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不夜城
烧尽满城黄金甲,
今夜唯我自逍遥。
楚行云在得月台上转了一圈又一圈,踏破铁鞋、掘地三尺,最后终于确定,那人走了。
不辞而别,还什么数三下就让他看脸,骗人!都是骗人的!
行云气鼓鼓地站在得月台边,纵身一跃,落于梢头,忽而微光一闪,月色下有什么东西……
楚行云提气一跳,仔细一瞧,是半块墨玉,上有奇兽,不知何物。他乍然想起那人自己掉了块玉,兴许就是这个吧。
他把残玉拎起来,揣进兜里,朝四处看了看,另一半不知摔到哪去了,就在这时,地下传来一声吼:
“上面什么人!下来!”
楚行云睥睨着看了一眼,底下的露凉台上一片笙歌,灯火通明,映得人眼瞎,他提气一跃,像一片羽毛,轻飘飘地在房棱屋瓦上飘行,回道:
“是你爷爷!”
几个金甲卫蹿出来,穷追不舍:“大胆子!哪里逃!”
楚行云抬头看了看,他顶上还跟着不少黑衣暗哨,他虽逞了一时口舌之快,其实心中还是空落落地没底。他低着头,看自己的双脚在房檐上跑,轻松自如地仿佛不是他一步步踩在瓦片上,而是那些瓦片一片片铺到自己脚下来,行云见之神奇,他在满月下奔跑,清辉映着眼前路,不管身旁喊喊杀,他跳出悬苑,向南一跃——
跳上富丽堂皇的捧春阁。
“拦住他!拦住他!”
一个个暗器飞来,楚行云也不知怎么回事,周身暖流旋绕,有气盈袖,那些飞镖刀片乍一至,便被弹开,楚行云试着抬一抬袖,那些铁器霎时被震成齑粉。
众皆哗然。行云提剑大笑,一鼓作气蹿上捧春阁。
“红公子,外边好吵啊……”
“春,少去管闲事。”红指甲坐着抚琴,他不喜音律,觉得无趣。不就来干那档子事,何必整这么多虚的,可今夜的客人最爱搞些风花雪月,附庸风雅。红指甲弹了一会儿,想着客人快来了,便拿出一片红胭纸,对镜抿唇。
他刚抿到一半,只听“啪——”地一声巨响,外边有人飞上来,一脚踢开雕花窗子:
“嘿!红——指——甲!我来找你玩啦!”
红指甲手一抖,红胭纸立刻抿歪了,樱桃嘴登时变作一张血盆大口,楚行云将他提溜一下拎起来:
“快快快!跑路啦!”
“楚……!?等等等等你你你你……”
“哪里逃!抓住他!”红指甲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屋子的雕花窗,骤然涌进十几个彪形金甲卫,更兼有六七个黑衣暗哨,登时将屋子挤满了,刀光剑影,毒镖暗箭,纷沓而来。
楚行云抽剑出鞘,轻轻一挥,铁器就像鸡毛,掉了一地,忽而身后风一凛冽,红指甲叫道:
“心!”
一个流星锤,重重地朝他背后来,行云愣愣地,一时竟忘了用剑去挡,恍然间想起那人对自己的“心想事成”……
他提气,暖流涌手心,抬起手,欲接。
红指甲急得乱叫:“你疯啦!”
话音刚落,只见高速飞转的流星锤,像个乖皮球般,落在了楚行云手中。
屋里一片死寂。
楚行云环视一圈,静静地看着那些暗哨、卫兵,他手轻轻一捏,将一个流星锤,生生捏碎了。
那铁锤就像一个大鸡蛋,噼里啪啦,掉在地上。
众皆惊恐。连红指甲都吓傻了,楚行云低头,张开五指,怔怔地看着自己。
原来这就叫做心想事成。
他恍然明白自己得到了什么样的力量,行云哈哈大笑,他旋身一挥剑,剑气震得房梁颤颤,墙破窗碎,好好的一间屋子,霎时成了四面通风的空中悬阁,夜风灌来,楚行云一跺脚,提着红指甲,迎风飞出,向那明月而去。
捧春阁很高,楚行云就这么跳下来了,于他而言,这叫作御风而行,但于红指甲而言,这只叫作凌空坠落,他立刻发出一声尖叫:
“啊啊啊啊啊!楚行云你个死南瓜头!”
