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共生蛊3
楚行云发现撞他的这只鬼孩比其他的都大,但不会发光。谢流水手心粘杏,立刻跳下去追,一掌拍上,得大鬼孩一个趔趄,掉进萧砚冰的无影丝阵里,眼看着就要被绞成尸块,忽然寒光一闪,只见那鬼孩身上旋出四叶刀片,在空中斜斜地了个圈儿,黑暗中精准无误地割断无影丝,最后飞鸟归巢般落回鬼孩手里。
刀片……
这鬼孩竟持有武器,瞬间化险为夷,然而背后蹿出只谢流水,将它重重一推,眼看着就能将它摔个稀里糊涂四脚朝天,不料它反应极快,单手撑地,一滚而起,只听“咯嚓、咯嚓”两下,那鬼孩陡然变高,俨然呈一人形……
缩骨?
顾雪堂!
只见他双臂往石壁上一抡,白骨尽碎,裸出两条人手,冲他们挥了挥,嘴叼绣锦卷轴,一笑,转身隐进黑暗里。
谢流水二话不,带云就追。然而楚行云其实想弃了卷轴,沿着寂缘和萧砚冰下来的路及早回去,绣锦山河画虽重要,但慕容的腿伤刻不容缓。正欲出心声,没想到谢魂两心传音道:“你现在出去,洞口肯定围了一票顾家人。你闯人家家里禁地,搅和得虿盆起尸,还大摇大摆跑出去,你当遛弯儿呢?顾雪堂是复仇派的领袖,如今深入敌对派系探情报,要是被抓住,后果不堪设想。他是我们这群人里最不想被逮的,不过这鬼地方归根结底还是姓个‘顾’字,他又是顾家人,跟着他才有戏唱。”
楚行云心想,是不是自己城府不够深,才总被老谢读心,他就从来读不到谢流水的心。正琢磨着流水言,却觉得有些不对:“你这里是顾家地盘,可方才我开石门时,血槽上分明有饕餮纹。”
“宋家?”谢流水皱眉,跟着顾雪堂转了个大急弯,欲言又止。顾鬼孩在前边上下蹿飞,跟他们兜圈子,企图利用千回百绕的鬼洞甩人,怎知身后有暗夜谢阴魂不散。兜兜转转,越跑鬼孩越多,顾雪堂易容鬼孩,大约被认成了同类,鬼孩大军一个劲儿地冲他们来,全赖寂、萧二人抵抗。慕容见他俩武功高强,索性偷得浮生半日闲,气得萧砚冰在后边大骂:“什么楚侠客、慕容公子,全他妈是废物!关键时候就怂么兮兮!”
楚行云照旧不理,慕容为人直快,逢骂必怼:“你个鬼头蛤`蟆眼儿的屁孩,自己有手有脚,还敢叫两个伤员去架?干啥吃的?孬种!”
萧砚冰其实男生女相,惑人得很,平生最恨别人夸自己美,气得要杀人,此时听慕容骂自己丑,还是鬼头蛤`蟆眼那样的丑,从未听过,好生新鲜,一时竟觉得颇为顺耳,气反倒平了不少。
慕容瞧他不话,以为被自己骂服了,微一嘚瑟,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只听“咯吱——”
脚下的鬼孩子,爆血虫了!
慕容大叫一声,生风迎战,顾雪堂听得那催命“嗡嗡”,骂了一声“饭桶”,脚后跟一旋,又转进一洞里,只听谢流水轻骂了一声:“操,这不又绕回原地了!”
跟进去,果然,足有一层楼那么粗的巨蟒横霸眼前,顾雪堂三步并作两步,对着蟒身上寂缘开的洞,纵身一跃——
众人猛地刹住脚步,这回可好了,跳下去是虿盆鬼尸,不跳是鬼孩血虫,谢流水俯在洞边,瞥了一眼,就抱着楚行云往下跳。虿盆里仍是群魔乱舞,见有人下来,一时间鬼声鼎沸。但谢流水发现顾雪堂只跃到一半,就趴在巨蟒内腔壁上,那里上不及洞口,下不及血绳舞尸,光溜溜的一处,顾雪堂戴了双白手套,壁虎似地爬起来。楚行云靠谢流水搂着,慢慢接近,只见他咬破手指,往蛇壁上点了七点血,忽地,整条巨蟒为之一震,群鬼皆静,顾雪堂伸手运力,将眼前那一块蛇壁像开舱门般拉起来……
蛇壁后,露出一个只容一人过的洞,洞里竟火光敞亮。
此时楚行云看见,顾雪堂在火光里抬头看他,两只人眼从乌黑的鬼眶里露出来,狡黠一眯,走进去了。
蛇壁立刻就开始关合,谢楚赶紧要跟,此时,只听对面的巨蟒腔体,窸窣响动,一溜蛇壁缓缓开启,其后传来好多人话:
“怎么回事!”
