧话别,离了宋府。

    宋长风目送他远去,看着那背影,微觉怪异,楚行云习武之人,走路向来是长身直背,怎么今日,背隐隐有些驼了,倒似背着个什么东西……

    只见那月白影儿转了个弯,便消失于转角,宋长风沉吟片刻,遂又摇摇头,恐怕是自己多心了吧……

    一离了宋长风眼皮子底,饱受欺压的楚行云便揭竿而起,一把将背上的谢狗皮膏药撕下来,团成球状,狠狠掷出去,这一下畅涌心头,快意非常。

    然时运不济,苍天无眼,许是这阳春三月,化了楚行云那点冰雪聪明。牵魂丝本就系着他和谢流水,谢人一被扔出去,这丝儿便拉长,随即骤然绷紧,连带着楚行云一把摔倒在地,鼻尖磕在地上,这酸爽,才入骨。

    命运总是坎坷的。此时天将破晓,零星有人赶着早市,一孩儿眼尖,便兴高采烈地嚷道:“哈哈哈哈!娘,你看!那个大哥哥摔倒啦!”

    楚行云捂着鼻子,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气定神闲地拍了拍衣上尘土,扭头上山去了。

    时的天,先是一溜青黑的鱼脊背,而后渐渐要翻出鱼肚白来。行至山径,谢贱人贼兮兮地从地里露出双眼睛,在楚行云脚边瞧他,问:“可爱的云,你鼻子疼吗?”

    楚行云二话不,抬脚就踩,谢流水眼疾脚快,鼹鼠似的钻入土里,一溜烟没影了。

    山抹微云,水漱清林,芳草连涧溪成碧,甘木点层峦为翠。许是秀景丽眼,可了心,楚行云终究没去整谢流水。他已乏了,只想早点回家,至于某下流胚子,晚些再回炉重造也不迟。

    又行百余步,一浅滩搁于径上,楚行云遂从水上石子道过。两旁草木繁盛,前又有密林遮眼,桑梓杨柳桂樟松柏,青葱乔木,溶成一汪绿。复行十步,被谢流水一扣脚腕,驻了足。

    水默无言,然云已自异之,望着那片深密的林,大声道:“前面的诸位,风景甚好,不出来见见光吗?”

    风声过耳,唯以木叶答。

    楚行云按剑入林,抽鞘一挥,遂削断身后两根大木,树上两人应声而下——

    一块黑布盖了五官全脸,正是雪墨组,黑面怪。

    两头黑面怪从暗袖中掣出半截蜂窝筒,正要发针,然不及落地,楚行云以蛇攻之势回身而上,手一截,剑一斫,双双坠地,他顺势夺了那筒枪,大臂一卷,腕一扣,两截并作一个儿使,朝上发射,顿时千树万树梨花针,从高木上跳下的另几个黑面怪,迎了个正着。

    楚行云如风而行,左擎银针枪,右提青铜剑,一脚一个,踩过正要从地里钻出的无脸人。

    未行几步,四四成八的黑面无脸人又跳将出来,封喉剑一格一击一扫一提,将这路障们尽数清去。然而楚行云刚把这前浪拍晕,那后浪就跟着滚滚而来,上下左右东南西北四面八方,都蹦出一人,团团包围了他。

    楚行云看着这群大概属蟑螂的雪墨组,笑了笑道:“你们一起上?早点完大家也好回家吃饭了。”

    那群人跟木头似的,也不回话,楚行云暗想,前夜自己的无脸黑面估摸着是俩盲人,眼前这伙可能是又瞎又哑的,身残志坚,可歌可泣,待会下手须得再留几分情面。

    当即左手一抛,枪口调转,拇指抵住筒身上的一粒凸纽,沿着凹槽,扣拉了一整圈,瞬时,那蜂窝状的筒口滴溜溜地转起来,银针雪花大如席,片片吹倒众人堆。

    楚行云拎着枪,从后往前徐徐划了个大半圆,同时右手出剑,势如破竹,前走三步,封喉剑销金碎玉,十二黑面怪只觉微风拂面,手中的银针枪已断作三截,连那满枪筒里的千万针,也尽碎为三段。

