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回 揭皮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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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千里路云捉月,

    不辞冰雪为卿热。

    临水城,楼坊间,午后煎茶,汤响松风。

    “听了吗,采花大盗不落平阳,被抓了!”

    楚行云手一抖,茶差点泼出来。

    “真的?敢问是哪位英雄好汉所为?”

    “出来你绝对猜不到!今年斗花会第四的崔绛!”

    “嗬呀!莫不是轻功四家之首的崔公子?”

    “可不是,当年轻功世家崔史黄严,那可是笑傲武林……”

    忽听一人抚掌大笑:“笑傲武林?我看是笑死武林了。当年楚侠客一出道,就干翻轻功四大家,以四十比零夺得斗花会第一,这事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位兄台,你要夸那崔公子抓了个毛贼也就罢了,夸他武功高强?呔!你还需涨点世面呀!”

    “呵呵,我没世面?那采花贼强`奸民女,毁人清白,多少人恨之入骨?此人高居悬赏榜头一位,赏金万两,十年了!还没人逮到他!最后,就是崔公子逮到了。这还不能明什么?你们楚侠客那么厉害,怎么他抓不到?三月份的时候,不落平阳可来过我们临水城,哝!大中午的就在那华碧楼闹事,当时宋家大少爷也在。你们楚侠客果真是好样儿的,光天化日之下,带着一大帮人出去追,嘿,愣是叫那贼子跑了!大伙儿,这武功高不高?”

    “酸,接着酸!你们崔公子武功那么高,怎么一比赛就输?楚侠客今年斗花会还是第一,不服?去把他下来啊!就你有嘴成天巴巴的!”

    “怎么了?夺第一就不得了?楚侠客既然这么厉害,怎么从不见他去铲除魔教?成天只知道比赛不知为民除害?枉他还叫什么侠客!唉——现在江湖不行了,散户遍地走,这样的武人啊,难听点,不过就是个武术工匠,成天沉浸在那个我世界里,没一点侠肝义胆!我看啊,崔公子才是真正的侠之大者,虽然世家门派不比当年了,但你还别,真就是世家出来的子弟才有这般的大胸襟、大情怀!”

    “你这臭脚捧的还真有意思,硬实力杠不过别人,就开始讲情怀了?大伙儿都是凡人,鸡飞狗跳家里闹,自己那点我都拎不清楚,还敢跳出来管天管地?”

    “行了行了都别吵了!逢楚必吵,还有完没完了?那采花贼现在如何处置?”

    楚行云坐在包厢里,竖起耳朵。

    “哈哈,那家伙完蛋咯!他呀,早就被穿琵琶骨,挑断手脚筋,现在四肢残疾、武功全废,关押在中正山武林盟的大牢里,真是罪有应得!”

    白瓷一颤,茶终是泼了出来。

    “这种采花大盗还关他干嘛?直接剁了他的狗头!我句大逆不道的话,那魔教头子虽然也坏,可人家好歹,也成就了一方霸业。像这种专毁姑娘清白的采花贼,恶人都看不起!赶紧杀了干净!”

    不少人附和:“是啊是啊,抓到了不赶紧弄死,还留他活口干嘛?”

    “大伙儿放心,自古邪不胜正,这种人肯定要死的!武林盟主发话了,此等恶贼,奸`淫掳掠,罪孽滔天,,必当严办,以儆效尤!死刑是肯定的了。”

    “五马分尸?还是千刀万剐?”

    “我看千刀万剐好,那种人不能让他死的太痛快,要一刀一刀凌迟,削他个三千刀!”

    “都不是都不是,今年啊,武林唐门出了个新死刑,准备在那采花贼身上试试,叫作——万蛊钻心!”

    底下人听了新奇事,纷纷来了兴致:“这要怎么弄死他?”

    “唐门每年都会制一批蛊,可现在太平年间,抓不到太多试蛊人,这蛊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它什么性子?不知道性子,哪敢推到江湖上卖?所以武林盟就想干脆废物利用吧,反正这些也是死囚犯,不如就拿去给唐门试蛊,也算是为武学做贡献了。”

    “这倒是好,不过这试蛊……能比凌迟还痛吗?”

    “痛得要死咯!凌迟你以为能凌多久?几个时辰了得了,熬不过一天的。万蛊钻心可不一样,据能撑好几个月呢!那些蛊虫可厉害了,有的啊,啃食内脏,有的,又修复内脏。你想想,你一边痛得肝肠寸断,好不容易要死了,结果一会儿修复的蛊虫又跑进来,把你治好了!时时刻刻吊着你的命,持续几个月,叫你痛不欲生,生不如死呀。”

    “好样儿的!那种人就该叫他生不如死!这万蛊钻心公开处刑吗?”

