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白月光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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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功秘籍都是骗人的。

    完事后的少年谢,惨白着一张脸,病歪歪地倒在温泉池旁。

    痛死了、痛死了……

    生不如死的谢流水恨不得将那秘籍撕烂,上面分明写着“传功时或有阵痛……”这哪里是阵痛!天生携来的十阳真气,活活从五脏六腑间剥出来送给别人,疼得谢流水全身控制不住地发抖。

    楚行云不知自己何时睡过去了,醒来时他还泡在温泉里,似乎有一股莫名的暖流在筋脉骨血间缓缓涌动,周身很温暖、很舒服,仿佛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开,一条条血口旧伤都在治愈、消弭。

    他伸手摘下蒙眼布,睡眼惺忪间,他看见他的“仙女”哥哥惨兮兮地倒在池边,丝绸一样乌亮的秀发浸了水,细细软软地贴在颈子后,月色润过的水滴,顺着发丝,滑过皎白的背,背上两处凹陷的肩胛,像一对蝴蝶的翼骨,惹人触碰。

    那人倒在那,像是受了什么重创,楚行云十分担忧,正想游过去看看他怎么了,就见那人伸手向岸,从他自己的衣服堆里摸出一颗五彩斑斓的药丸,吞了,忽而全身痉挛了一下,接着就直起身,像是瞬间恢复,“仙女”哥哥双手一撑,上岸穿衣去了。

    楚行云不好意思盯着人家看,于是自己又把蒙眼布戴上。

    谢流水在岸上看见他的动作,轻笑了一声,道:“从池子里出来吧。”

    “啊?”

    “泡了那么久,该可以了。”谢流水走过去,不由分将他一把抱起。楚行云赤身**地被人拎出水,又羞又臊,他蒙住了眼,什么也看不见,也找不到撑腿的木杖,一时心慌,忽而一大块毛巾盖住了他,眼前人正仔细地帮自己擦干水。

    楚行云低头,脸红,谢流水一边帮他擦着发梢的水,一边笑:“你怎么这么容易害羞啊。”

    就这么被人直接破,楚行云耳朵都烫起来,他没有木杖,不敢站着,整个人软在谢流水怀里,菟丝子似的缠着人不放,看起来更像个残废,行云将头埋得更低,气鼓鼓道:“……我……要穿衣服!”

    “好好好,等一下先把头擦干。”

    过了一会儿,行云听见一阵窸窸窣窣声,手臂被人轻轻抬起,穿进袖管里,贴肤的料子凉润轻软……

    “这不是我的衣服!”行云道,另一只手就要来摘蒙眼布,谢流水拦住他:“别乱动。”

    “我……我自己会穿衣服。”

    行云这么着,却觉得眼前人给自己穿了一层又一层,这衣服似乎有些繁复,不像他自己的破抹布衣,套一下就了事。

    穿了好一会儿,听那朗朗少年音道一声:“好了。”

    楚行云抬手解开蒙眼布,想看看那人到底给自己穿了什么,刚睁眼,又被蒙上了,行云有些不满:“又怎么了?不让我看……”

    “等一下,还差一点。”谢流水拿出一条白玉带,蹲下来,给他配上,又将一把剑别在他腰间,往后退了一步,瞧着道:“果然很衬你。”

    楚行云拿下布条,睁开眼,往池里一看,简直认不出自己,月光下映着一人,十三少年成,白衣佩玉剑。

    他欣喜了一阵,却又无比失落,穿得再风流俊逸又如何,他已残废了,别人仗剑走天涯,他仗剑作拐杖,一瘸一瘸,好难堪。

    楚行云将剑解下来,轻轻放在池边:“谢谢你,不过这个还给你,我……我用不上。”他捡起自己的木杖,撑起腿,站起来。

    躲在他身后的谢流水默默看着,忽然出手如电,将那木杖劈作两半——

    行云猛地失去重心,整个人往后一栽,谢流水毫不留情地推了他一把,楚行云又向前倒去,他不敢用右腿,只敢用左腿单脚跳,越跳越不稳,最后眼看就要掉进池子里去,身体本能地换腿一移——

    楚行云心叫不好,断腿根本不能动,他会跌在地上,还会压到膝盖骨,伤上加伤,此时长久不用的右腿像根棉花条,根本使不上劲,整个人软软地倒下去,趔趄间,一股暖意从丹田升腾而出,直灌而下,涌过膝盖,身子晃了又晃,最后稳住了。

    他的右腿,站起来了!

    行云惊异地盯着膝盖看,又蹦跳了一下……

    好了,真的好了!

