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 阴阳决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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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行云捡起那一粒药,吹了吹,放在草垛子上。

    谢魂和楚云盯着这一粒圆圆的黄药,陷入了沉思。

    吃,还是不吃?

    赵霖婷话又急又快,楚行云根本摸不清到底怎么回事。她那本秘籍动了手脚……是动了手脚而不是假的?那他还能练成踏雪无痕第十成吗?

    若能练成,是不是意味着不吃这药,三个月后也可武功自复?而赵霖婷这药是提前复功?

    但赵霖婷又,他再等三百年也不会复功……这么看来,是他自废武功时真把功力废掉了,此生难以恢复,非得吃这药不可,这药吃下去几时作效?又有何弊端?赵霖婷也一概未。

    楚行云拿不准主意,偏头看谢流水,没想到谢魂也偏头看他,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算了,待会儿再想这个,你先帮我松绑。”

    楚行云举起被捆的手腕。

    谢魂从袋中摸出杏花,正要解绳,却忽而收手,紧盯着楚行云,坏坏一笑:

    “求我。”

    “……”楚行云骤而无语,“谢流水,你幼不幼稚?”

    “幼稚。”谢流水道,“我最幼稚了,所以你求求我嘛,我都没见过你服软的样子。”

    楚行云心想,要叫别人求饶,须得摆出八面威风来,哪有像谢魂这样自己先低三下四的?不过句软话,并不吃亏,楚行云便随口道:

    “求你,松绑。”

    谢很不满意:“哪有你这么求饶的!”

    “好吧,那你要怎么样?”

    “嗯……你应该这样:好哥哥,求求你帮我解开绳子好不好?”

    “……”

    楚行云默默地寻了一处尖锐,开始磨绳子。

    “好了好了,我帮你解开就是,你也太不经逗了。本来我就比你年长,你叫两声又不亏,我都叫过你那么多次行云哥哥……”

    “是你自己要叫。”

    “好好好,是我自轻自贱,行云哥哥,你瞧,解开了。”

    楚行云转了转手腕,收好药丸。屋中并没有桌椅床具,只有一摞摞草,他也不讲究,就卧在草垛上休憩,养精蓄锐,直等三更天再起来同谢魂行事。

    谢流水不甘寂寞,顺势就躺在楚行云身边。

    两人安安静静地躺了好一会儿,草垛子很软,晚间凉风从缝隙里吹来,拂动着楚行云额前一点碎发,谢流水看着,伸出手,想把那些发丝拨过去……

    楚行云闭着眼,诸事烦心,一时也不得入眠,突然,觉得有一点阴影浮在眼前,他想也没想,出手如电,一把擒住——

    谢流水正俯着身,趴在楚行云上方,忽而被紧紧抓住了手腕,也是一怔。两人靠得极近,姿势暧昧。

    昏暗里,四目相碰,无言无语。

    谢流水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弄得楚行云也不好别开脸去,否则会显得自己好像心虚了一样,所以,他也只好这么看着谢流水……

    目光胶着,楚行云不知为何,有点脸热,往常这种时候,谢流水一定会笑着点下流骚话,然后自己会推开他,嫌弃地翻白眼,他们一直以来就是这样相处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谢流水什么话也没有,很安静,弄得气氛也很安静,风不吹,虫不鸣,夜静静的,可以听得到浅浅的呼吸,和快快的心跳。

    楚行云从没经历过这种奇怪的情形,他心中焦急,又无措,到最后,几乎是盼着谢流水点骚话了,这样就能变回他熟悉的情形,他就知道该怎么应付了……

    忽然,谢流水噗嗤一声笑起来,动了动手腕:

    “可爱的云,你准备抓到什么时候去?”

    楚行云立时松开手,他以为谢流水定会讥笑他一番,不料,这人又没话,只转过身去,蜷起来睡了。

    楚行云看着谢魂,百思不得其解,但他也不好什么,他也弄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好带着满腹疑问睡觉觉。

    密林中怪人来来往往,也无人来看管这间茅屋,料想这楚侠客武功尽失,掀不起什么风浪。在另一边山坡上,有两位姑娘,静静的注视着密林的树冠丛。

    夜风起,槐叶瑟瑟,山坡树下有一位姑娘,捂着眼睛,佝偻成一团,似是极为疼痛。

    “咳……咳……姐姐……”

    “阿音,阿音!你怎么样了!眼睛又疼了?”

