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回 逼婚记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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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外面……外面站着另一位大哥哥。”

    楚行云合起婚贴,朝窗外看去,看见了宋长风。

    宋长风似乎有些憔悴,楚行云开门迎客,宋长风手拿那张婚贴,笑道:

    “行云,你可真是闷声办大事啊,这一声不吭的,我就多了个弟媳。你怎么从没跟我提起这位刘姑娘?”

    楚行云干笑两声。

    宋长风温和地摇摇头:“你也真是,我们多少年的交情了,成个亲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还用轻功跑来宋府上投婚贴……”

    “啊?”

    “你啊什么,那天我起床,满地红彤彤的纸片。后来扫地的厮都在骂你,成个亲那么兴奋,生怕天下人不知道你要娶媳妇!”

    楚行云不会话了,这事要怪只能怪谢流水,发婚贴跟天女散花似的,巴不得世间人手一份,竟然还专门跑去宋府上定点空投……他只好道:“我……我做了劫法场这种事,实在无颜见人,便用这种方法告诉你了。”

    “你啊!天天都不知在想什么,是不落平阳绑架了刘姑娘,你迫不得已才去劫法场,这有什么办法?听,这贼人当时还抓你妹妹做人质?我以前还不知道,行云,你竟然有个妹妹……”

    宋长风看着眼前的楚行云,忽而觉得有一点陌生,他们相处了十年,可连他有个妹妹,他都瞒着。

    楚行云觉得有点惭愧,但他不想宋长风陷入局中,于是编了个故事,他自与妹妹骨肉离散,以为她早已离开人世,没料到长大后欣喜相认,宋长风信以为真,缓和了一点心绪,他看了看楚行云的清林居,又道:

    “你都快成亲了,怎么这也不布置布置?”

    “喔,没事吧,我看这样就挺好的。”

    宋长风心道好什么,一点样子都没有,不过转念一想,他又何必为那刘姑娘铺路,于是问:“你老大不了,以前瞧你清心寡欲,从不近女色,想不到却是个痴情种,这位刘姑娘……是何许人?竟把我们楚侠客吃的死死的?”

    “呃……”楚行云想了想,只好硬着头皮编道,“我们是今年偶然认识的,那时我喝了点酒,然后我们……过了一晚,结果,蓝田种玉,所以就……”

    宋长风一时惊倒:“楚……楚行云,你可以啊,奉子成婚!”

    楚行云脸红,他脑中浮现出,几年后,两只的谢团子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抱住他的裤腿,奶声奶气地叫:

    “爹爹——”

    楚行云吓了一跳,赶紧驱散了这一邪念,只听宋长风道:

    “我本来,是想给你我的请帖,可真是巧啊,我们大喜的日子竟然撞在一起!”

    “你……你也是五月初五?”

    “是啊,我娘和贺老夫人请了好几轮算命的,算来算去,都不合心意。最近请的一个,不知有什么本事,竟把她俩都服了,恰巧就定在五月初五,真叫双喜临门,哎,我们不然选个地一起办婚宴如何?到时候还能一起拜堂。”

    楚行云笑了笑:“这怎么行,贺家二姐要娶进你大宋府的。我总不能在宋府办宴吧。”

    “不,贺家新婚燕尔,凡事都要新,所以我娘只好在城东又置办了一套新宅院,在那成礼,你要是愿意……”

    楚行云觉得人生大事,怎么能带着媳妇挤进别的男人的宅邸,太不像话了,连连摇头:“不好不好,我那刘姑娘……你知道,被不落平阳折磨得断了腿,她……不愿意见到太多人。”

    “哦哦,这倒是我想差了。”

    两人又了一阵,宋长风才离去,他前脚一走,楚燕又道:“哥哥,后院里站着一位大嫂,等了好久……”

    楚行云叹了一口气,他还真是闲不得一刻。

    来人称张妈,是临水城最有名的媒婆,是刘家派她来的:

    “姑爷,我这拟了些婚礼置办的东西,您……看看?”

    楚行云拿来一看,他头一遭结婚,不懂繁文缛节,也不知买什么,随便翻了翻,道:“你知道,宋家大少要娶贺家二姐吗?”

    “怎么不知道!临水城的人哪有不知道这个的!”

    “好,那就全按他们的办,宋家抬贺姐用什么样的花轿、请了多少人抬,都给我依样办,不能被比下去。”

    “……姑爷,这,宋家大家贵族,那贺家更是高门巨族。您是没看见,那贺姐的嫁妆啊,多的都可以铺十里地!刘家……实在是拿不出什么东西……”

    “无妨,把人送来就行。”

    “这……姑爷,姑娘出阁没嫁妆,刘家面子上过不去啊……”

    “那就拿我的钱去买,充当他的嫁妆。”

    “可……姑爷,没这规矩,而且,我多嘴一句,您这样,是不是太亏了些呀……”

    楚行云有些不耐烦了:“他过了门不也是我的人,嫁妆更是我的东西,我的钱又变回我的了,有什么亏的?照办。”

    “是是是!那姑爷……是在这清林居办吗?”

    楚行云眉头一皱,心想这里荒郊野岭,不好不好,他想了想,道:“我在城东有一套大别院,你请人去那里布置一番,就在那办吧。”

    “好嘞,姑爷,您真是……太好了,刘姑娘能遇见您,实在是三生有幸,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楚行云摆摆手,不想听这些套话了。他心想,谢流水做戏可真是做全套,连什么刘家都准备了,怕他不会办婚礼,还特意送了个婆子来。这婆子办事麻利,心眼还实诚,花多少银子报多少,没有私贪,婚礼筹办的很好。

    五月初五,大喜之日,张灯结彩,炮竹声起。

    “楚侠客!恭喜恭喜!”