“哈哈哈,什么南瓜头,你都是这么骂人的吗?”
“快把我放……啊啊啊!我怕高啊!”
行云才不理他,抓着他上下蹿飞,红指甲瑟瑟发抖,往下看了一眼,不夜城里一片火光,越来越多的金甲、银甲卫聚过来,要捉拿他们。
“楚……楚……楚楚快逃!他们要来抓你了!”
“怕什么!你楚哥今日得道成仙,就是天皇老子来抓,我们也不怕他!”
红指甲惊异地看着他:“你……你怎么变得这么狂了?”
“什么话,这叫狂有狂的资本,我不狂,谁还敢狂?”楚行云拎着他,在不夜城上飞,地下灯火三千,喊喊杀,吵嚷一片,头上明月一轮,清风徐来,夜色似水,行云微微眯起眼……
好快活,好快活,人生从来没有这般快活过!
“啊,对了!”楚行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你知不知道不夜城哪里最有钱?”
“哈?”
“问你哪里最有钱?俗话得好,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我们这样出去也是穷的响叮当!”
“呃……捧春阁……啊不,北山青龙帮,帮主的聚宝库!可是那里……”
红指甲话还没完,楚行云就拎着他,调转方向,往北面跑去:“走!抢钱去!大家一起!一夜暴富!”
“楚行云,你疯啦!啊啊啊啊——楚行云我要死你——”
他毫无征兆地被楚行云抛上高空,万千火箭从半空中射向行云,红指甲心中一紧,只见楚行云立在火圈内,抬起手,一握力——
数千根火箭齐齐断裂,像切了翅膀的鸟,扑在地上,不少箭是从捧春阁最高的暗阁里发射而来,只见他们又架起箭筒,楚行云笑着往那看过去,提剑一指,周身那股莫名的暖流,顺着指尖流向剑刃,一挥扬——
只见火光冲天,那暗阁,炸了。
楚行云稳稳地接住红指甲,转身看了眼地下黑压压的卫兵,他拿剑指着那一片熠熠生辉的金甲,道:
“今夜,谁也别想拦我。”
白衣少年,纵身前去,前方一片坦荡。北边的青龙帮早得了消息,一个个严阵以待,楚行云并不与他们正面交锋,他问红指甲:
“那聚宝库在哪?”
红指甲向那千仞山壁上一指:“在那半中央,每次捧春阁阁主都来献宝上供,可那太高……”
楚行云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三步登天,凝了一剑十阳真气,往那山壁狠狠一敲——
霎时间天摇地动,山石滚落,青龙帮的虾兵虾将吓得抱头鼠窜,楚行云立在那半中央,石头被凿开,露出里边一方窟窿。
行云蹦进去,满地黄金,随手开一个箱子,一颗颗珍珠宝石,像水流一样从指缝间滑落,璀璨得叫人移不开眼睛,羊脂白玉一摞摞得堆在角落,楚行云和红指甲愣愣地看着,扑进去,身上的口袋全装满了,珠宝溢出来,又赶紧塞回去,然而不管怎么装,都还有数不胜数的财宝堆在眼前……
楚行云每样都抓了点,放进袋子里,看看差不多够吃一辈子的鸡腿了,他便拉着红指甲走,红指甲抓起一把红宝石往衣服里一丢,忽然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
行云回过头去,是一只罕见的白鹿,雪一样无暇的皮毛,被人用绳索牵了关在这,它用鹿角撞了撞行云,湿漉漉的黑眼睛望着他。
楚行云眼一转:“有了!”他帮白鹿解开绳子,用这绳子将几箱黄金、珠宝固定在鹿身上,一把拉上红指甲,手握鹿角,叫一声:
“冲啊!”
白鹿一弓身,如离弦箭般窜蹿出去——
“啊啊啊啊!”红指甲吓得大叫,白鹿凌空,四蹄撒开,就在几近垂直的山壁上往下俯冲,红指甲一张脸都要白了,行云却很兴奋,他将剑举起来当旗子挥:
“鹿!快!再跑快点!”