    “公开的,四月二十三日,午时一刻,靖州,中正山,由武林盟行刑。不过进去看要买票的,坐的越前面越贵,我明儿要去订一张……”

    “哎,帮我也订两张!我过几天正好要跟朋友去靖州玩!”

    “我也要我也要!我还没看过死刑呢!”

    ……

    楚行云回到清林居之后,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有一只五六岁的谢,好好,还没自己腿高,他坐在那,晃荡着短腿,抱着一个榆木疙瘩球。

    这可怜二月二十九生的,生日四年一度,那疙瘩球就是他人生中第一个生日礼物。楚行云站在那,看着谢很宝贝地抱着木疙瘩,很开心,好像那死木球是什么世间珍宝一样。

    谢发现了楚行云,他眼睛一亮,蹬噔蹬噔地跑过来,放下他的木球,张开短手,呜地一下,一把抱住楚行云的大腿,抱得紧紧的,谢仰起头,看着高大的楚行云,甜甜地叫:

    “行云哥哥——”

    “行云哥哥,救我救我!”

    楚行云心里一火,气血上涌,他蹲下来,狠狠捏住谢婴儿肥的脸:

    “有人来抓你,你没脚吗?不会逃跑吗?轻功呢?白练了!竟然会被崔绛这种废物逮住!”

    谢目光一闪,像刚出洞的动物,怯怯怕怕,他低下头,声地:

    “你凶我……”

    “凶的就是你!”楚行云一把抓起谢,“你自己做坏事!还被人抓到!谢流水,你笨死了!”

    谢笨瓜被骂了,他呜咽了一声,就在此时,忽然出现了好几个黑影人,来扯谢,谢大叫,抱住楚行云的大腿,死不撒手:

    “不要抓我不要抓我!我不要离开行云哥哥——”

    那些人力气很大,一下,就把谢扯走了……

    梦里的楚行云不知为何,怎么也不能动弹,最后,他看见,这只谢笨瓜被人带走了……

    谢不停挣扎,短腿短手,踢来晃去,然而终究无济于事,他又急又怕,有点婴儿肥的脸,流的都是眼泪,谢哭了:

    “行云哥哥,救救我吧——”

    楚行云醒了。

    五更鸡鸣,楚行云起来,看着满屋子收拾好的行李。

    他准备带着妹妹去游历江湖,找寻十年前那个人,大船舫都租好了,今日,就是动身的时候。

    “哥哥……”楚燕起床,揉着眼睛唤他。

    “醒了?快去洗漱,待会过来吃早饭,你哥熬了香菇鸡肉粥。”

    楚燕坐到桌前,舀着,吹了吹,楚行云问:“好吃吗?”

    “嗯……好吃。”

    楚行云看她犹豫了一下,便道:“好吃就好吃,不好吃就不好吃,我是你哥又不是外人,你想什么就什么。”

    楚燕低着头:“假……假嫂子做的更好吃……一点点。”

    两人吃完,拎着行李,出了门。

    渡口边,帆只过,千里烟波楚天阔。

    “哥哥,我们……动身去找嫂子吗?”

    楚行云没有回话。

    他脑海中有两个人在架,一个白人,一个谢人。

    白人跳出来道:“快走啊,愣着干什么?不落平阳什么人?十年来没人抓得住他!武功那么高,瞧他射箭那样儿,有可能会被什么崔绛抓住吗?定是又有什么阴谋计俩,还用得着你巴巴地跑过去瞎搅和?你们恩怨都结了,管那闲事干嘛!”

    谢人什么也没,蹲在地上,呜呜地哭。

    白人踱着步道:“再了,不落平阳落得如今下场也是他自找的!有些案子可能是莫须有的,但总不能十年来桩桩件件都是别人栽赃陷害他吧?他或许没强`奸过那么多女的,但哪怕有一个,你又怎么救他?你救了他,那当年他做坏事的时候,怎么没人去救那些姑娘?”

    谢人还是什么也没,抱着脑袋,呜哇呜哇地哭。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哭哭哭就知道哭!哭有什么用!谢流水你个笨瓜!

    “哥哥……哥哥?”

    楚行云抬手敲了一下太阳穴,赶走脑中谢人,回过神:“怎么了?”

    楚燕:“船夫问我们准备去哪?”

    楚行云沉默着,忽而拉起妹妹,拎着行李,跑下了大船舫……

    船夫追下来:“哎哎哎,客官客官,您上哪去啊?”

    “换一条你们这里最快的船,要最快的,上靖州,中正山。”

    楚燕仰着脸,问:“哥哥,我们去那做什么?”

