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回 逼婚记2
“查到了吗?”
顾雪堂坐在一顶金丝红软轿里,撩起帘,捏了一张楚侠客的大婚请帖,撕着玩。
“回堂主,当日在凉山,楚行云身旁确实还有一人。两人在凉山脚下分别,此人名叫不落平阳,是个采花贼。多年来遭武林追捕,前不久被武林盟抓获判刑。这是他的案宗,请堂主过目。”
顾雪堂拿来,随手翻了翻:“审的倒挺细。”
“是,证据确凿,不落平阳很快被判死刑。可行刑当天,楚行云去劫法场了。现在江湖普遍楚侠客被人胁迫,才会犯事。但依属下拙见,当时在祭祖大会上一箭射穿金身圣蛊的人,就是这位不落平阳。我怀疑,这两人早有私交,有难互帮。”
“不落平阳只是一个的采花贼,如何能有那种百步穿杨的本事?”
“属下暗地里查了,不落平阳行踪诡秘,基本没人见过他。不过,江湖上倒有几位跟他交过手,其中有一位提到,不落平阳胆如鼠,不敢杀人,有一次,这贼人上马而逃,他穷追不舍,正好,那天他戴的帽子上有三粒珠,不落平阳骑在马上,猛地回身,连射三箭,箭箭中珠,吓得他不敢再追。足见此贼骑射很好。判死刑之后,审案官有问他是否需要亲友送行,他坚决拒绝,从头到尾也拒真名。我怀疑,他或许是哪位箭术世家的子弟,不愿连累家门,所以至死不肯开口。”
顾雪堂把玩着手中婚贴的碎片,道:“江湖向来楚侠客为人正道,他又怎么会和这个采花贼搅到一块去?”
“不清楚。但属下查到,三月时,不落平阳曾突现临水城,中午时分,大闹华碧楼,楚侠客带着一帮人去追,之后,独他未归,宋家大少派人去寻,却找不到。结果第二天,楚行云又没事人一样回来了。故而属下猜测,这两人暗地里互相往来。”
顾雪堂微微皱眉:“不像楚行云的为人,这个不落平阳……有些蹊跷,继续查。”
“堂主,有句话,属下不知当讲……”
“不当讲,退下吧。”
“……那属下只好以死相谏!堂主!为人正不正,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世间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也不少。楚侠客早与这贼人交好,此贼帮他射箭闹祭祖,他为贼人劫法场,事后一唱一和,将责任全推给此贼背锅,两相保全。
“堂主您想想,那不落平阳,白道人人诛之,武林盟最爱干这种诛杀恶人的事,他若有什么,武林盟早挖出来了!如今案子都审了,条条罪状,清清楚楚,再明白不过。您还想查什么?您觉得楚侠客跟此贼厮混,有些奇怪,这确实奇怪,可……这又与我顾家何干呢?堂主,暗堂可是顾家第一堂,这么大的势力,您不能因为一点点好奇,就全拿来查一个采花贼啊!眼下正是对付宋家的关键时候,属下斗胆,请堂主三思!”
“喔,你在质疑我的命令?”
“不敢!属下对堂主忠心可鉴……”
“忠心可鉴?的真好听。”顾雪堂抛来一叶刀片,笑道,“来,把你的心脏剖出来,我来鉴一鉴,看看忠,还是不忠?”
手下一动不动。
“怎么,不敢了?当初加入暗堂的誓词怎么背的?”
“为堂主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大声点。”
“为堂主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很好,现在堂主叫你挖个心,都不敢?要你何用呢,废物。”
顾雪堂乍然出手,将撕碎的婚帖,往那手下头上一撒,撒了他满头纸屑。
顾雪堂探出轿子,离那手下很近,在他面前,轻声道:
“顾恕,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手下顿时一惊,抬眼看他。
顾雪堂:“多年不见,胆子长进了,敢在我面前假扮我手下,关公门前耍大刀呀。十六岁出师时,被我单手干哭的事,忘了?”
“顾雪堂!你不要欺人太甚!”那手下撕破脸皮,露出真容,“我内力在你十倍之上!要不是你会缩骨功,复仇派的堂主之位还轮不到你做!”