    赵霖婷忙解了披风,盖在妹妹身上:“心别着凉,你抓紧我,我背你回去。”

    “不了,姐姐,让我呆一会吧,我……我难得出来……能跟你话。”

    槐树下坐着一位盲女姑娘,孱弱娇,双眼缠着渗血白布,她怯怯地伸出手,摸索着……

    赵霖婷走近,一手拉起连帽,兜住妹妹的脑袋,替她挡风,一手握紧她:

    “阿音,你放心,等我拿住楚侠客,叫他寻来千目血灵芝,你的眼睛……你的眼睛就能好了!你放心,姐姐一定……”

    赵霖音笑了一声,伸出手,止住她:“姐姐,你……你不要为了我去害别人,害人终害己,会有报应的。”

    “呵,我害他什么了?”赵霖婷冷笑一声,“白白得了一本秘籍,叫他练成踏雪无痕第十成,内功十阳还一毫不损,他楚行云爽死了!去给我摘一两个千目血灵芝,不是他应该做的吗?”

    “千目血灵芝是万中无一的灵药,长在那秘境里,很危险的,楚侠客怎么会愿意去呢?”

    “这可就由不得他了。”赵霖婷得意一笑,“踏雪无痕第十成,须自废武功一个月,一月后,体内真气虽复,但丹田已封,经脉闭锁,需要调息九个时辰,以特定之法呼吸吐纳,使得丹田气开,经脉通畅。可惜啊,我早把这一页裁了,楚侠客是不会知道了。他已满一月,十阳就在体中,偏偏用不出来,最后呀,还不是要乖乖吃我的药?”

    “姐姐……那药里……?”

    “那粒药,一半是通经脉,一半嘛,是红蜥断肠毒,只要吃下去,有他好受的!”

    “要是……要是这个楚侠客不肯吃你的药,会……会怎么样?”

    “不肯吃?哼,他若能瞎猫碰到死耗子,误误撞弄出跟秘籍上一模一样的运行之法,那算他命里该有,我服!不过啊,若他练功气岔,爆体而亡,唉,那他自己要这么作死,你姐姐又能怎么办呢?”

    赵霖音一听会害死人,慌忙捏住赵霖婷的手心:“姐姐!别了吧,我……我从就瞎,早习惯了,我们……我们不要去害人了,好不好?”

    “不成!木已成舟,现在收手成什么了?你无需再,我一定要叫他给我弄来千目血灵芝!”

    赵霖音果真闭了嘴,乖乖静静地坐在树下,拉着她姐姐。

    赵霖婷见妹妹这个样子,心下一软,又道:“你就是心太善,你忘了大夫怎么你的?若二十岁前眼睛还不复明,你这命都保不住了!自身性命堪忧,还有空担心什么楚侠客?”

    赵霖婷着,忽而紧皱眉头,逼问道:“阿音,你不会是喜……”

    “姐姐!你怎么……怎么老爱胡思乱想,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眼睛也看不见,怎么会喜欢上什么男子,倒是姐姐你,我……我都听到好多什么你和楚……楚……”

    “谁跟你的!”赵霖婷忽而发怒,“哪个长舌妇敢在你耳边嚼舌根?我回去削了她的脑袋!”

    赵霖音深知姐姐雷厉风行,一不二,哪里敢,只轻轻拉着赵霖婷,劝道:“我并不爱管什么楚侠客的死活,我是怕……怕你手上沾了太多血,会遭报应的。若是恶无恶报,姐姐,你就是杀光这天下人,那也没什么紧。”

    赵霖婷听了这话,蓦然一笑,明艳动人。赵妹妹伸手,碰了碰姐姐翘起的唇,道:“姐姐,我从不觉得这眼疾有什么,也不觉得眼瞎了就比别人低一等,活了快二十年,还挺快活,唯一的遗憾,就是见不到你。”

    赵霖音缓缓描摹着姐姐的面容:“江湖上都,姐姐是武林第一美人,我看不到……好……好生遗憾。”

    “你放心。”赵霖婷紧紧抓着妹妹,“你很快就能看到了,我会让你看到的!”

    赵霖音摇摇头:“姐姐不懂我的意思么?你为了我的眼疾,做事这般狠绝,终归是不好的。爹娘已经走了,若姐姐你也不在了,那留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活在这世上,就算长命百岁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不许你再这种不吉利的话!”