    谢流水藏在桃花树影下,静静地看着月色下的行云兴奋地围着池水跳跳跳,像一只刚破茧的白蝶,云笑着转过头来,冲他大喊道:

    “嘿!你看啊——”

    谢流水看着他,笑一笑。

    楚行云跳回来,捡起剑,重新别上腰间,抽剑出鞘,好奇地挥了挥,谢流水见了,忍不住笑他:

    “你怎么像握菜刀一样握剑。”

    行云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那你来啊。”

    少年谢流水悄悄走到他身后,握住他的手,笑着纠正他:“剑是这么握的。”

    楚行云默默记下来,又听身后人道:

    “看见对面的桃花了吗?”

    “嗯。”

    “我们把它都砍下来怎么样?”

    “好。”

    少年谢教他:“提气。”

    行云深呼吸一口。

    谢流水握着他的手,将剑高高举起,道:“吐气。”

    行云噗了一声。

    谢流水在他身后无奈地摇头,骤然将剑挥下,楚行云看见剑刃生出一股风,拂水而去,吹皱一池月色,剑气隔水震林,震得对面桃树一株株瑟瑟发抖,乍然间,落英缤纷。

    “好看吗?”谢流水问。

    “好看。”

    “那,再来一次?”

    “好!

    谢楚两人对着对面桃林大出手,得那三千桃花秃,萎落一地,行云看着对面的落花,难以置信自己竟拥有了此种神力,新奇无比,跃跃欲试,叫道:

    “再来再来!”

    “还来啊,花都被你没了。”

    “那……那还可以树嘛。”

    谢敲了一下云的脑袋,道:“你怎么这么坏啊。”

    行云冲池水一挥剑,溅起一丈月光,簌簌下落,滴回池中,化成一圈圈涟漪,楚行云越使剑越称手,歪着脑袋,骄傲地问:“剑就是这么用的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谢流水摇摇头:“你那不叫会用剑,你那叫抓着剑挥一挥,来,给我。”

    楚行云转过头来递剑,却发现身后人不见了,他再转回来,只见一袭白衣,站在对面桃花树下,月色中,隔着池水,与他遥遥相望。

    那人朝他伸手,微微一笑:“把剑抛过来。”

    行云本想埋怨几句干嘛要站那么远,好似自己是什么瘟疫一样要躲着,这回又看不清脸了,可听着那朗朗玉音,他就什么话也不出口,乖乖地将剑抛过去。

    少年谢流水稳稳当当地接住,他笑着拂了拂剑身,似有眷恋,轻轻道:“最后一次了,我以后,便再不握剑。”

    楚行云有了内力,耳力大增,一听这话,登时急道:“为什么啊!”

    谢流水笑一笑,答:“剑乃兵中君子,我既非君子,何以握剑?”

    楚行云还想再什么,却见夜空静,剑势起,月华似练,地上的落花三千,随雪亮的剑锋凌空飘转,月下白衣翩翩,那人行止不过三步,步履悠然,手中剑却似使尽天地之间万般变化,行云流水,风华绝代。

    楚行云站在对面,看怔了。

    最后一剑指月,落花缭绕飞上树,那些秃了的枝头乍然又是灼灼三千,行云愣了眼,再回神时,对面只有花月相逢,空落落的不见了人。

    他顿时慌乱起来。

    “我在这。”谢流水回到他身后,将剑收回剑鞘,递给楚行云:“你带着它吧。”

    楚行云想起这人方才抚剑时似有不舍之意,忙道:“还是你带着吧,你用起来比我好几千倍。”

    谢流水笑着摇头:“我不会再使剑了。”

    “可……可你明明得那么好……”

    “这与好不好无关。”谢流水将剑别回行云腰间:“我师傅曾,人各有活法,想怎么活都可以,无所谓对错,但如果有一天,决意不再用他教的道义为人,那也不必再用他教的方法习武了。我的剑都是师傅教的,所以我也不能再握剑了。”

    “刚才的剑法也是你师傅教的吗?”

    “嗯……是我自己创的,不过终归是在师傅教的基础上,以后也都不用了。”

    楚行云觉得十分可惜:“那……那你不用了,不然教给我吧!”

    “哈哈,太难了,你学不会的。”

    行云不甘示弱:“凭什么你会我就学不会啊!”

    谢歪着头,答:“因为我有天分,而你没有呀。”

    楚行云被呛了一句,气鼓鼓,谢流水揉了揉他头发,:“骗你的骗你的,你也有天分,不生气了好不好?那剑法我只创了两式,还有一式未完成,未完成的剑法练来伤身,江湖上有大把的好剑法,够你练的了。”

    “那就差一式了,你为什么不把它创完啊?”

    少年谢流水站在他身后,没有话,楚行云在这一片沉默中想着自己是不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半晌,身后道:

    “有些事,也就算了”谢流水看着天上的明月,“但有些事,却不能算了。”

    楚行云听得云里雾里,被身后人一拍:“走吧。”

    楚行云稀里糊涂地问:“走?走去哪?”

