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共生蛊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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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时,两侧烛火骤暗,接着一阵阴风紧,顾鬼孩急急从转角处蹿出来,跟寂缘碰了个正着。顾雪堂的真气天性淆杂,近距离跟寂缘拼内力,毫无胜算,当即跳开一步,道:“慢着,情况紧急,各位侠士,有话好。”

    “姓顾的,你扮成这鬼样想干嘛我们无意深究,我们只找楚侠客。如今人找到了,你给我们指条出路,否则……”萧砚冰动了动手指,不语。

    顾雪堂披着鬼孩皮,歪了下脑袋,似乎有些困惑,问:“你们找到楚侠客了?”

    萧砚冰把楚行云拽过来,指着道:“这不就是吗?他装成你来骗人,你亲口揭穿的他,不会这么快就老年痴呆,忘啦?”

    顾雪堂懒得计较,看了眼萧砚冰身后的楚行云,缓缓道:“如果这个是楚侠客,那躺在那边的,又是谁?”

    众人走过转角,登时一怔,洞里的转角处,有一人靠墙而坐,一身血污,陷入昏迷,脸和楚行云一模一样。

    楚行云自己也吓了一跳,但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个绝好时机,此时要是他立刻溜走,在寂、萧眼中,就像阴谋败露落荒而逃,而墙边这个,才是如假包换的真云。他手一动,谢流水就配合他挣开无影丝,拽起慕容,就往洞里跑,边跑边问谢魂:“那人到底怎么回事?”

    谢流水飘上去,看了眼,没劲道:“易容的。”

    “你怎么看出来的?”楚行云有心想学,谢流水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左下巴有一点痣,易容倒也易上了,不过呢,你侧脖子上还有一点点红痣,左手手腕的关节骨上有一点点黑痣,这些可就没法易了。”

    楚行云抬起左手腕一看,果然有一粒很的黑痣,他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谢流水流里流气地瞧着他,但笑不语。

    话一出口楚行云就醒悟了,恨不能咬了自己舌头。

    此地诡异非常,慕容又见了两楚同现,再看身边人,难免带了些怀疑,偷偷量了好久,不禁问:“大兄弟,这地方着实硌应人啊,可危难关头你也没丢下我,往后你有难,我慕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是我这人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你到底是不是楚行云,给句准话儿!”

    楚行云闭眼就回:“慕容兄,你家里管得严,曾借我钱喝酒,一共借了三百二十一两零九钱银子又五十九文铜板。”

    “……”慕容怔了一下,这铁云无误了,不过这真身真得有点要命,他登时结巴,“楚……楚侠客,这不都陈谷烂芝麻的事儿了……”

    “慕容兄家里可是江湖巨富,若再不还……”楚行云故作痛心疾首道,“我只好向令堂修书一封了。”

    “别别别别别!好兄弟!我还我还!”慕容最怕他娘,听楚行云要告状,吓得一蹦三尺高。这两人在前头跑,后头的寂缘也非等闲之辈,当即背起转角的人,径直就追上来,道:“顾堂主,既然这有两个,真假难辨,那就都带走吧。”

    “呵。”顾雪堂运起轻功千里雪,笑,“那且看你背不背得动了。”

    寂缘和萧砚冰跟上来,看见楚行云和慕容驻了足,立在那,而他们前面,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楚侠客。

    脸都一模一样。

    一时骇然大惊,瞬间,背上的转角“楚行云”乍然而醒,翻身挥剑,寂缘矮身一躲,同时送出一掌,那人爽然迎战,两掌对接——

    真气属阳。

    寂缘心下一咯噔,当初他怀疑楚行云并非楚侠客,就是因为对掌时涌出的真气混沌不堪,并非传言的十阳之气,而眼前这个,内力丰沛,真气澄热……不等寂缘有所抉择,那人腾地一跃,就如生了翅般霎时飞上洞顶……

    轻功踏雪无痕。

    即使这样,寂缘心下仍存三分疑虑,可萧砚冰急眼了,眼见这人拧开洞就追出去,寂缘拦都拦不住,叹了一声,只好跟上。待他俩追远,顾雪堂踱着步走来,不出三步,地上一片“楚行云”全坐起来,纷纷单膝跪地,叩头叫道:

    “愿为坛主代步!”