“谁进了七号门?”
“七号门是禁地啊!”
“有人闯进来了?”
……
对面十三处蛇壁大开,各走出了一帮人,加起来有上百号,七嘴八舌,一时吵嚷。谢流水一边拽紧牵魂丝,一边用杏花夹手卡在七号蛇壁里,以防关闭,而楚行云则往暗处躲好,屏息凝神。
正在谢楚大气不敢喘的时候,只见慕容拽着萧砚冰拽着寂缘,“啊——”地一声,大喇喇地就从洞口跳下来——
对面齐刷刷亮起一片火把,叫道:“什么人!”
谢流水气得两眼一闭,一头撞在蛇壁上。
楚行云反应极快,跳出去半道截住慕容,谢流水提起牵魂丝,将楚、慕拉到蛇壁前,卡在缝里的手握拳一转,硬生生撑开一条缝。此时对面百来号人,轻功一跃,暗器先至,寂缘拊掌一挡,楚行云趁机拽着慕容滚进去。
“快!抓住他们!”
这些人往虿盆中扬了一把绿粉,骤然间,鬼尸像疯了般一跃三尺高,百人号百鬼,一齐冲来。萧砚冰一边用丝系着自己和寂缘,一边派无影丝从洞外抓鬼孩,投弹般冲追兵丢过去,然而鬼孩却像认主般反顺着丝线掉头来咬他,楚行云赶紧从缝隙里伸出手来拽萧砚冰,寂缘在外边推了一把,一下将后背暴露给对面……
百鬼齐至,寂缘众矢之的,眼看就将万劫不复,然而他内力一运,佛光流身,鬼神莫近,像失了准头的箭,齐齐掉落,众追兵见此,纷纷叫起来:“回头回头!去通报!”
寂缘拉开蛇壁,一蹲身,闪了进来,谢流水将卡着的手抽出来,缝隙猛地一合,关死了。
四人一魂站在洞内,楚行云回头去看,洞口堵着一片黑蛇鳞,而洞内土石堆建,可见这并不是巨蟒内部了。两侧壁上各悬一排石烛台,灯火通明。谢流水巡视一圈,最后站在烛台旁,仔细观察土石的连接处,半个脑袋都伸进了火里,然而火与他都毫无波动,最后道:“痕迹都很新,应是最近建的,难怪绣锦画上没有记录。”
楚行云看着谢流水,这人的左手一片青紫,掌骨估计被夹断了,他借杏花传力,力借杏花伤他,整只手以极其扭曲的角度垂在身侧。谢流水察觉到了楚行云的目光,举起手来,笑着问:“心疼了?”
楚行云默默把眼移开,若无其事地向前走去,谢流水蹦过来,黏住他:“我为你受了伤,你也不理我,楚狠心云!”着,就把手贴在他后背上。
楚行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谢流水理直气壮道:“我没有在摸你,我在吸云气疗伤。”
慕容伸手在楚行云眼前晃了晃:“楚侠客,你在瞅啥啊?那灯有异样儿?”楚行云意识到了自己行为古怪,只好摇摇头,走近而观,发现烛台上皆雕有一只兽类。
“傻逼烛台雕个狗。”萧砚冰看后,冷不丁地评价道。寂缘无可奈何地摇头,淡淡回:“《神异经》载,昆仑西有兽,其状如犬,长毛四足,似罴而无爪,有目而不见……”
名曰混沌。
楚行云心道。然而寂缘却不出来,径直走了,萧砚冰在后叫道:“所以是个什么东西!”
“砚冰,欲知何物,且读书。”
“你个傻逼秃头臭书袋子!”萧砚冰气得当场把那烛台绞成块块,还不解气,又回头一把将楚行云套住,拉住无影丝恶狠狠道:“跟我们走!楚狗!”