青龙帮各个看傻了眼,白鹿在山间跳跃,轻巧灵活,如履平地。
领头的痛骂:“一个个愣着看什么!呀!”
那些人猛地反应过来,举着刀剑枪棒,银光闪闪,一整片压过来,高声叫道:
“哪里来的毛头子!敢来青龙帮撒野!”
楚行云骑着白鹿,在山壁间反复跳跃,不等他们上来,就嚣张道:“你爷爷来孙儿地盘做客,怎么了?”
“放肆!”
楚行云不等他们开骂,忽然拎起一箱黄金,往下倒——
赤`裸裸的黄金就像倾盆大雨,兜头浇下来,底下的人先是愣愣地看着,接着爆发出一阵高叫,全都疯了,没人记得要行云,全扑在地上抢钱……
“底下的,不要争,不要抢,来,叫一声爷爷!”行云骑在白鹿上,高高地又举起一箱黄金——
“呸!什么毛孩,也敢……”那人还没反驳完,就听好几人叩拜道:
“爷爷好!”
“哎,乖孙儿!”楚行云手一倾,黄金就朝他们落去,他又拿出一箱黄金,“你爷爷贵姓楚——”
底下霎时跪倒一片:“楚——爷——爷——好——”
楚行云朝他们挥手致意,金条金块刷拉拉地像雨点般扑下来,他开了一箱珍珠,对下边人道:
“再叫声大王来听听——”
底下磕头声一片:“大王好!大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楚行云大笑不止,抓了一大把珍珠,扬下去——
红指甲在后惊道:“你……你你还撒啊?”
“哈哈哈哈哈,反正不是我的钱,千金散尽还复来啊!”楚行云脚一踢,将那一整箱珍珠踢下去,颗颗晶莹蹦跳而出,惊得底下争抢一片,又磕头不止。
楚行云提剑,微笑,骑着白鹿,在这一片“万岁、万岁”声中,扬尘而去。
青龙帮主一出山,就见了此情此景,气得肺都要炸了。
他们骑着白鹿,从北往南,不夜城已大乱,所有金甲、银甲、铜甲、铁甲、满城武兵集合,浩浩荡荡一整片,火把高举,严阵以待。
楚行云一手提剑,一手握着白鹿角,喊:“向前!”
白鹿对行云言听计从,对火光毫无惧色,提蹄一跃,楚行云横剑出手,寒光飞闪,簌簌几下,便扑灭了一阵人的火,白鹿四蹄点人头,在那丛丛人阵中飞来跳去,仿佛纵横在山涧溪野。然而四面八方的敌兵愈来愈多,围得他们水泄不通,楚行云收剑入鞘,张开双臂,十阳真气盈满双袖,忽而一甩——
兵阵猛地被一股巨力冲散,一个个像大风中的无根草,东倒西歪,匍匐在地。楚行云驾鹿南去,途径捧春阁时,他忽然高喊一声:
“扇娘姐姐——”
扇娘正红妆,倚阑干,见了他在那翻天覆地,笑骂道:“鬼头!你在那干嘛!”
楚行云将一箱珠宝掷过去,扇娘迎头落了满地宝石,愣住了,楚行云再道:“姐姐!以前在捧春阁多谢你照顾了——”着,迎头又落了扇娘一地黄金。
扇娘低头,见了满眼璀璨,鸨母从身后转出来催她:“快快快,客人来了——”
扇娘蹲下身,捡起黄金,又捡起珠宝,看了看,忽然站起来,一把将头钗拔下来冲鸨母过去:“接你妈`逼的客人!姐妹们!出来啦——发——财——啦——”
满城沸腾。
楚行云抓着红指甲,骑在白鹿上,一路畅行无阻。
“慢着!鬼头,跪下受死……”
迎面来了三个大块头金甲卫,楚行云也不恋战,兜头各砸他们几块金条,问:“谁是鬼头?”
“你是鬼头!”
“你是鬼头!”
楚行云悠悠地看向最后一位,那大汉拿着金条,嗫嚅一下,道:“我是鬼头。”
行云挺起胸膛,雄赳赳、气昂昂地问:“你是我的鬼头,那我是你什么?”
