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斗花会4
停尸间里,有一股潮湿的朽木味。
“吱呀”一声,极轻极弱,门渐渐被推开……
谢流水松开白布的一角,重新盖好尸体,他走过去,走到门边,朝外看。
有几盏昏黄的灯,在地上投下黑影,除此之外,走廊里空空荡荡。
忽然,身后黑影骤闪,谢流水猛地回头,见一蒙面人从房梁上翻下,鬼鬼祟祟地猫着腰,正逐一掀开裹尸白布,在翻找。
“谢流水,怎么了,谁在那里?”
“不清楚,这家伙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谢流水飘到蒙面人身后,盯着他,此人摸索着,最后掀开白布,找到死去的判官。他戴上手套,捏开尸体的嘴,两指并拢,把手伸进去……
谢流水“嘶”了一声:“有点恶心啊。”
“发生什么了?”楚行云问。
“没什么。不过还真让你猜对了,判官的死另有乾坤。这人从尸体喉咙里拿出了一只……虫。”
楚行云听着,却发现谢流水顿住,没声儿了,他赶紧道:“到底是什么虫?”
谢流水盯着眼前的虫,它还活着,攒动着腹下的足肢,幽幽地发着绿光,他正色道:“楚行云,你还记不记得那个起尸的万人坑?”
楚行云坐在冰冷的铁椅上,回忆起他们在鬼洞里撞见巨蟒,接着从蛇口走进去,见到了万尸虿盆,百鬼群舞。
巨蟒和百鬼都是尸体,尸体本是死物,但那个鬼洞里的死物却似活过来了,对他们穷追猛,楚行云想起,当时从那些死物里爬出很多绿虫,叫作……
“共生蛊。”谢流水忽而道,“这个判官并不是死的蹊跷,他根本就没有活过。”
楚行云心头一凉。
“啪”地一声,谢流水手捏杏花,狠狠碎门外的一盏灯,铜台砸在石板上,发出惊天巨响,很快,有一窝人冲来:
“什么人在那!”
“来人!停尸房有情况!”
蒙面人吓得一抖,于此同时,共生蛊虫忽然莫名其妙地脱手,像被吸铁磁吸走一般,霎时落回尸体口中,他伸手要再取,但外边的喊声越逼越近,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他无可奈何,只好点墙而上,翻梁速遁。
谢流水站在一片昏黑中,二指捏着杏花,裹紧那只绿虫,将它弄死,扔在裹尸白布上,下一瞬,一群人蜂拥而至……
此时,楚行云仍待在石室中,武林盟主还是没来,谢魂穿墙而进:“搞定了。那群人已经发现停尸间有人闯入,接着药师会发现此判官被人下蛊,虽然没有他杀人的直接证据,不过武林盟主定会起疑,你依然是一朵清清白白的云……”
话至一半,谢流水忽而不了,他看见石室中,楚行云身边,还立着一人:宋长风。
宋长风满脸关切,道:“行云,盟主临时有事来不了,你也别在这等着,我们走吧。”
谢流水听他一口一个“行云”叫得贼亲热,白了一眼,扭头出去,托腮望天,数天上的云。
楚行云方才见宋长风走进来,微微一怔,但立刻便想明白了。虽江湖庙堂两不犯,但到底官高一等压死人,宋长风年年斗花会都来看他,今日得了消息赶忙出手相助,他如今为官,出面情,武林盟主也不好不卖他个面子。
宋长风伸手想扶他一下,楚行云却已自己站起来,他笑着道谢,一边同宋长风寒暄,一边在心中迫切地问:
“谢流水,什么叫那个判官没有活过?我们在鬼洞里看到的共生蛊是一大群绿虫,它们充满尸体才让那些死物可动,而现在你有人从尸体里拿出一只虫,一只蛊虫而已,如何能让死尸像活人一样思考话?”
谢流水伸手,把耳朵一堵,不理他。
楚行云同宋长风走出石室,手指微动,开始收回牵魂丝,最后像钓鱼一样把谢钓回来,楚行云看着盘坐在半空中的家伙,心中道:“谢流水,话。”
谢侧过头,目光移回楚行云身上,认真道:“楚侠客,我不开心。”
“……”楚行云望天无语:“我只想知道共生蛊的问题,这跟你开不开心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系啊。”谢流水枕着双臂,仰躺在半空,翘起个二郎腿,“人不开心呢,做什么都没劲,自然也没兴致话,你想要我跟你话嘛,就要让我开心一下。”
“你是不是忘了你那尸体还在我手上?”
谢魂别过头,看天上云卷云舒,一脸无所谓:“云你每次就用这个来要挟我,真没劲。”
楚行云没心思跟他抬杠,便道:“那你要如何?”
