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飞血虫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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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行云好久没听东北话了,此时一听,竟格外顺耳。空中还飘着杏花雨,吓得谢魂没出息地往楚行云身上躲,生怕被粘到。众目睽睽之下,楚行云也不好做什么多余的动作,只好让谢流水黏住。这杏花越飞越多,最后连慕容公子都忍无可忍,抬头道:“麻儿!豆儿!别整那花了,给我麻溜点儿下来!”

    “扑”地一声,两箩筐杏花砸了慕容满脸,树上跃下两名魁梧女子,人如其名,一个满脸生麻,一个满脸生豆,一齐道:“老夫人交代了,但凡是少主出场,花是一定要撒的,这是我们慕容家的脸面。”

    “这都啥年代了江湖早不搞那套儿了!”

    麻儿和豆儿毫不理睬,把眼一撇:“奴婢谨遵老夫人行事,少主若有不满,回家找老夫人议论吧。”

    慕容气结,楚行云十分理解他,每次到斗武会,大伙儿都干脆利落地上台了,就他,又是撒花又是鼓,好似仙君下凡,不得了的派头。最夸张的那次,楚行云在台上至少等了慕容一刻钟,他家请了十八女子清歌一曲,由远及近,接着满城红花落,慕容公子飘然临场,尴尬得满脸通红。

    后来输了,慕容就以弱者姿态来找他借钱,哭诉富贵少主不好当啊,表面风光内里心酸啊,云云。

    楚行云且听且去,在他心里,这些大少爷们的抱怨都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愁”,典型例子宋长风,从到大,来去,总结起来就是一句:唉,我以后只能听凭父母做主,娶一位肤白貌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千金大姐,唉,好难过好难过……

    每每听得楚行云心里翻白眼:宋大少爷,你可闭嘴吧。

    谢流水偷偷听了楚行云脑内活动,暗暗腹诽:宋长风这是想让你体悟到,他一个大少爷何必跟你讲这些,从而让你觉察出他的不对劲,从而再觉察出他的心思。幸好思路太深,少年行云没那么多脑沟回。想着,谢流水又搂紧云蹭了蹭,招来楚行云低声警告:“别得寸进尺。”

    “楚侠客,你以为我想耍流氓?没有的事,我现在变成这样,只能靠吸一吸你的云气了,我也不想黏着你呀,可没办法,为了生活。”

    楚行云讲不过他,懒得理,那边慕容也讲不过俩丫鬟,之后转过来,瞧见楚行云,眉头一皱:“你咋还领着那瘪犊子啊?”

    一行人中萧砚冰年岁最,很不快地回了句:“你瘪犊子瘪犊子地骂谁呢?”

    “我没骂你,我楚行云旁边那三个孩。”

    忽然,众人都沉默了。楚行云顿了一下,只好道:“慕容兄,我周围,没有什么孩子。”

    “咋可能!明明就……不,你们看不见?”

    谢流水守护灵似的在楚行云周身飘了三圈,冲楚行云摆摆手,楚行云冲慕容公子摇摇头,慕容还要再什么,顾雪堂却陡然一惊:“你背后……”

    话音未落,楚行云忽然看见慕容身后,有三个孩子。

    没有眼白,伸出手来,半截白骨。

    鬼孩子。

    楚行云即刻冲过去要拉慕容,然而电光火石之间,那三个鬼孩子抓着慕容往下一拽——

    只见慕容所站之处突然塌陷,显出一个深洞,慕容连声音都没发出来,就消失了。

    跟着慕容的俩丫鬟见此情形,不由分就跟进去救主,楚行云不愿见死不救,也毫不犹豫地一跳,结果被谢流水拦腰抱住,楚行云一拳隔开他的阻拦,跌进洞里。

    在一旁的假展连揉揉眼睛,问:“堂主,我……我刚才是不是眼花了?我好像看到楚侠客……他悬浮了一下?”