“你……你是我爹。”
行云喜笑颜开,将一箱金条往他身上一倒:“乖儿子!接好咯!”
白鹿一跳,载着他们远去。
那些金甲卫见此,纷纷冲上来,追着楚行云道:“爹!爹!爹爹——”
红指甲骑在白鹿上,捂着肚子,笑弯了腰。
行云得意地挥着剑,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能使鬼推磨呀!
他们冲向南门,准备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不夜城!南门来来往往的人都好奇地看着他们,白鹿越跑越快,像一阵风……
行云闭着眼,仿佛也化成了一道风,他要自由了,他就要自由了……
忽然“轰隆”巨响,他们眼前横亘了一座人塔,四十八花臂大汉叠罗汉,最上边一位身披青紫披风,手握青龙旗,道:
“鬼,闹剧到此为止了。”
红指甲看了他们一眼,默默抓紧了楚行云。
“别怕。”行云道。
“我们别跟他们了,直接跑出去吧……”红指甲圈住他。
“我倒是不想,可他们怕是不会放过我们的。”楚行云挣开他,从白鹿上跳下来,冲那四十八人勾了勾手道:
“有种过来呀!”
那青紫衣人估计在帮中地位极高,鲜少受过这等挑衅,他铁青着一张脸,手指微动,骤然间,天罗地网扑下来,将红指甲和白鹿罩了个严实,一顶玄铁罩叩头而下,牢牢地将行云关在其中。
“楚行云!”
红指甲大喊,却被一个花臂大汉踢了一脚心窝,他拼命挣扎,“天罗地网”却越捆越紧,数根带钩绳勒紧肉里,勒出一条条血丝儿……
白鹿四蹄被捆在一处,它哀鸣不止。
青紫衣人冷眼看着,嗤了一声:“不自量力。兄弟们,收工吧。”
有一个人听了此令,没劲道:“啊,就这么结束了?好没意思啊,连阵法都没摆……”
话音刚落,就听“咔嚓——”
那人脑袋霎时从脖子上飞出去,身首异处,待尸身“砰”地倒在地上,鲜血才哗地喷出,溅了一地。
青紫衣人十分惊异,他抬头,看见沉厚严密的玄铁罩裂了一个口,口子中伸出了一只手,手上握了一把剑,雪亮的刃上,滴着红。
没人看清他是什么时候震裂玄铁罩,也没人看清他何时扔剑,这鬼的动作快如鬼魅,速度远远超过他这个年龄可能具有的武力。
楚行云另一手摁上玄铁罩,心中想着那人对自己的:
“方圆千里,再无你的敌手。”
“你已是最高的境界,只要你敢想,就能事事皆成,无人可挡。”
楚行云提气、吐气,将充盈在四肢百骸的暖流汇聚于五指之间,接着狠狠往玄铁壁上一——
“嗞啦嗞啦……”
外边人只见玄铁壁似乎变作了纸片,被人活生生揉成一团,扯出无数褶皱,最后“啪——”地一声巨响,碎成铁渣子。
楚行云拍拍手,从容不迫地从铁罩中从出来,同那青紫衣人对视,再次勾勾手,一笑:
“还来吗?”
青紫衣人将被擒的红指甲和白鹿,倒提起来,抽,冷声道:“我来什么?有种你来救他们啊?没种的话,就跪地磕头,求我们四十八位爷爷放过这俩畜生吧!”
楚行云看着红指甲被扇,白鹿被踢踹,一语不发,他转过身,看着不夜城诺大的南门,两根顶天立地的红铁柱,高耸入云,此时夜半,城门大开,有客人源源不断地进城来。
他轻笑了一声,地狱可真是熙熙攘攘呀。
好、好,好得很。
楚行云深吸一口气,飞身上南门,他提气,一剑横劈红铁柱,霎时砸断,城门轰然坍塌,吓得地下无数人跳来逃去,像蚁窝受惊,一只只黑黑的东西在地上蹿爬,行云看着,冷笑一声:
“今夜,一个也别想走。”
他气沉丹田,白衣纵剑,从高高的南门上俯冲而下——
来,闹他个天翻地覆!
作者有话要:今天日万达成√明天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