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斗花会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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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行云心下大惊,他们没露出什么马脚,如何竟让宗师起疑了?无论如何,面上还得绷着笑,他泰然自若道:“张宗师言笑了,斗花会高手云集,我若武功尽失还来参赛,岂不是丢人现眼、自毁名誉?”

    张天盟旋身入座,端茶自饮,却不话。长辈没赐座,楚行云只好站着,良久,听张宗师叹了一口气,和缓道:“有人质疑你卫冕资格,要你自证十阳。盟主已决意明日加一赛,请你露两手,好服众。”

    “这……宗师,往年没有这一规定吧?”

    “今时不同往日了。这次斗花会观赛的游人太多,今天一停赛他们就闹起来,明日要再停还不知会如何。盟主也很头痛,一边众怒难犯,一边凶案难查,这不,就搬你这个救兵出来,有好多游人都是你的支持者,若你能出来露露脸,他们也不会闹翻天了,权当是帮帮忙吧。”

    张宗师这话时尤为和蔼可亲,好似宠儿孙的慈祥老者。一个武林长老,姿态放得这般低,话都到这份上了,楚行云要是还不应承,那就是不帮武林盟主的忙,不给他张宗师面子。楚行云本来有千百句拒绝的托辞,此时一个字儿也蹦不出来,哑口无言地杵在那。

    “楚侠客,你意下如何啊?”

    楚行云硬着头皮应了一声:“好。”

    张宗师微笑,起身离开,临走前,看了他一眼道:“孩子,我瞧你悟性不错,好好练功,别走偏门左道,以后必有大成。”

    楚行云乖顺地点头。张宗师半只脚已跨出门槛,忽而又回身,补了一句:

    “不过,你也不必太勉强自己,明日之前,你还可以再来找我。”

    罢,他轻功一提,不见了踪影。

    这一句像冰雹一般砸在脑袋上,楚行云一时有些发懵,这话是何意?他忽而想起刚见面时张宗师曾拍了拍他的肩,莫非那时就被看出来武功尽失了?

    可若宗师早已瞧出端倪,又缘何不拆穿他?

    “你知不知道宗师年少时,武林曾出过一个十阳。”

    脑海中突然冒出一句,楚行云没怎么听过江湖旧事,只听谢流水道:“此人天生十阳,是张宗师的同门师弟,两人一同长大,可惜这个师弟出师后便走火入魔,开创魔教为害一方,最后被白道围剿,张宗师亲自手刃了他。”

    楚行云听此,有些明白了。张宗师兴许对他师弟一事心怀愧疚,所以看到他这个十阳人难免勾起往事,就算看穿了他武功尽失也不愿去告密,甚至要是他愿意坦白,张宗师可能还会帮他体面地退赛。

    但这不行,他必须要赢,妹妹还在顾雪堂手里,等着他赢来绣锦山河画去换。张宗师对他没有恶意,但也没有要帮他的意思,而且因为这层关系,他若是疑似走了歪门邪道,张宗师很可能会出来严惩不贷,以弥补年轻时没能及时扭正师弟的遗憾。

    以前楚行云为了查心中故人,也找过不少典籍,可是十阳本就百年难遇,江湖上几乎没有相关记载。此时第一次听十阳的故事,他觉得十分稀奇。只是没想到主人公是个宗师师弟、魔教头子,心叹可惜,都已经天生十全十美了,何必还要去作奸犯科?

    谢流水听了,笑回:“楚侠客,我以前看过一本秘籍,上边提到一件很有趣的事。江湖上人人都以为真气品级越高越好,所以理所当然觉得十阳最厉害。可是纵观武林,最后成为一代宗师的往往都是九阳九阴,反倒是邪门魔教有不少十阳十阴。著书者觉得很奇怪,不能理解,就去查,结果发现,天生十阳的人其实不少,但天生十阳的正常人就太难得了,很多身怀十阳的孩子要么早夭、要么自闭、智力低下、畸形残疾,根本就不可能习武,自然也不知自己的天分,好不容易有个正常人,长到十来岁不经历天琢,之后功力也会一年比一年低,最后泯然众人矣。”

    楚行云听得很奇怪:“天……琢?”

    谢流水明知故问,十分惊讶:“哎?云云你自己是十阳,你没经历过吗?”

    楚行云不明所以,十分实诚:“什么鬼东西。你都从哪看到的?”

    “楚侠客,秘籍,品品这两个字,秘、籍。秘籍上得好啊,玉不琢,不成器,这十阳至纯至烈,人的内体经脉没法儿承受这么纯的真气长久运行,所以身体会自发削弱功力来维持康健,因而就需要天琢来让十阳跟经脉彻底磨合,这就好比是……喔对,屎尿要发酵一下才能当肥料,你直接往树下尿尿,根会烧死的。”

    “……你就不能换个比喻吗。”楚行云心下不满,那个人的武功天分,怎么就被谢人形容成这样,太可气了。

    “哎差不多啦。瞧你这一头雾水的样子,想必是没经历过天琢了。”谢流水一边摇头叹气,一边伸手捏了捏楚行云的脸,“你是一朵不成器的云。”

    楚行云拍掉谢爪子,他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天琢……是怎么样的?会痛吗?”

    “嗯……我也不知道啊,据是把人封进琥珀蜡里,封个三天三夜再蹦出来就行了,听起来还好吧。秘籍上讲一定要在十五岁之前度过天琢,这年岁一过就没办法了。可惜很多人不知道,长大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功力一点点没掉,然后求助于歪门邪道。从武学上来讲,十阳当然最好不过,不过从人生上来看吧,还是不要十阳的好,世间万物,过满则亏。哎不对啊,楚侠客你这都二十三了,搞对象的年纪啦!你要是没经历天琢,又不走偏门,功力应该早没了啊?”