    楚行云握着封喉剑,不答话。

    剑上挂了一只熊——谢流水做的那只一叶熊,正晃悠悠的,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瞧着他看。

    楚燕戳了戳他:“哥哥,嫂子是不是在靖州呀?”

    楚行云捉住熊,捏了捏,又捏了捏,终是:

    “嗯。”

    舟车劳顿,楚行云顾不上,一到靖州,立刻下船,换千里马,直上中正山。

    武林盟就建在山中,设有六部,各司其职,六部头领与盟主共事,同领江湖白道。其中断案判刑的叫审部,楚行云探查了一番,想托点关系,了解案情,最后发现不落平阳这案子的主审人……竟然是慕容?

    东北少主慕容,在他眼前蹦跶:

    “哎呀楚行云!你搁这干啥捏?有段时间没看着你,最近噶哈了?走,咱先整一顿去!”

    “……等等,慕容兄,你……你当主审?你会判案?”

    “啥呢?我咋不会判,我能着呢!”

    楚行云仔细问了问,慕容还真不会判,他不过是奉母命,出来挂个职。世家子弟,早些在武林盟中活动,对他们只有好处。真正断案的另有其人。

    此人名叫端木观,是一位严谨的副审官,断案公正,风评很好。

    托慕容的关系,楚行云弄来了不落平阳的犯案卷宗,他随手翻了翻,心中一惊,这位副审官名不虚传,案宗很认真,不是瞎判的,人证、物证,受害姑娘及家属的言辞,还有谢流水本人的供词,全都有,不像江湖上那些捕风捉影的卷宗,而且强`奸案的数量比江湖上传的少了很多,莫须有的案子一个字都没有,所记载的桩桩件件,都是铁证如山。

    楚行云头剧烈地痛起来。

    他稍稍翻过一遍,坐不住了,问慕容能不能进大牢里看看不落平阳。

    慕容不明白楚行云为何对一个臭名昭著的采花贼这么上心,不过他看楚行云似乎不愿明,他也不明问,楚行云的为人他是知道的,而且还救过自己的命,这点忙,他还是愿意帮的。不过他对犯人牢房全不了解,只好让副审官端木观带着他。

    主审官慕容发话了,端木观也没什么可的,照办带路。楚行云本以为死囚大牢定是建在地下,湿潮黑暗,不想却是一座高高的石塔,谢流水被关押在最顶层。

    每一石间,一面是玄铁栅栏,一面是一格方窗,一点阳光和风,透进来……

    楚行云道:“没想到这里……住的还可以。”

    端木观笑了笑,回:“死囚犯住的最好,吃的也最好,其他犯人就没这么好了,毕竟,他们还有幸活着,这里的犯人,马上要死了,全当给个恩典……就是这间了。判死刑之前,我有问过这个不落平阳,问他到底真名是什么,需不需要通知亲朋好友,善恶生前事,最后送个行也好。他没有,也不肯名字,问他有什么遗愿,他也不话。”

    端木观开玄铁栅栏,候在门口:“死囚大牢不能随便进出,你进去若有什么话,趁早吧。里边那人若改变主意,想见亲友,也请他尽快。案宗你看了,死刑基本是确定的,只是……怎么死或许还可以商榷。如果你有心的话,可以向上周旋一二,我只是个副审官,没有那么大的权力。”

    “多谢、多谢。”

    楚行云迈进牢里——

    地上铺着厚厚的干草,没有床,只有一张桌子,靠着窗……

    谢流水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蜷成一团,脑袋埋进臂弯里,只露出半边脸来。夕阳的光,透过方窗,飘落成一圆橙黄,投在桌面上,暖光微醺,拢了他的左颊疤。楚行云窝了满肚子疑问,正大步走过去,要拎起此贼好生质问!却见这家伙胳膊肘动了动,已自醒了,睡眼惺忪间,一双瑞凤目半睁开,略带慵懒地瞧着他……

    楚行云被看得挪不动脚步。

    谢流水眼中一惊,坐起来,牢牢地盯着楚行云,像确认眼前不是幻影,最后,谢笑起来,笑得像一只狐狸:

    “楚楚,你怎么来了?”

    楚行云看着他、看着他,琵琶骨被穿了,手筋被挑了,脚筋也断了……

    霎时间,所有的质问吞回肚里,化为乌有,他忽而,什么话也不出口,良久,才道:

    “不是你哭着叫着求我来救你吗?”

    “啊?”谢蛾眉微蹙,一脸疑惑,“我……什么时候?”

    楚行云答:“我做梦的时候!”

    谢流水:“……???”

    作者有话要:不要怕,不要慌,要相信自己追的文,是最甜的文=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