    谢流水领着楚行云走到得月台的边缘,站在全城至高,俯瞰一眼,万千楼台灯火皆在脚下蜿蜒,他道:“天下那么大,你想去哪,便去哪吧。”

    “可是,可是你看,城里还有那么多金甲卫……”

    少年谢断他,笑对不夜城中三千灯火:

    “方圆千里,再无你的敌手。”

    楚行云不解其意,忽然被一推——

    “啊——”高空坠落,行云尖叫着,四肢挣动,却没摔个粉身碎骨,反而全身充盈起来,有一种暖流沸腾而上,像是有一股气托着自己,他微微调整了一下身姿,很快便似燕儿般落于梢头。

    好似羽化成仙,飞来飘去,太轻松。

    那些绳索,那些铁链,那些凡俗种种,从此再拘不住他。

    楚行云难以置信,惊喜非常,他凌空一踏,整个人又飞升而上,他激动地把剑拎起来,像旗子一般挥动:

    “你看!我会飞啦!好厉害啊!”

    谢流水退回树影中,看着眼前焕然一新的白衣少侠,轻轻地“嗯”了一声。他看着楚行云手中的剑在月色下雪亮生辉,笑了笑,转身,离开。

    楚行云丝毫没有觉察,还在那兴奋道:“姐……哦不,哥哥,是你给我的仙法吗?”

    无人回应。

    “哥哥?”

    “哥哥……”

    少年谢本已抬脚走了,可那几声“哥哥”活活拽停了他的脚步,谢流水叹了口气,转身道:

    “再一次。”

    “什么?哥哥……”

    “嗯,再叫一次。”

    “哥哥。”

    脆生生的,一次又一次,谢流水心想,妈的,再这么叫下去,他今晚都别想走了,他勾了勾手,道:“过来。”

    行云歪了下脑袋,跳过来:“哥哥,你为什么老躲在暗摸摸的地方,我想看看你,可以吗?”

    “不可以。”谢流水迎头就给他蒙了遮眼布,他不想被谁记住。

    行云非常不高兴:“为什么!我都被你看了个遍,你却连脸都不让我看!太不公平了!”

    少年谢被他逗笑了,云大概没有意识都自己的话有一点一语双关。谢流水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

    一片安静。

    “哦,我知道了,这也不能告诉我。”行云垂下头。

    “别丧气呀,你现在变得这么厉害了。”

    “可这都是哥哥你的仙法。”

    “现在是你的了。”

    “那你呢?”

    谢流水缄口不答。

    云在这一片沉默中:“我不要法力了,你拿回去吧,你给我,我也不会用。”

    谢流水蹲下来,伸出手,将楚行云额前碎发别到耳后去:“我师傅曾,武学有三个境界,熟能生巧、收放自如、心想事成。你的内力已在最高境界了,只要你敢想,就能用,事事皆成,无人可挡。”

    “你骗人!那这么好的法力,你自己为什么不要?”

    “嗯……因为……没有人陪我心想事成了。”谢流水低头看着满地落花,轻声道:“……她们都死了。

    楚行云张了张口,不知道他的是什么意思。

    谢流水偏头,瞥见行云的剑柄上还吊着一块玉,穷奇假玉,因为是赝品他自己平日里也就这么挂着,可有些怕给云带来后顾之忧,遂解开,随手扔掉。

    “当啷——”

    “什么声音?”楚行云被蒙了眼,问。

    “没事,我掉了块玉。”

    “那你不去捡回来吗?”

    “不用了,本来也不要了。”

    桃花满月风飒踏,楚行云伸出手,握住谢流水,问:“哥哥,你……你要离开了吗?”

    “嗯。”

    “那……我什么时候还能见到你呀?”

    少年谢摇了摇头,他准备:“你不能再见到我了。”可他看着眼前的行云,话在喉咙口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最后咽下去,谢流水转口笑言:

    “无缘则天涯海角难相见,有缘自花好月圆故人来。”

    文绉绉的,楚行云又听不懂了,只把眼前人抓得更紧,谢流水无奈,只好回握住行云,哄道:

    “你不是想看看我吗?”

    楚行云点头。

    “那,你转过去,眼睛闭好,数三下,再把蒙眼布拿下来,好不好?”

    “好。”

    行云很乖,很听话,站在那,数:一、二、三!

    三声刚落,楚行云就一把拽掉蒙眼布,欣喜地回过头来——

    他身后,早已空无一人,唯有一池白月光。

    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作者有话要:“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出自李白《山中问答》

    白白写诗真的很棒!!!!吹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