骗人的是狗。楚行云无语,慕容在一旁想解救他,被劝住了。萧砚冰坏得没有心机,倒也不怕,而且几次交锋下来,他笃定寂萧确实找他有要事,暂时不会动他性命。现在这洞里现了混沌,可见是顾家地盘,那么,方才石门后的饕餮是怎么回事?
按理,宋家可是顾家死对头,就算复族派崇尚复兴,利字当头,那也不至于连自家禁地的石门都要请对家来建吧,他接机询问身边人,谢魂只是摇头:“不是这样。事到如今,这局就像个大作坊,每家都在作坊里占了间生产屋,往里投料,制造东西,而长生不老骗局就成了他们公用的动力机,吸金揽权。如果作坊外有人想戳破长生不老,他们必定团结一致死死维护,前仇旧恨都可以先放一放……”
楚行云显得很奇怪:“他们在制造什么东西?”
“很多,看需求。局中第二次四族联盟,四家都从秘境里拿出了一些宝典,从此就开始造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你见到的,飞血虫、鬼孩子,估计都是他们最近造出来的,所以顾雪堂猴急猴急来探消息。至于绿不拉几的共生蛊虫,我一开始以为只是做来当幌子的,现在想来,是瞧了他们。新帝登基后,朝内外都洗涮了一波,以前老皇帝听了深信不疑的东西,没人在新帝耳边念叨了。为了让他继续坚信不疑,据有各种各样的奇物献上去,其中就有共生蛊虫。这玩意儿能寄生在死物上,可以构造死而复生的假象,很能骗人,但只能维持一段时间,我以为他们拿来跳大仙也就罢了,但后来发现顾家一直在研制共生蛊。
我最早遇见的初代虫,还是褐色的,只能附在草木上,维持三天枯木逢春,走过几个虿盆后,眼睁睁地看着它们一代更比一代绿,渐渐能附在动物上,并且维持的时日越来越长,甚至可以自主活动,听凭调遣。比如那条巨蟒,我们进了蛇口,它就判定为该来之人,任务完成,安分不动了。但是顾家一直有一点没突破,就是共生蛊无法寄生在人体上,他们想做的是共生蛊人,直到这个虿盆,才万鬼起尸。”
谢流水一面正经而言,放在楚行云背上的手一面就往下摸,摸到腰,被楚行云一脸冷漠地捏住:“花那么大血本,就算真的造出共生蛊人,又有什么意义?”
谢流水只好收回爪子,撇撇嘴:“造一个共生蛊人,确实什么意思,但如果有这样一支军队呢?”
楚行云一愣。只听他再道:“无穷无尽的免费劳力,不死不休的大批军队,这可比长生不老实际多了,不值得一试吗?何况他们现在成功了。”
“可是,下蛊通常只针对一撮人,就算造出了成千上万的共生蛊军,同样也需要大批纵蛊人,否则如何控……”
谢流水笑着瞧他,楚行云自悟了:
宋家,忠诚引。
“……所以,你们局中人就拿着皇帝拨给长生不老的权钱,去研发共生蛊了?”
“哎,别‘你们你们’的叫啊,可爱的云你也加入了,以后要‘我们’。共生蛊只不过是顾家旗下研制的一支而已,要论全局的破玩意儿,那可多了。有些东西已经制造成功,并投运了,至于大多数失败品和失败的人,那就不知埋在哪咯。”
楚行云一边被萧砚冰拽着走,一边沉思,他隐隐感觉这里边还有些不通的地方:“如果是这样,直接跟新皇摊牌也不是不可以,毕竟你们研制的怪东西兴许有大用,何必老盖着长生不老的遮羞布?”
“喔?那你让薛王爷怎么去跟皇帝,‘那啥老哥啊,当年给父皇找什么长生不老药,都是骗人的啦!我现在弄了一票杀不死用不光的军队,一堆牛鬼蛇神的武器,可厉害了,两下半就能搞死你,老哥你要不要来看看?’”
“……”楚行云顿时从这番话里听出了谢流水的弦外之音,心中惊道:“你是,薛王爷想谋……”
谢流水伸出食指,碰住楚行云嘴唇,笑了一下:“我可没这么喔,可爱的云,深思慎言,处江湖之远,不忧庙堂之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