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回 凉山别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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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行云耳朵发烫,他抿着唇,不出话,恍而听见瀑布那边一阵骚动……

    不好!顾家人察觉了……

    谢流水一激灵,跳起来,钻进先前的麻袋里:“好云云,快!把我背走。”

    “……你自己没脚不会跑吗?”

    话虽如此,可事不宜迟,瀑布那头哄闹闹一片人,眼见似要追过来,楚行云只好抄起谢麻袋,扛在肩上,弃马提轻功,溜之大吉。

    顾家人人盯着瀑布前的石塔,上边插着一支凭空而出的箭。

    耗费三年炼出的金身圣蛊,就这样……被人一箭射死了?!

    “谁……谁干的!”

    “箭好像是往那边来的……”

    “追!快去追……封死各个山道!”

    顾家各方势力倾巢出动,顾家三少顾晏廷也准备带着雪墨组去追杀,站在他身旁的顾二少感叹了一句:

    “好箭法啊!”

    顾晏廷停驻脚步,看着哥哥——

    顾二少一脸歆羡、满眼向往、字里行间全是兴味盎然:“我行军多年,还从未见过如此人才!三弟啊,你待会儿手下留情些,尽量生擒,别弄死了,我还想跟这位兄台切磋一二。”

    “好的,哥哥。”

    顾晏廷微笑着,点了点头,便带人离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杂林间,追寻那射箭闯祸的贼子。

    他身后跟着一批雪墨组,黑面怪无脸人两两成对,序列井然,领头的黑面怪斟酌着,开口询问:

    “三少爷,待会儿追到那贼人……”

    顾晏廷寒着一张脸,冷冷道:

    “给我杀了。”

    “……是!”

    楚行云在前头转起踏雪无痕,山为我开,树为我退,天高地阔,无拘无阻,他飞身而去,听得麻袋谢了个喷嚏,接着传来闷闷的一声:

    “啧啧啧,楚侠客,你这踏雪无痕第十成,当真是天下一绝,无人匹敌!我区区一介贼,哪比得上您呀!万一被顾家抓到,我可就惨了,只好叫你背着我跑,楚楚,我帮你射箭解毒,你不会这么狠心丢下我不管吧……”

    楚行云正耳听八方以察追兵,嫌谢麻袋太吵了,他伸手拍了他一下:“你给我安静点。”

    “…………楚侠客,你知不知道你到哪了……”

    袋中除了谢流水,还装有一些衣物布条,原先用以掩盖他的“尸身”,现在谢的身形隐在这些衣料中,楚行云还真瞧不出来四肢躯干,他不过就是随手拍了一下。

    “到哪了?”

    楚行云渐渐想起来,灵魂同体前他好像和谢流水在花田里了一架,扎了他一刀,后来还剁了他的指,莫不是……

    “到伤口了?”

    在麻袋里捂着胯`下的谢流水不知道该什么好。

    他蜷缩着,眼睛骨碌一转,忽然有了主意,谢凄凄哀哀地“嗯”了一声:“伤口疼了……”

    声音听起来弱弱的,夹杂着些微抽气声,像是痛了又强忍住,楚行云沉默,有些歉意。

    “嘶,楚行云,伤口好像崩开了,怎么办?”

    “出血了?”

    “没有,就是一阵一阵的痛……唔,真的有一点痛……楚楚,你摸一摸好不好?

    “我又不是大夫,摸一摸难道就会好么?”

    “会好的。”谢弱弱缩着身子,可怜兮兮,“会好的,人生病的时候就格外脆弱,需要别人的关爱……”

    眼见谢哔哔又要开始胡八道了,楚行云赶紧往刚才拍过的地方,摸了一摸。

    这招果有奇效,谢流水立刻安静了……

    楚行云:“行了吧?别再吵我了。”

    “嗯。”

    不知为何,隔着麻袋与布条,楚行云觉得谢流水这一声“嗯”似乎……音调有一点奇怪,不过他没细想,如今谢流水一箭解围,他不必和妹妹分头跑路了,不多时,他就看到了一个可爱的身影。

    “楚燕!”