    顾雪堂面如土色,一手拎起假展连,吓得他不断挣扎:“堂主!堂主!您要做什么……”

    “饭桶。好好看看,复族派向来是一帮窝囊废,可这么些时日,就搞出了新变种飞血虫,现下又弄出了这些见都没见过的鬼东西,你们怎么收的情报!给我滚进去!”

    顾雪堂一脚将假展连踢下去,自己也纵身一跃。

    萧砚冰和寂缘相视无奈,他俩就是要找楚行云,这不想跟也得跟了。为保险起见,寂缘决定让萧砚冰操纵无影丝先送自己下去探探情况。

    萧砚冰两手一摊,学了个东北腔:“没丝儿,整啥?”

    寂缘只好又脱了件外袍让他化衣为丝,萧砚冰接过来,邪邪一笑,无影丝起,却是将萧砚冰自己的四肢圈牢了,同时,无数丝儿万马奔腾般涌向寂缘,将他五花大绑倒吊着,挂件似的跟在萧砚冰身后,萧砚冰发力,无影丝一送,两人一齐入洞。

    黑黢黢的洞底,慕容公子摔了个眼冒金星,他捂着脑袋,起来喊了两声,无人回应,微微的回声倒弄得他自己发毛。他站起来试着走两步,忽然踩到了什么,只听“咯吱”一声——

    “啊——”

    一声惨叫传来,楚行云一惊,赶紧寻声而去。这个洞上窄下宽,他跳下来时,没跟慕容落在一处,没跑几步,又传来婢女麻儿、豆儿的声音:“少主!少主!”

    楚行云心下一安,可又听慕容忽然叫道:“滚……滚开!你们是什么东西!啊——”

    对面传来比刚才更凄厉的惨叫,楚行云急了,他发现自己被封在一处死胡同里,慕容的声音真真切切,可就是一墙之隔,死也过不去,当即抛出谢流水叫他去看看。

    谢流水看了一眼,迅速溜回来,抓起楚行云道:“别救了!跑!”

    此地阴气深重,惯得谢流水力大无穷,携云飞奔,楚行云极其不习惯这种被别人捏来抓去的方式,正要甩开,回头找慕容,隐约间,好似听到了一片“嗡嗡”声,由远及近……

    只听一道生风掌劈开那墙,楚行云喊了一句:“慕容!”

    “啊——楚行云!救我!”慕容狂奔而来,身后是一片一片密密麻麻的……

    飞血虫!

    谢流水气得大骂慕容扫把星,转起浔阳步来夺命而逃,楚行云心中万分紧张,却无法出力,他正被谢流水……拦腰抱着跑。

    幸好这里黑咕隆咚。

    不多时,只听“咯噔”一声,慕容扫把好似又踩到了什么……

    眨眼间,逃跑的落脚点就霎时一空,慕容骤然下坠,发出一声大叫——

    这是踩到机关了!谢流水脑子一转,心上一计,不等楚行云叫他回头救人,自己就掉头往回跑,眼看着就要和扑面而来的飞血虫撞个正着,千钧一发之际,他护了一把楚行云脑袋,将他推进机关里,同时手拈来一片杏花,以花传力,一拳在慕容踩过的点上——

    “咯噔”一声,机关猛地一合,地面的洞消失了。飞血虫从上方呼啸而过。

    至于谢魂灵,除了楚行云世间万物都碰不着他,安全得很,他一手拽着牵魂丝,一边慢慢沉进地里。此时谢流水才是灵魂同体的主位了,楚行云被他这么一拽,一时竟落不到地,只能浮在空中。还好四下里伸手不见五指,慕容听见楚行云也进来了,极为感动,大发感慨,一时间,飙了满地东北话,听得楚行云在这阴森森的鬼洞里,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谢流水慢慢下落,非常豪气地一把搂过楚行云,楚行云看了他一眼,谢流水回瞪:“别看我,我这不是耍流氓。你看,你都好几天没练武了,武功尽失之后你尽在偷懒,我帮你好好练习一下,今天的练习就是:当你被敌人搂住时,要如何脱身?”

    “……什么情况会被敌人搂住?”