    再走三步,封喉剑削铁如泥,十二无脸人只觉手上一轻,剑竟已秃了,徒剩了个剑柄,由这二十四只手呆呆地握着。

    谢流水在地里瞧得最是一清二楚,那被砍下的十二根剑刃,断口溜溜利落,一点毛刺也无,可惜这伙人眼瞎无能识时务,反倒拿出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慨然迎战。

    七个黑面怪大力扣击蜂窝筒,银针如天罗地网般布下来,楚行云轻叹一声,又走一步,青铜重剑似轻灵燕影,一晃,十二根剑刃,具挑起,叮叮铛铛地绕着封喉剑转,旋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剑阵。

    银针对剑,犹卵击石,自落了一地颓败残雪。

    然不撞南墙心不死,黑面怪拔刀,无脸人抽匕,十四人一齐攻上,楚行云纹丝不动,只待他们近得身来,忽地一蹲,猛回身,封喉剑骤然一旋,森森剑气震得十四把刀齐齐脱手,银针枪再是一抡,陡然又跟了个扫堂腿,围攻的一票人,好似一圈立着的的冬瓜,咕噜噜地栽地上了。

    冬瓜们撞了南墙,倒在地上思索,他们还不想见了棺材去落泪,进而便想起识时务者为俊杰了。不知是谁起的头,不少冬瓜们已偷偷摸摸地滚走了。

    这群家伙比及前夜的那两位,差之甚远,楚行云不想太过刁难,却也不愿平白被人堵,他大步上前,随手拧住了一只无脸白冬瓜,脑内回放着谢流水闹华楼的恶人样,学习一二,微一沉吟,装凶道:

    “我还真是被人看扁了,来整我,就派你们这种货色?”

    冬瓜吓得一哆嗦。楚行云手里的剑抵在他胸前:“你们头子呢?把喽啰溜出来当枪使,他自个儿倒当起缩头乌龟了?”

    冬瓜抖如筛糠,却仍一声不吭,楚行云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剑从左胸移至脖颈、喉结,最后挑起他的下巴,厉声道:“。”

    倒霉的白瓜半跪在地上,无眼无鼻无口的脸呆愣愣地望着楚行云,发出了几声动物般的呜咽,又“啊、啊呀”地连叫数声,活像被人掐着嗓子的公鸭,最后低下头,如垂死的天鹅,引颈就戮。

    楚行云皱了眉头,瞧这家伙不过十三四的身量,最是活泼的青春,却要拿出甚么壮士断腕、生死置外,那几个老气横秋的气度来,也不知头子如何调练他们的,心有不忿,遂把剑撤了,只道:

    “你是个不聋的吧,滚回去告诉你们头子,我家清林居,从这一拐就到,料你们早也探清楚了。有事,请他来个明明白白,讨,我自他个服服帖帖,别净整些虾兵虾将来丢人现眼。”

    白瓜没悟出这就是放他一马的意思了,还傻呆呆地立在那,楚行云无法,只得超凶:“听见了还不快滚!”

    这回他点头如捣蒜,立时就滚,然而猫在地里的谢流水却骤然蹿出,一下揪起楚行云的手将白瓜猛地倒提起来,楚行云正要喝止,然眼前一晃,忽得滞了神。

    这无脸人左脚踝处,纹着一个饕餮兽面纹。

    瞬息之间,谢流水已又将人摔出,手劲前厉后缓,那东西一着地,便连滚带爬逃之夭夭了。

    楚行云收剑入鞘,看着剑鞘剑柄绘着的兽面纹,兀自沉思。

    饕餮,四凶之一。

    穷奇,亦四凶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