    “坛主!请让我做您的轿子!”

    “你子上次当过轿子了!坛主请给我一次机会!”

    慕容看得瞠目结舌,低头道:“楚行云,你摊上事儿了吧?中间那大头鬼谁啊,派一队人马易容你?还要坐人轿?”

    楚行云怕得太多给慕容招祸,只道:“那是个堂主,不爱走路,我……跟他有点过节。”

    “堂主,坛主……”慕容声嘀咕了一句,“你们南方人还真是前后鼻音不分啊。”

    “嗯?”楚行云一滞,恍然想起方才那伙人跪地时,喊的是“坛主”。

    谢流水蹙了眉头,飘过去观察顾雪堂,接着回头一笑,比了个“万事大吉”的手势,道:“这人手腕上有个令牌,上边画符一样画了个‘恕’字,顾家第一坛主就叫顾恕。顾雪堂孤身入敌,这会儿来混水摸鱼了。”

    原来顾家复仇派下设九堂,而复族派效仿他们,弄了个九坛出来,由于人手不够,实际只有七位坛主。第一坛主学人精顾恕,顾雪堂吃什么用什么,他就跟着来一遍,绝不走路这一点自然不能放过。只不过顾雪堂轻功千里雪,修习缩骨功,本人是轻似鹅羽、柔若无骨,出门开堂主集会,乘一顶金丝红软轿,手下抬起来健步如飞。顾恕练的是开天锤、劈山掌,本人高大健壮,重如泰山,也去花重金买顾雪堂同款,一连坐塌三顶轿,花销过大导致分坛揭不开锅,差点被弹劾,这才改坐人轿,手下们就借机表忠心,博个赏。只不过“酷暑天里人肉轿,汗涔涔来油腻腻”,跟“轿一抬十里天,金丝红软顾雪堂”,没得比。

    果然,顾雪堂看也不看跪了一地的人,最后左手勉强一指,就点中楚行云和慕容,楚行云脑子一转,既然顾雪堂假扮坛主,那他且和慕容假扮手下,一块儿混水摸鱼。于是干脆利落地用手臂搭成人轿,顾雪堂大模大样地坐上去,翘着个腿,居高临下道:“起。”

    慕容克制住自己想一放手,摔死这鸟堂主的冲动。一地易容云很是遗憾地爬起来,浩浩荡荡地跟在后边。楚行云又稳又快地抬着顾雪堂,这洞内之道越走越宽,在转过第三个岔口时,顾雪堂伸出手,在楚行云手背上悄悄写下一个字:

    燕。

    楚燕?

    妹妹!楚行云登时心脏狂跳,难道妹妹其实在顾雪堂手里?谢流水心叫不好,正要叫他别露怯,却见楚行云脸上一片淡然,过了一会儿,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写了一个字:

    恕。

    轿上人歪着鬼孩头,还佯作不解。楚行云想起进蛇壁洞前,那群追兵曾喊过要通报,于是单刀直入:“顾堂主,狸猫换太子,撑不了多久吧?”

    顾雪堂吃了一惊,他假扮王宣史时,就直觉这人是真云,这份直觉直到现在也很强烈,可随后却见这人武功跟楚侠客对不上号,还会变声装假,有点像复族派,但鬼孩抓慕容时又去舍身相救,顾雪堂都快弄糊涂了,故而拿楚燕试他。不料这人不仅不接这茬,反倒将自己假扮顾恕的把柄抛出来,这反应不仅让人捏不准他是不是楚行云,连他是哪一边的都猜不透了。若是真云,宋家棋子一枚,理应不知道顾家恕字令牌,若是顾家复族派的,自家坛主被掉包,也不该是这个反应。顾雪堂想了想,最后手握一木镖,递到楚行云眼前。

    楚行云瞥了眼,霎时浑身一抖,猛地抢过来,这是十五年前,妹妹被卖时,他送她的生日礼物!他亲手削的木镖,上面还有他八岁时画的花纹,歪歪扭扭,已发黄褪色。

    这回无可掩饰了,顾雪堂得意一笑。此时,身后那一群易容云里传来一些异动,他神色一凛,趁转过第四个岔口的瞬间,猛地将鬼皮一掀,连同恕字令牌一块儿撂在楚行云身上,乍然间顶上机关一开,顾雪堂轻身飞上,而先前跳出去引开寂缘的“楚行云”骤然落下,瞬间补上空档,与慕容搭好人轿子,将鬼孩楚行云抬起来,整串动作一气呵成,剧变瞬然天成,于此同时,身后一大拨易容云赶到,大喊:“拿下他!他是假的!”