    楚行云不话,他现在好好的,只有一个解释,当年那个人经历过天琢,他送他的十阳,是已经成器的十阳,是没有任何隐患的十阳。

    谢流水在一旁轻微地摇晃他:“云云,理我理我。”

    “你好吵。”

    “那你理我。”

    “……”楚行云犹豫片刻,他不愿与别人分享那个人的事,但他生性也不爱藏着掖着,索性就开了,“十阳不是我的,是有人送我的。”

    “哇,谁这么潇洒旷达,也太帅了吧!”

    楚行云见谢流水声音夸张、表情做作,以为他是不相信,道:“你爱信不信,总之不是我天生的。”

    谢流水忽然道:“你有跟宋家提过这事吗?”

    楚行云摇头,这要是了,宋家必会问个清楚,到时就得和盘托出,连在不夜城的种种也需一并交代,楚行云不愿挑开伤疤,跟别人谈论里面的血肉。

    “没有就好。楚侠客,你跟我实话实可以,反正我不落平阳一个采花贼,出去造谣你十阳是别人送的,谁也不会信。但别人可不一样,比如张宗师,他要是跟你搭话,你可别漏嘴了。”

    “嗯。”

    楚行云应了一声,然而他脑筋一转,忽而觉得谢流水这番话有些奇怪。

    他本对天琢一无所知,而张宗师醉心武学,因其师弟之故,必会了解到天琢,若将来宗师稍一试探,他必露马脚。但谢流水此番一,他便知晓了天琢,反过来想,谢流水为何要这番话?好像是顺便提及,又有点像……

    像笃定了他楚行云根本就不会知道天琢,特来提醒他。

    疑惑如一丝涟漪,在心湖中泛开,可是下一瞬,有座山从天而降,将这整片心湖死死镇压,要他别去想、别去深究,就让这疑问像飞鸟一样从脑海中掠过,一去不复返。

    楚行云走出雕花楼,迎面碰上宋长风,两人又聊了几句,朝廷已派专人来查李府灭门案,这几日正在交接,宋长风终于可以卸下肩头重担。楚行云听了觉得很好,七年前侯门穆家灭门,七年后李家又灭门,两家都是局中人,且李穆两人又是当年用长生不老诓骗老皇帝的主谋,这案子明显水太深,宋长风不再掺和最好不过。

    谢流水这回倒是很安静地听他们对话。楚行云救妹心切,无论如何也要在这斗花会上赖到第一,故而当务之急,是去探清楚明日那表演赛到底要他作甚,他向宋长风告辞,转身便走,却忽然被人拉住。

    楚行云回过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宋长风赶忙松开,以笑掩饰道:“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谢流水默默地钻到地底下,不想看不想听。楚行云觉得有些稀奇,他微笑着问:“怎么了?”

    宋长风看着楚行云,有些不出来话,十年相处,可他依然猜不到楚行云在想什么,他犹豫不决,最后终于道:

    “我要成亲了。”

    宋长风紧紧地盯着楚行云,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妄图能从他的脸上找到一点、哪怕一点点的不悦。

    但是没有、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楚行云十分惊喜,他笑着恭喜,问大喜日子,问哪家的姑娘,问……

    宋长风渐渐要听不清了,他不记得楚行云还问了什么,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告别的,他一步一步离开,在脑海中仔仔细细地筛拣少年时的记忆,生怕放过一丁点片段,最后发现,楚行云从来不是一个恪守礼矩的人,但他待自己,却从来没有一次逾矩。

    曾经他以为他们之间只隔了一张纸,只是他没有勇气去捅破那层窗户纸而已,可现在想来……

    宋长风自嘲地笑笑,或许,隔的是纸板吧。

    谢流水从地里冒出来,他站在那,一边目送宋长风远去,一边鼓掌,掌声雷动。

    楚行云觉得很奇怪:“你在干什么?”

    谢流水鼓着掌,道:“我在恭喜宋大少,长痛不如短痛,早断早超生。”

    楚行云听不太懂,权当谢人在胡话。他边走边盘算,宋长风大婚如此喜事,他应当送什么样的礼?宋家是大家贵族,送礼很讲究的,须得送一个又体面又让宋长风欢心的东西。

    谢流水在心中插嘴道:“你送什么他都不会欢心的。”

    楚行云不爱理他,心想怎么可能,他和宋长风可是十年老友,宋长风喜欢什么东西他自然了解。

    “呵,十年。”谢偷听笑了一声,“十年相处,他连你的另一面都不知道,我是该夸宋大少心宽跑马呢,还是该夸你谨慎心呢?”

    谢流水看着楚行云,在想,如果行云能在十来岁的时候就得到关注和照顾,兴许就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受到创伤时越早开始治愈越好,可是十年过去了,楚行云的创伤流血流脓腐烂,从不结痂,从没有人注意到。

    他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可能一辈子都会是双面人格,再也无法回到正常人的状态。

    楚行云听了觉得很奇怪:“宋长风是我朋友,又不是我娘,我为什么要他来照顾?”

    谢流水笑着摇摇头,他走过来,拉住楚行云。

    楚行云甩了甩,甩掉,谢流水又来拉住他,周而复始,乐此不疲,最后楚行云妥协了,不管他了。

    谢流水终于牵住了楚行云,他笑着:

    “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