    赵霖音低着头,不了。

    赵霖婷看着她弱弱垂着脑袋的样子,心中不忍,最后道:

    “好,我不做那么绝。那楚侠客练了我的武功秘籍,吃了我的灵丹妙药,自知欠我人情,等他武功一恢复,我就去找他讨人情债,恳请他帮我采千目血灵芝,他要是爽快答应,我也不刁难他,最后各取所需,一团和气。要是他不肯,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只能红蜥毒发,叫他肝肠寸断,生不如死。到时为了求我解药,他自会去秘境给我采来血灵芝。阿音,这样总可以了吧?”

    赵霖音仍是不话。

    “你还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千目血灵芝只是秘境中的一味草药,长在秘境边缘,距真正藏秘之地还远得很呢,虽也有几分险峻,但那楚侠客谁啊?十阳在身,又开了踏雪无痕第十成,怎么会难得倒他?他帮我们一下,举手之劳,天经地义!”

    赵霖音笑了一笑:“只要他不记恨姐姐,别来寻仇报怨,就好,其他怎么样都可以。姐姐……我……我有些冷。”

    “快到我怀里来!我运功给你暖暖身。”

    夜凉风漱,山高月,赵家姐妹相拥一处,暖融融的。

    密林里的茅屋,也有两人相拥一处,相依为命……

    楚行云正紧紧抱着谢流水。

    他不知为何,怎么也睡不着,心下好像浮动着些许不安,看见身旁的谢魂一直蜷着身子,心中一动,就想去把谢展开……

    这一看不要紧,他发现谢流水竟在无声地呕血!

    楚行云当即把他抱过来,谢流水已昏迷了,僵硬的手紧紧捂着嘴,血从指缝间滴落,鲜红鲜红的一大滴,落在草垛子上,眨眼便消失不见了。

    楚行云抱着谢,不知道怎么办,想必是决赛时顾晏廷请的那些法师伤了他,当时谢流水连神志都丧失了。楚行云深知此人城府深,灵魂同体这么久,谢流水把他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他却一点也不知道谢流水在想什么。这样的人竟会丢失神志,可见伤的太深。

    “谢流水,你醒一醒,你听得见我话吗?”

    楚行云抓紧谢流水的手,谢魂在他怀里流血,楚行云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鲜血漫出来,漫到自己的白衣上,顷刻,便又不见,白衣依旧胜雪。

    身体像灵魂的模具,而灵魂像从模具中倒出的印泥,维持着出窍那一刻的状态。谢魂灵虽然无需呼吸,也无需进食,但他保有谢身体的印子,有脉搏、有心跳,还能附体使出武功,他也一样会受伤,只不过身体怕刀枪剑棒,魂灵怕符咒法器。

    身体上的伤楚行云还知道如何救治一二,可灵魂上的伤,楚行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谢流水喉咙口发出一声低吟,极其痛苦,又极其压抑。

    楚行云紧紧抱住他,谢流水这种样子……像是内脏受损了,而且应该很严重。要及时医治……

    怎么医?

    谢流水于他而言,看得见、摸得着,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可于这世间万物而言,谢流水又好似根本不存在,光下无影,过水无痕。楚行云颇有些手足无措,他抱着谢流水,贴紧胸口,希望这只魂灵能吸取到一点云气……

    过了一会儿,谢流水勉强睁开眼,楚行云瞧他十分虚弱,抬手替他抹掉嘴角的血,问:

    “你感觉怎么样了?”

    谢流水把头埋在云怀里:“好难受啊,我快死了吧。”

    “你别这样,起精神,法师能害你,大概也能医治你,你熬一下,等我们到了凉山,去找玄黄教……”

    谢魂趴在楚行云怀中,闷闷地:“等那时,我早就死得透透的了。”

    “你不要胡言乱语……”

    楚行云话音未落,谢魂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这家伙故意吐在自己手上,然后举起鲜血淋漓的手,伸到楚行云面前:

    “你看,你看看嘛,我有在胡吗?”

    楚行云无言以对,谢流水也是因为帮他赢比赛,才会被顾晏廷的法师暗算,此时他只能搂紧谢魂:“那你要如何?”

    谢流水又是难受、又是舒服地窝在楚行云怀里,伸着沾血的手,可怜兮兮道:“我想补一点云气,可不可以?”

    “好。”

    楚行云看着谢流水吐血惨样,自然应允。

    过了一会儿……

    “云云,你怎么还不开始补啊?”

    楚行云沉默,静了好半天,只得开口问:

    “要……亲吗?”

    谢流水靠着楚行云胸膛,抿着嘴偷笑:

    “楚侠客,你知不知道……”他弱弱地抬手,摩挲着楚行云的双唇,轻轻地,低声道:

    “这世上有一件事……比亲吻,还要亲近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