    机关后的顾雪堂偷笑:这才叫狸猫换太子,好好卖命吧。

    他转身正要走,忽然发现有什么东西扣上了手腕,心一寒,腕一翻,一个缩骨脱出,然而手上的绣锦卷轴却掉了,他赶紧点起火折子,四下里一看:

    绣锦山河画,没了。

    顾雪堂再三查看,确实没了。他颇不甘心,然而听着机关外一片吵嚷,鬼洞诡,不可留,只好拂袖而去。

    好端端的东西自然不会凭空蒸发,谢流水手拈杏花,将绣锦卷轴从石缝间运出来。此时楚行云、慕容、假行云被一并拿下,脖颈交叉架着两把刀,被迫低头蹲在地上,楚行云全身都包在鬼皮里,他正想着脱身计策,忽然,地里伸出一双手,摸上脚踝……

    楚行云头皮一麻,黑鬼手、白骨手的想象炸满脑海,低头一看,原来是谢人手。谢流水将卷轴藏进楚行云衣袖内,刚放好,楚行云的鬼皮就被掀开,顾恕弯下腰,拎回他的令牌,绕有兴味,道:“嘿,你们,这是今天第几个楚行云了?”

    “坛主,第三十八个!”

    楚行云眉头一皱,搞不懂这里到底什么情况。只听顾恕叹了一气:“唉,你你们一个个的,咋就这么想不开呢?是,我们顾家是发了武林帖,请楚侠客来一趟,可好了,加你,再加他,一共来了三十九个楚行云,倍儿有趣儿!搞得弟兄们还弄了个易容阵来面试,谁自报楚侠客,先拉进去溜溜,瞧瞧那脸色如何。让大家这么大费周章,你你们该不该死,啊?该不该死!”

    楚行云低着头,沉默是金。忽而眼前投下一片阴影,山一般的顾恕蹲下来,捏住他:“行了,我也就不句句问你了,你自个儿出你的故事,今个儿我听了三十七个,现在看你怎么编,弟兄们给你作证,编得好,我顾恕免你一死,留两条胳膊就行。”

    楚行云沉吟着没话,慕容抢先道:“有个啥顾堂主,后鼻音的‘堂’,披鬼孩皮,到这就把皮儿扔给他,然后上头机关一开,堂主跳上去,假货跳下来,你们就上赶着来了……”

    “喔,这么,是个误会咯?你们巨冤?”

    慕容点点头。

    “弟兄们,把顶上都给我撬一遍,看看有没有机关!”话音刚落,一地易容云跳上顶乒乒乓乓一通捣鼓,什么也没有。

    顾恕一边点着头,一边看着他们仨,慕容碰了碰假行云:“喂!你堂主自个儿溜了!他不仁你也别义!那机关到底怎么开啊!”

    假行云低眉顺目地盯着地面,装得魔怔了似的:“这和好的不一样……不一样……你们明明会没事的……明明……都是……骗我……”

    顾恕一挥手:“拖下去。”

    “慢着!”楚行云抬头,“我才是真正的楚行云,你们且有何事找我?”

    “哟嚯,兄弟啊,你这话我今天听了三十来遍,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你怎么证明你就是真正的楚行云?”

    “……”这确实是个千古难题:如何证明我是我。不过楚行云脑子一转,又道:“你们要找楚行云,我猜大约也不是真要他这个人,而是要他去办一件事,若这事我也能办成,那是真是假,又何必计较?”

    “你若办不成呢?”

    “那我就去死。”

    “好!好!这位仁兄,好气魄!我顾恕就是喜欢爽快人,来人!走!”