“遗言完了?”顾雪堂在衣袖里转着一叶薄刀片,“顾家复族派,七坛主之首,顾恕,单枪匹马闯我复仇派禁地,勇气可嘉,遂卒。”
顾恕变了变脸色,他从学武,练了好多招式,但顾雪堂从学杀,只练一招瞬杀,奇快无比,往往对手内力还未转起来,就已人头落地。
他想了想十六岁时被顾雪堂摞翻在地的惨样,和缓了语气:“我今日以你师兄身份来的,看在师傅的面上,别搞什么派系之争,伤了他老人家的心。”
搬出师傅来……顾雪堂收了手中刀片。他从不夜城逃出后,回归本家,与现在复族派的一坛主顾恕、二坛主顾翡师出同门。那时他一身病根,内力全无,是师傅教他:武功不在多,在精。师傅教他瞬杀,教他缩骨、易容、变声,让他今日能坐稳这个堂主之位,恩同再造。
顾雪堂轻笑,客客气气地叫了一声:“师兄,那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呢?”
顾恕听得毛骨悚然,从到大,顾雪堂一叫他师兄,就没好事。不过他仔细想想,今非昔比,自己已成顾家复族派第一坛主,虽然没有第一堂主那般呼风唤雨,不过好歹也是顾家一号人物,又有师傅做保命符,怕他作甚:
“你师兄来,是来劝你的。”
“哦,劝我什么?”
顾恕叹了一口气:“顾家到底是一个家,复族派和复仇派,虽有些摩擦,但其实唇亡齿寒,平常窝里斗一斗也就算了,现在局中关键时候,顾雪堂,你们不能一意孤行去动宋家,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太不合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这话我听腻了。”顾雪堂断他,“是顾家主让你来当客的?还把师傅抬出来……他老人家走得早,要是九泉之下,知道你们天天靠着他的面子过活,真不知会有多失望。你们复族派从多少年前就是这一套辞?要隐忍,要缓缓图之,这么多年,屠了宋狗吗?你叫顾、恕,我可不叫,我叫顾血仇。不过,你既然搬出了师傅,那我自然要看师傅的面上,饶你不死。滚吧,假扮我手下的事,我不追究。”
软轿一抬,顾雪堂要走……
顾恕伸手,真气一动,摁住轿子:“顾雪堂,这么多年了,算我求求你,听一听劝吧!复仇又有什么意义呢?你的家人……会回来吗?你受过的苦,能消失吗?杀光宋家,又能改变什么?白白流血,何必呢?现在顾家谁还能跟你分权,你安安分分做你的第一堂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好吗?”
“顾恕,你爹娘还健在吧。”
“……是。”
“你从师从名门,学最正统的武,练最正统的招,身体康健,顺利长大。你又知道什么呢?你知道没爹没娘、无力自保,被人狠狠踩进泥里是怎么样的吗?你知道缩骨功要怎么练吗?你知道‘恕’字怎么写,但你知道‘仇’字怎么写吗?”
“我是不知道,但事关重大,你们复仇派聚集了顾家大半精锐,现在你们要跟宋家干起来,你知道局中有多少人等着看好戏?顾家好不容易才从十年之乱里站起来,你这又是何苦!顾雪堂,在其位谋其职,你不能因一己之私,毁了全族啊!”
“一己之私?这可不是一己之私,复仇派人人都想杀宋家,我这叫顺从民心。”
顾恕牢牢握着轿子抬柄,不肯松手。
顾雪堂看着,捏了一片雪亮的刀片,在他手背上拍了拍,笑道:“第二次。”
顾恕一头雾水。
“师兄,我俩道不同不相为谋,师傅天天担心我们长大之后,会兵戎相见。他老人家走时,我在他灵位前立过誓,此生,我饶你三次。现在,你就剩最后一次了,一辈子那么长,顾恕,省着点用吧。”
刀片一闪,顾恕猛地缩手,红软轿一抬,顾雪堂走了。
顾恕站在原地,摇了摇头。
他身后走来一位女子,复族派二坛主顾翡,也是他姐姐:
“喂,学人精,他还是不肯听?”
