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白云归
江岸一叙江里浪,
山林围剿山洞夜。
“死了。”
河畔上站着两个人,一个布衣草鞋腰佩剑,一个绸衣黑靴拄拐杖,布衣人掀开死尸的嘴,喉咙口腔都是针,舌尖上有一朵冰针花。
“老板,你看,千冰雨花杀的。”
绸衣人沉吟片刻,道:“去庙门扁肉那问问,谁卖的,卖给谁。”
“老板,您还没来时已经问过了,摊上倒数第三铺昨天刚卖了一把千冰雨花,卖给一个叫黑三的,这个黑三我们也查了,茶楼常客之一,这人很会抓屋顶上的活偶,但他卖的消息都挺鸡肋,往常也一直很低调,但不知今日怎么回事,主动跑去桥下吹糖人,并且给唐留了一只穷奇。”
茶楼老板皱了皱眉。
“唐觉得此人可能知道了什么,就把他往茶楼引,结果这人在听雨雨之后,抓了活偶上三楼,唐只好在一楼把守,没想到这人上去后,虐待活偶,并且烧死了‘楚行云’的木人,幸好唐收到警报及时截住了他,给他开了傀儡戏,但是……”
老板低头,看了一眼傀儡师的死状,半晌,问:“测痕迹了吗?真气属阴属阳?武功什么路数?”
“测了,没……没有遗留的真气,也……也没有斗的痕迹,对方留了一只左手套,是最普通的布手套,而且是新买的,上面溅了血迹,其他什么也没有。
“所以,你的结论是,对方走过来……”茶楼老板猛地跺了一下拐杖,“就这么一下,用千冰雨花把这家伙捅死了?”
“老板恕罪!”
“这个傀儡师,为茶楼效力十一年九个月,每一次都把坏了规矩的家伙扫干净,没有失手过一次。”
布衣人诚惶诚恐,马上要作揖道歉,茶楼老板摆摆手:“罢了,再好好查查吧。”
“老板,这人来我们茶楼烧掉了‘楚行云’的活偶,会不会这人跟楚侠客有什么关……”
绸衣人断他:“你查过楚行云吗?”
“呃,老板,这人很有名气,我也略有耳闻,他从居住在宋府,十六岁出道江湖,年少成名,坊间还传了他一些风流八卦……”
茶楼老板看着滔滔河水:“你有探听过他那些风流韵事吗。”
“绝对没有,老板您过,这些捕风捉影的消息从来不可靠!”
“有时也需要变通一下。”绸衣人道,“楚行云,十三岁入宋府,英年才俊,有些风流事也很正常,有道消息他和武林第一美女在觅情谷定过情。”
“赵……赵霖婷?赵家当家?”
“他还有一个朋友,叫作展连。”
“这不是王家侍卫吗?”
“前段时间,他还跟雪墨组对上了。”
“顾家?!”
茶楼老板笑了笑:“局里的大家族也就那么几家人,你数数这都占几个了?他十八岁那年,还有人扒出他的出身,这人,是从南蛮不夜城里出来的。”
布衣人听了不夜城三字,大为吃惊:“老板,十几年前,几大家突然南下不夜城,难道……”
茶楼老板断他:“祸从口出。这还不止,这人出身被扒后,坊间议论纷纷,其中有一个传言,他和齐家二少有一点……关系。
“老板,我听齐家,前段时日莫名其妙就加官进爵了。”
绸衣人拄着拐杖,沿岸边走去:“世上没有莫名其妙的好事,局里的东西引人窥探,这个齐家,就是天子之眼,替天作事。”
“……这!”布衣人一时不出话。
“你知道了这些,再看看楚行云,他这种人,就是漩涡里的人。”绸衣人伸出拐杖指了指河面,“我们在岸上看,觉得那些涌起的波浪有趣,可真要下河里去,那每一浪都可能要命。你该查的查,若是查到不该查的,就及时收手,别忘了,茶楼的第一条铁规矩。”
“偏安一隅,隔岸观火。”
绸衣人微微一笑,拂袖离去。
布衣人用草席卷了尸体,驮尸下水,潜入无影。
水里映着连绵的山,连绵的山里,走着一个谢流水,和一只行云。
“流水君,我累了。”
“再坚持一下好不好?马上就到啦!”
谢流水温声温气地哄着他,轻叹一声,而今方知什么叫可怜天下父母心,辛苦了一整天还要哄孩,还哄不好。
哄不好的行云哇哇乱叫,不停耍赖:“我很累了!我一步也走不动了!我要背背!”
行云罢,就要往地上坐,谢流水赶紧拉住他,这家伙穿着一身白衣,往这山野里一坐,一身泥印子,回去了绝不可能指望行云去洗衣服,这苦差事肯定又落到自个儿头上。
“我要背背!我要背背!”