    一帮人押着他们仨,浩浩荡荡地向前开路,楚行云时不时能见到有一片杏花在跟着他。

    不一会儿,他们就来到一处深渊前。这深渊呈圆,大如广场,往下一看,无底洞也。而只有圆心一点从地底升起一根石柱,只有半个脚掌宽,其上爬着一只红蜥,而它嘴里叼着一块白石头……

    雪墨。

    顾恕在一旁道:“你既发了死誓,那我就开天窗亮话了。前些天我们顾家占了人头窟,在清理中,发现了雪墨,手下人他娘的不识货,雪墨被一只红蜥叼走了,等我们再去追,那死蜥蜴就爬在那了。真他妈操蛋,哪个傻叉会把雪墨随便埋地里!”

    楚行云淡淡地看了一眼谢流水,谢流水坐在石壁上撑着下巴,偏过头,看远方。

    顾恕又道:“我们想了很多办法,要么不可行,要么不保险,一旦把这只红蜥惊掉下去,就全完了。思来想去,我们得找一个绝世轻功的高人,那么是谁有这个幸运呢?踏雪无痕楚行云!来来来,为我们表演表演。”

    大如广场的深渊边缘,人越聚越多,看热闹似的挤过来。楚行云目测了一番,他所站的边缘离圆心石柱实在太远,江湖轻功所跃起的跨度与高度是受限的,达到极限后,一定要足点借力,目前已知跨度最大的就是踏雪无痕,然而他武功尽失了……

    武功尽失?

    楚行云转念一想,忽而觉得顾恕这番话好生奇怪。斗花大会的头奖是绣锦山河画,而顾三少为了确保自己并无威胁,已派过无脸人黑面怪来确认武功尽失了,怎么顾恕这边竟毫不知情?谢流水在一旁解道:“顾恕这边七位坛主,直接隶属顾家家主管,跟顾三少的雪墨组又有不同,想要实时互通情报,也不太现实。”

    着,谢流水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笑了一下:“如此一来,就很清楚了,顾三少派雪墨组得你跳崖。而我乱放雪墨,却被顾家七坛主这边的人捡到,但由于是一票喽啰捡的,消息不胫而走,顾家复族派发现了雪墨,首先自家的复仇派就不爽,就更别提其他家咋想了。所以他们发话出来请你,就来了一波搅屎棍。顾家七坛没办法,你又跟死敌宋家关系匪浅,于是请了寂缘和萧砚冰这俩外援,并且交代不能透露雪墨之事。而这时,以顾雪堂为首的复仇派也来了,你妹妹很可能就在他们手上,但顾雪堂却暗暗透了一些给寂、萧,他既不想让复族派找到你取得雪墨,又想让事情推进下去,他好暗中搅浑水获利。于是寂萧就拿这,既当试金石又当诱云饵。谁知上山难,成了如今的光景。”

    楚行云听着觉得有一番道理,顾恕瞧他一直默不作声,嗤笑道:“喂喂喂,不是吧,这就怂了?我可是好了,你,要么成,要么死。”罢,拽起楚行云和假行云,就要往深渊里推,楚行云赶紧拦住他:“我才是真行云,这人是冒名顶替的,且让他在一旁站着吧,还请顾坛主收手。”

    顾恕挑挑眉,后退了几步,同时吹了个响哨:“弟兄们,给他点鼓励!让他勇敢地迈出这一步!”

    一时间,起哄声从四面八方潮水般涌来,震耳欲聋。

    楚行云立在深渊旁,脚下是万丈黑,他抬眼望去,对面两侧皆是挤挤挨挨的人,数千双眼睛盯着他,且看他如何。

    谢流水飘过来,同他临渊而立,漫不经心道:“哎,这雪墨怕是偷不着啦,怎么样?楚侠客,咱们是跑呢还是逃呢还是跪地求饶呢?”

    楚行云忽然笑了一下,心上一计。他张开双臂——

    众人看着他,谢流水也看着他。

    楚行云等了一会,斥道:“你看什么看?还不来抱我?”

    “……?!”

    幸福来得太突然,谢流水有点懵,赶紧依言行之,接着,楚行云在众目睽睽之下,迈出了那一步。

    四周齐刷刷地一片抽气声,惊掉了下巴,只见楚行云整个人,悬浮在深渊之上。

    人群瞬间像炸开了锅般疯了,楚行云双手侧平伸,又向前迈了一步,微微一笑,朗朗道:

    “踏雪无痕有些名过其实,诸位,听过悬停仙步吗?”

    作者有话要:记忆指路标:楚燕的生日礼物木镖第十五回一叶熊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