“你又不是不知道,顾雪堂什么性子,谁劝得动他?还有,别叫我学人精!”
“你衣食住行,样样爱学顾雪堂,样样都学不好,越学啊,越衬得顾雪堂光风霁月!唉,老弟不中用哦,下次还是叫我这个师姐出马好了。”
“你?”顾恕嗤笑一声,“老姐儿,你就甭逗了,时候你一见到顾雪堂,就跟这辈子没见过男的一样,眼睛贼溜溜的亮,上来就往人家跟前扑,天天跑前跑后,你一个女孩子家家,也不矜持点!”
“去你的!糖糖多可爱,谁不喜欢?哪像你啊,虎背熊腰、五大三粗。连师傅都更偏爱他!时候,你是师傅最得意的门生,可顾雪堂一来,就变了,师傅天天在你跟前叨叨,顾恕啊,好好学学别人雪堂!”
“你!呵,你那顾雪堂易容那么好,不定,他时候那样子就是假皮,真人啊,满脸麻子,肥头大耳,丑不堪言!”
“你就意难平吧,人家糖糖样样都好,你瞧瞧,糖糖练的功夫,叫缩骨功、千里雪,你练的啥?开天锤、劈山掌。人家糖糖穿的衣服,瑰艳的大红袍、浅粉的仙鹤罩衫,你穿的啥?顾东施,自个儿回去照照镜子,什么玩意儿……”
“什么什么玩意儿!我穿的跟他一样一样,你这也太看不起人了!你看我,我脱了这身手下装……你看!我今个儿就穿的仙鹤罩衫,老姐儿,看啊,这多文雅仙气……”
顾翡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身材魁梧,穿着粉色的、绣着大白鸟的衣服,她揉了揉眼睛……
顾恕:“你揉眼睛干嘛?”
顾翡:“我眼睛进辣椒了……”
“你……算了!行,反正你们一个两个都偏爱顾雪堂,我就是比不上他,行了吧?我不管了,顾雪堂爱干啥干啥去,顾家没了复仇派又不是真不能活……走走走回家去!我去买条黄花鱼,带回去给娘尝尝,她老惦记着江边那家……”
有家可归的顾恕走了,无家可归的顾雪堂回到凉山,召集顾家第一堂,暗堂。
他坐在玉座上,听着手下人的汇报,顾恕倒没有谎报消息,查来查去,不落平阳确实是一介采花贼……没什么问题。
顾雪堂支腮,道:“听,这个楚侠客,最近要成亲了。”
“是,回禀堂主,我们查了那位姑娘,江湖上……没有这号人,我们怀疑,压根就没那女的,只不过楚侠客劫了法场,不得不编个故事,圆场,否则,武林盟脸面尽失,他如何交代?现在可好,能全推给那不落平阳了,反正这贼跑了,又不会跳出来跟他楚侠客对质。堂主,恕属下直言,如今复族派不肯与我派合作,对付宋狗,只有靠我们自己,这种时候再把人手外派,是不是有点……”
黄金鬼面微微抬起,黑洞洞的眼窟窿,瞧了他一眼,手下登时噤若寒蝉。
顾雪堂想了好一会儿,权衡一二,终是道:
“罢了,把人手撤回来,不用调查不落平阳。查查宋家,宋狗最近如何了?他们家那宝贝儿子,不是也要成亲了吗?”
“回禀堂主,属下查到了,宋家大少宋长风将于五月初五,与贺家二姐成婚。”
顾雪堂笑了笑,摩挲着手腕上的血银镯:“准备准备吧,五月初五,我们就动手。”
“谨听堂主吩咐——”
山中鸟啾,楚行云坐在清林居中,看院里花蝶相衔,开了那张相传甚广的婚贴——
新郎:楚行云,新娘:刘沄。
刘沄……这名儿一瞧就是谢流水,太明显了,他再往下看去——
大婚之日:五月初五。
作者有话要:记忆指路标:顾恕出场第十九回共生蛊4和5
连载期跨度挺长的,可爱们可能忘记了=w=抱歉啊,我总也写不快,我再努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