    谢流水歪过脑袋,回:“比如,敌人是我呀。”

    “……”

    楚行云将毕生所学的脱身法全招呼在谢流水身上,然而竟如蜉蝣撼树,谢流水的力气如黄河之水天上来,楚行云现下做的,就像以凡人之力劈尽黄河水,做梦。

    算了,人如草去还生,随他吧。四周太黑,楚行云看不见任何东西,却发现谢流水一直在盯着前面的某处看,遂问他看见什么了?

    谢流水魂灵之体,黑暗中自然可视,但他却不答,指着左边道:“那里有个灯柱。”

    楚行云招呼慕容来,两人一齐将灯点亮,于是看清了,此处是一间石室,略大,光照不了全部,只能看清前面有一幅浮雕画。

    这画过于拙劣,用浮雕来形容它实在是对艺术的贬低,楚行云想了想,这玩意就配叫个“凹凸画”。左上角有个月亮,是一轮满月,呈半球状突起,而右下角的石墙被凿凹成了碗状,表现出一块碗倒了,然后在碗口上泼了些白颜料,整幅画便结束了。

    虽然这幅画并不诡异,但也实在匪夷所思。慕容公子并未经历过人头窟的石刻画,以为是谁的涂鸦,并不放在心上,开始和楚行云滔滔不绝,讲他方才的惊魂一刻。

    原来慕容掉进洞底后,不知又踩了什么,然后跑出两个鬼孩子,他差点被抓住,故而大喊大叫……

    楚行云一听,这不对劲啊,立刻问:“黑灯瞎火,你怎么看得见鬼孩子?”

    “不!你信我啊,我……我也不造咋回事儿反正就能看见,备不住那瘪犊子能发光?我送他俩一掌,结果虫就来了,硌应死人!”

    “那……这俩鬼出现后,就学你丫鬟开口叫你‘少主’了?”

    “不楚行云你甭蒙我啊!那玩意儿咋会话哪!”

    “你什么意思?”

    “当时没人叫我,那玩意儿也压根儿没声,楚行云,你这边啥事儿?”

    楚行云一寒:“我听见你的丫鬟在叫你‘少主’。”

    慕容猜测是不是当时恰好麻儿、豆儿在喊他,正好重合了。楚行云却觉得不像,习武之人、听音辨位是基本,那两声“少主”,与慕容喊叫的方位、距离都是一致的。

    一时掰扯不清,两人皆没办法,慕容钻研起灯柱,想如何卸下来方便携带。楚行云看谢流水看那画看得认真,于是问他:“看出什么门道了吗?”

    谢流水一副文人品鉴的模样,评道:“这幅画看似简单,实则意境深远,是难得的传世之作呀!楚侠客,你看,他上边弄了个月亮,却没跟风画些彩云、花鸟,而是很神奇地弄了块碗,碗里还有泼出的白粥。”

    “所以?”

    谢流水很认真地看了一眼楚行云,接着转回凹凸画,双手一环,抱住后脑勺,漫不经心道:

    “月亮只有高高挂在天上,那才叫月亮,要是它掉下来,成了人触手可及之物,那就不是什么白月光了,恐怕到时,连这一碗泼在地上的烂稀粥,都要比不上。”

    楚行云洗耳恭听,正准备听谢流水接下来如何解读,结果发现他竟然讲完了?还转过来满是自得地问:“楚侠客,你瞧,深远不?”

    这都什么跟什么!楚行云在心中翻白眼,他听不懂,也不想听谢鬼瞎扯淡,遂转头去帮慕容卸灯柱。谢流水在他身后默默看他,笑一笑,无可言语。

    慕容确有两下子,三下五除二,已麻溜地将灯柱改装好,成了随手可拿的灯把子,楚行云拿来试了试手,正举起来时,忽然发现画上那个半球状的月亮,动了……

    又动了……

    接着突然消失了!

    楚行云心一下吊到嗓子眼,他忽然意识到那并不是什么月亮,那可能是……什么东西的后脑勺……

    骤然间,那东西转过头来!

    没有眼白、全是乌黑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鬼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