    妹妹回过头,脸上显得有些迷惑,楚行云纵身而前,抱起她:“走,哥哥跟你一起走。”

    楚燕看着哥哥扛着个大麻袋,一手又抱住她:“哥哥,我……我也会轻功的。”

    “嗯。”

    “哥哥……不用……这么辛苦……”

    “不辛苦。”楚行云抓紧楚燕,微笑着道,“很幸福才对。”

    川瀑奔流不息,顾雪堂立在最高处,纵身一跃,轻功一转千里雪,伸手夺来那只石塔。

    石塔内,一指琉璃尽碎,米粒大的蛊虫粉身碎骨,散成一点金末。

    他拔出箭镞,仔细端详着,铁箭尖平平无奇,但就是这最寻常的东西,最后完成了最不可能的事。

    楚行云有这样近乎神迹的箭术吗?

    顾雪堂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他调查过楚行云,内功十阳,轻功一绝,剑法奇佳,其他的或有涉猎但都不精通,他挥手一招,唤来一手下,问:

    “抓到人了吗?”

    “回禀堂主,八大堂主都动身了,顾家主那边七位坛主全部出动,顾三少也带着雪墨组去追,各大山道全部封锁,周围的崖头也全有人放哨,暂时……还没有抓到。”

    顾家人多势众,在局中也算一大巨头,忽被一神秘人闯入,破坏祭祖,人人自危,顾雪堂眉头一皱,故意怒道:“荒唐!区区一介贼,全族出动,竟然还抓不到?”

    “属下无能,请堂主责罚!”

    “罢了,有看到人影吗?”

    “追在最前边的人有一些消息,但那人估计是换了行头,穿的跟我们顾家人穿的差不多。”

    “轻功路数呢?”

    “轻功奇高,但具体不上来……有点像踏雪无痕,但不能确定。”

    顾雪堂沉思着,他本计划让楚行云大闹祭祖,一展十阳,到时,人人皆知来者是谁。可如今这样一箭走人……还真叫他难办,他分明知道是楚行云干的,可偏偏无法指认,还得装不知道,急吼吼地派人去抓贼,抓不到还要假装生气,当真叫哑巴吃黄连。

    “……堂主,那接下来,需如何布置?”

    “三堂、六堂、九堂撤回来,留守营地,以防调虎离山。其余人手全派出去!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到!”

    “属下遵命!”

    待手下走后,顾雪堂转起轻功千里雪,落在一处峰崖上,这里有一座眺望台,用以监视部下,是他的秘密地。

    顾雪堂向四处搜寻,最后看到一丁点的人影,在东南角的道间移动,身影极其轻快。

    他端起千里镜,往那边望,果然,看见了楚行云。

    这家伙手里抱着妹妹,肩上扛了个大包裹……

    顾雪堂皱眉,这个大包裹楚行云从上山时就一直带着,当时他以为只是一些私物,但此时他突然惊觉,这装包裹的麻袋很大,大到可以装下一个人。

    莫非,楚行云身边还有一个人?

    一个箭术好到恐怖,看穿了他所有计划,然后一举搅乱的人。

    一个根本没调查到、从来没出现过、完全不知道是谁的人。

    顾雪堂油然而生一种惊惧,他不喜欢未知数,未知就意味着变故,而变故往往都伴着毁灭。他吹了一声尖哨,一只夜枭飞来,那哨音逐渐转低,拔高三次,最后消失。

    夜枭听懂了暗号,飞去传讯。

    顾雪堂派出他自己的直属部下——顾家第一堂,暗堂:在不伤害楚行云和其妹妹的前提下,查清那包裹到底何物何人,用一切手段,彻查。

    天暗了,夜滚滚而来。

    凉山今夜很热闹,满山遍野都在玩跑跑抓。

    楚行云搂着妹妹,躲在一处树洞里,听外面高手云集。

    山道全被封了,顾家势大,这里还是他们的大营地,势力滔天覆地。楚燕听得外面搜来搜去,有一些紧张,她悄悄伸手握住袖子里的石胆子,蓄势待发。

    忽而,手上一暖,楚燕抬头,看见楚行云握住自己:

    “别怕,有哥哥在。”

    “嗯。”

    楚燕往哥哥怀里靠了靠,很温暖,很安心。

    她觉得很满足,比杀了好多人得到主人表扬还要满足得多,心中又暖又酸,她不上来……

    这是不是就是……有亲人……有依靠的感觉?