“嗯,这个嘛……”谢流水状似沉思,忽然翻身而起,霎时飘到楚行云和宋长风之间,一把搂过行云,亲了一口:
“这样我就开心了。”
楚行云顿觉脸颊一润,谢流水亲完就跑,等云反应过来,谢泥鳅已一溜烟滑到他身后。楚行云转过身,盯着谢人看,此时,身旁的宋长风也回头,问:“怎么了?”
楚行云霎时噎住,他回答不出,也不能轻举妄动,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谢人嘚瑟地晃啊晃,那张满是笑意的脸,越晃越近……
下一刻,谢流水伸手搂住楚行云的脖颈,头微微一侧,吮住他的唇瓣。
此时,宋长风就在两人边上,他什么也看不到,只是奇怪地问:“行云,你在看什么呢?”
他没在看什么,他只是被人吻了。
楚行云浑身僵直,紧紧地闭着双唇,最后谢流水意犹未尽地舔了舔他,笑了一下。
宋长风伸手,在楚行云眼前晃了晃:“前面有什么吗?你看得这般入神?”
楚行云看着谢流水一步两步三步溜没影,压下心头愤懑,转身继续向前,平静道:“没什么,方才认错人了。”
指尖的牵魂丝不断拉长,楚行云随宋长风走入一处雕花楼,此地是斗花会接待贵客的专楼,檀木椅,珐琅器,雕梁画栋,很是考究。两人寻了个僻静处,稍作休息,言谈间,宋长风问:
“行云,你能不能坦白告诉我,你到底在做什么?怎么会被武林盟主怀疑杀人?”
“别。”
楚行云还没张口,脑内忽然蹿出谢流水的声音:“告诉他就等于告诉宋家,你还想再抓一家进来搅我们的局啊?”
楚行云嘴上跟宋长风太极,心中道:“宋家于我有恩,宋母宋父不想宋长风掺和,只希望他好好做官,我自然不会这些乱七八糟的拉他下水。”
谢流水听了,嗤笑一声:“楚侠客你人还真好,别忘了,你被宋家下过忠诚引,发作起来,你这一生都由不得你做主。”
“那为何时至今日,我都没有发作过?”
“兴许不是没发作过,只是发作了你也不知道。想想看,要是你有一天突然变得对我割舍不下、死生不弃,你自己肯定都觉得奇怪,但是你为宋长风两肋插刀、肝脑涂地,你就觉得很自然,因为你俩一块儿呆了十年,你会觉得这是江湖义气,是知恩图报。所以宋母宋父从就把你塞在宋长风身边,给你脖颈上套三道锁链,第一道叫恩情,第二道叫义气,第三道叫忠诚引,确保你很好控制,万无一失。”
楚行云心中不是滋味,他想起在宋家放过的炮竹,宋母轻轻弹去他衣上的红炮渣,温和地笑着,领他去吃汤圆。他有些抵触,不愿将宋家想得如此不堪。
谢魂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十年太长,那些温情是真,算计却也是真,谢流水不再这个,转而道:
“我现在飘到武林盟主这了,有人把那只死蛊虫送来,不过你们白道对共生蛊一概不知,盟主只是怀疑判官被人下蛊控制,做出凶案后再被灭口,而你,是被人栽赃推出来转移视线的。他们接下来会去查那判官,跟我们无关咯。”
“那个共生蛊到底怎么回事?”
“不好。”谢流水观察着死虫,它已然丧失绿光,仰天倒在武林盟主手中,像普通的甲虫一般,“我先前跟你过,他们很早就在试炼共生蛊,我最早见到的还是褐色虫,只能附在草木上,然后慢慢地能附到动物、人身上,眼前这只跟虿盆里的绿虫又不一样……”
“等等,不管是枯木残枝还是遗骸尸体,这些都是死物吧?”楚行云想道,“会不会,眼下这个共生蛊能很好地附在活物上?只需要一只虫就能跟活人达成共生,影响他的思绪,让他自发地去做各种各样的事。”
“这……也有可能,不过没亲眼见到下蛊过程,我不太好确定。”
楚行云凝眉:“这么,此事还是顾家在背后捣鬼?这也太胆大了,敢这样公然杀人。”
谢流水微微带笑:“虽然这是共生蛊,但也未必就是顾家干的,研制蛊虫顾家肯定占了不少苦功,不过这甜头到底谁享,还不好呢。”
楚行云觉得他话里有话,正待细问,忽见张宗师走了进来,楚行云和宋长风作为辈,赶紧起身抱拳道:“宗师好!”
张宗师点头致意,楚行云本以为个招呼便罢了,不料宗师跨步走来,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好、好,二位都是年少有为,仪表堂堂的人物,老夫看见你们,都好像年轻了十岁。”
一番寒暄后,宋长风见宗师还没有走的意思,料想他定是有话要对楚行云,于是识趣地告辞离开。
待宋长风走远,楚行云面上还维持着笑意,张宗师却已收了那副平易近人的和蔼模样,严肃道:
“你武功尽失了吧。”
作者有话要:不记得虿盆起尸的可爱可以稍微翻一下第十九回共生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