行云吵吵嚷嚷,谢流水这回感受到了他耍无赖时,楚侠客对他的无奈,此时有苦不出,满肚子黄莲,望天而叹,最后只好蹲下来,道:“背背背,背你行了吧!满意了吧!”
行云耍赖得逞,十分高兴,扑上来,搂住他的脖颈。
谢流水背着行云一步一步往前走,他身为魂灵,肤体冰凉阴虚,宛如一个活雪人。此时行云贴在背上,像背了一只火炉,暖得全身都要化掉了。
谢雪人千辛万苦地在山林里走,行云在他背上悠闲自在地哼着不着调的歌儿。谢流水盘算了一番,准备直接带他回清林居,行云常年被关在东山那个据点的地下空穴,再回那有可能旧地发病,而且那里的大尸坑实在让人发憷,少住一天是一天。
山风幽幽,山竹绰绰,突然,三片竹叶刷地似飞刀般射来,谢流水微偏身,躲过去。
这里有人!
乍然间,山林里发出一声呐喊,火把齐刷刷地亮了一片,几十个人从竹林里冒出来,提刀举剑,冲杀而来。
谢流水掉头就跑,黑兮兮的竹林里源源不断冒出人来,穷追猛,谢流水背着行云跃上一棵榕树,却见前头也是火光一片,几十人从山下路蜿蜒而上。
谢流水一皱眉,瞬间,又听得顶上似有异动,他提气轻功跃,背着行云在枝叶间快速穿梭,最后立上梢头。
只听“哗啦”一声巨响,一张大网铺天盖地砸下来,网住了谢流水身后的丛丛林木。
谢流水看了一眼,这是金丝铁盘扣。
只要被网到,金丝铁盘扣就会不断缩紧,锁死猎物的血肉。
对方人多势大,或许还备了很多奇诡器具,此时无数火把包抄而来,谢流水在枝头上望了一番,只靠逃可能是逃不出去了,恐怕得交手了。
“行云,你先待在这里……”
背上的行云一声不吭。
谢流水偏头一看,这家伙睡着了。
“醒一醒,嘿,行云,睁开眼睛,你抱着这个树枝,呆在这等我一下。”
行云睡眼惺忪,勉强抬起眼睫,含糊地应了一声,又要闭眼。
谢流水捏肩摇醒他:“不可以睡,待会儿回家里躺床上睡,你拿着这把剑,只要有除我之外的东西接近你,统统砍掉,知道吗?”
“流水君,我好累……”行云精疲力竭地趴在谢流水背上,十分吃力地接过剑。
“忍耐一下吧,乖。”谢流水摸了摸云的脑袋,将封喉剑抽剑出鞘,“我把剑给你抽出来了,来,你一手抓剑,一手抓剑鞘,有谁上树,统统下去,记住了吗?”
行云耷拉着眼皮,点了点头。
埋伏的一大群人乌泱泱地包抄而来,谢流水虽担心行云,可也不能带着他去,只好把他放在树上。谢魂从袋中摸出一把杏花,捏于手中,随手折断了一根树干一根树枝,飘下去。
敌明我暗,谢流水拿着树枝,一敲一个准,像地鼠一般,将他们一个个拍倒,若还有爬起来的,树干一舞倒一片,叫他们断筋伤骨,倒地不起。
这些人武功都不高,他们趴在地上呜呼哀哉,谢流水怕中调虎离山之计,只敢围着树活动,不敢离行云太远。
突然,一箭射来,破空而入,准准地射在行云呆的枝干上。
那根箭带火。
行云所处之处,瞬间燃烧起来。
谢流水立刻扔掉树枝树干,冲回来,与此同时,五箭齐射,落在树下,箭羽间连着一串串符咒。
仿佛在树周围张了一层膜,谢魂休是上树救人,他一步都无法靠近。
“当啷——”
封喉剑与剑鞘掉下树,砸到地上。
下一瞬,谢流水看见行云歪斜着身子,从树上栽下来……
他立刻伸出手去接,眼看就要接到怀里,突然,他眼前一晃,顿觉肩头传来一股力道,好似有一只手,狠狠把他往下一摁。
眼前,白影一翻——
有人按着他的肩头借力而起,腾空一闪,只听身后传来一片叫喊,三五人被踢踹在地,连带着摔了七八个,发出哎哟哎哟的痛叫。
那个白影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瞥了一眼谢流水:“你傻站在这伸着个手干嘛?”
谢流水悻悻地把手缩回去。
突然,他猛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楚……楚侠客!”
谢流水喜不自胜,激动万分,不由分,一头撞进楚行云的怀里。
楚行云无语无奈,使劲扯了扯趴在胸前的谢狗皮膏药:
“别黏着我。”
谢流水钻着脑袋,使劲往楚行云怀里蹭了蹭:
“就黏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