    她在心中想着,闭了眼睛,又往哥哥那里缩了缩,感觉真好。

    此时此刻,谢流水缩在麻袋里,感觉很不好,他自我反省着,耍帅耍的太过,他可能会……不安全了。

    最开始告诉楚行云真名,是因为他觉得好玩,行云流水正正好的一对,他想看看楚行云那张死板的脸,会变得如何精彩。

    他那时想,自己从没用过真名做事,查无此人“谢流水”,暴露一下,应该没有什么关系。

    结果,他又暴露了实力……

    当着偌大顾家的面,让一个不擅箭术的家伙,射出一支神箭。

    太傻了。

    谢流水慢慢地把头埋进掌心里,难以想象自己竟然干出如此蠢事。可不射那一箭,傻云就会卷进顾宋之战……如若最后宋家真被顾家灭了,楚行云知道自己是那个导`火索,会怎么想呢?

    宋父宋母虽然算计楚行云,可最是无辜宋长风,一无所知,啥错没有,要是害了这股清清白白的长风,傻云一定会自责。谢流水一想到楚行云为宋长风难过愧疚一辈子的样子,就气短胃疼。

    楚行云发现谢流水这家伙窝在麻袋里很不安分地扭来扭去,他伸手,捉住他:

    “你又怎么了?”

    谢流水顺势搂住楚行云的手臂,抱得紧紧的。

    楚行云没有挣开,在等他回话。

    谢流水像一只被扒掉壳的蜗牛,慢慢地,在麻袋里蜷成一团。

    “唉——”

    忽听麻袋里传来一声叹气:“楚侠客,这附近……有一个叫萧闲洞的地方,是我的……我的安身之处。”

    谢流水闭了闭眼睛,觉得自己完蛋了……

    吐露了真名,展露了实力,还暴露了住址……

    真傻啊。

    他恍然记起时候,娘给他讲那个蜜罐子的故事:

    “从前,有一个人走在路上,风也苦,雨也苦,吃的果子都是苦,他走啊走,走啊走,走了好多年,好苦好苦,终于有一天,他觉得走不下去了……

    “就在这时,他找到了一个蜜罐子。

    “蜜罐子里装满了蜜糖,很甜很甜,他好开心,就把头伸进去,再也不出来了。”

    流水仰着头,晃着脚,:“真傻啊!把头伸进去有什么用?风雨果子都还是苦的,什么也没变嘛。”

    “是啊,好傻的。”

    “那然后呢?娘,他和蜜罐子傻傻地生活在了一起吗?”

    “然后呀,他就一直一直把头埋在那个蜜罐子里,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想,也不肯往前走了,直到有一天,蜜罐子破掉了。”

    “啊……那怎么办啊?”

    “没怎么办,他知道,都结束了,他该醒啦。”

    流水听了,努努嘴:“这个人看起来好傻,我以后才不要做这么傻的人!”

    “不是他傻,是那个蜜罐子有法力,谁把头伸进去,就会变得好傻好傻。”

    “啊,太可怕了!那我千万不要遇到这样的蜜罐子,我要做一个聪明的好宝宝。”

    “哈哈哈傻孩子,还是遇到吧,蜜罐子很甜很甜的,所以变傻一点也没有关系。”

    谢流水一步步指路,萧闲洞极其隐蔽安全,他住了好多年,要穿过好几个秘口,好几个机关,每指一步,就感觉把自己剥开了一层。

    算啦,傻到底吧。

    “喂,谢流水,从这里进去吗?”

    “嗯。”

    楚行云侧着身走进一处狭缝,脚下有坑坑洼洼的积水,他顺手把谢麻袋抱在怀里,免得他沾到水。

    谢流水缩在麻袋里不肯出来,忽而感受到一股迎面的温暖。四下很静,黑暗中,他悄悄动了动,把头一点一点地埋进楚行云的颈窝里……

    娘,我遇到我的蜜罐子了。

    他好甜,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