    新郎官楚行云乌纱红袍,连连道谢,武林盟也派人来了,欢声笑语,囍字满屋。

    两名童抱着武林盟的大礼,走进院中:

    “我就想不明白了,这个楚侠客道貌岸然,劫法场帮采花贼逃脱,我们武林盟为什么不抓住他,狠狠治他的罪!不仅不治罪,他结婚我们还大老远的过来送东西!太可气了吧!”

    “你懂什么?不落平阳抓了楚侠客心爱的姑娘,当天还劫持他妹妹,楚侠客迫不得已,才做下此事。后来那姑娘被不落平阳断腿,而且她落到一个采花贼手中,谁知道清白还在不在呢,楚侠客不离不弃,还是娶她。这种故事多感动人?现在江湖人人传唱楚侠客至情至性,我们中正山武林盟这时候跳出来把他抓走,那成什么事了!”

    “可……可我听,那天他在刑场上出言不逊,还什么要叫大伙儿瞧瞧他十阳的厉害,看起来不像被不落平阳胁迫呀……”

    “你还不懂吗?你觉得不像胁迫,可江湖众人觉得像胁迫,那就是胁迫。现在江湖传的最多的,根本不是他劫法场的故事,而是他跑去找不落平阳救他心爱姑娘的故事,英雄救美百年不衰,他这个形象已经立起来了,你现在当着众人的面去把他倒,只会犯众怒,招人恨!”

    “那怎么办?他犯了那么大错处?难道就这样绕过了?我们还给他送礼?”

    那童拐进一间房,将一叠礼盒重重地摞在地上:“怕什么?人无完人,还愁我们武林盟找不到他的错处?到时候新账老账一块儿算,来日方长。走吧——”

    敲锣鼓吹唢呐,迎亲仗队似一条赤龙,神龙摆尾,转了过来……

    八抬大花轿,伴着乐声,落在院门前。

    “花轿来咯——迎新娘——”

    楚行云扶了扶新郎官的乌纱帽,心跳的有一点快……

    两名出轿娘迎上去,撩开轿门,拉着那嫁衣的袖子,迎新娘出轿——

    凤冠霞帔,盖着红盖头,上边绣了精致的鸳鸯戏水,那新娘晃晃悠悠,被人搀扶下来——

    楚行云一时气血上涌,他觉得有点头晕……

    新娘的腿果然不利索,总也站不直,显得有些娇,被喜娘拉着,跨过了一只朱红漆的木马鞍,一步步踩在红毡上,楚行云跟着新娘,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拉着扯着走到喜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众人起哄,给楚行云灌酒,楚行云挡了几杯,就要躲进新房去,抓谢……

    而在另一边,宋家,宋母正看着满堂红囍,心感甚慰,忽有一人来报:“老爷!老夫人!不好了!顾家……顾家今夜要来了!”

    “什么?怎么来的消息!”

    “我们的探子……拼了最后一口气赶回来,临死前的……”

    宋母惊道:“那还愣着做什么!叫风儿收拾收拾,先走吧,这亲不成了……”

    “不行!”宋父斩钉截铁,“风儿好不容易攀上贺家,现在都要洞房了,还不成亲,这脸往哪搁?”

    “老爷!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管面子?儿子重要还是面子重要!”

    宋父想了一会儿:“我倒有个计策,楚行云,不也是今日成亲吗?”

    “那……老夫人,老奴这就去找人,发动忠诚引?”

    “慢着。”宋母道,“楚行云虽中忠诚引,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不必发动,对付他,何须这个呢?把风儿房里最能哭的丫头叫过去吧……”

    ……

    楚行云正兴高采烈地走向自己的新房,盘算着待会揭了谢流水的盖头要什么好,嘲笑他一番好了,那家伙那么高一人,竟然真穿了嫁衣嫁给自己……

    楚行云想到一半,忽然被两人拦住:“楚侠客,留步——”

    楚行云抬眼一看:“启东启震?宋兄今日不是成亲吗?你俩怎么不跟着……”

    紧接着,从这俩兄弟身后,便转出一个女子来,盈盈下拜,抓住楚侠客的裤脚,大哭起来,一面哭一面磕头:“楚侠客,我求求你了!救救我们少爷吧!”

    “宋兄!他出何事了?”

    “求求你救救他!春雪给您下跪了!楚侠客!顾家要来杀少爷!怎么办啊!”

    “你先站起来,我受不起——”

    “不!楚侠客若不肯救少爷,春雪就在这磕头磕死!我知道,大喜的日子不该来扰您的,您已经出了宋府!可是……可是……少爷他真的快死了!楚侠客,求求你了,看在你们时候一起长大的份上!救救他吧!”

    “你先起来话!我和宋兄十年交情,他若有难,我怎么可能熟视无睹?”

    三人听得楚行云讲情义,心中稍宽:“楚侠客,瞧你如今大约……也知道了一些局中事,我们明人不暗话。今日少爷大喜,有探子来报,顾家预定今晚杀来,你知道,就算家族中真有什么恩怨,可少爷他什么也不知道,是真的无辜!老爷和老夫人要让少爷离开,可……新婚当夜,不能晾着贺姐,让贺姐被顾家杀了,贺家朝廷官大,宋家得罪不起。楚侠客,烦劳您假扮少爷一夜吧!我们少爷假扮您,来您这躲躲——”

    “这……那至少让我跟我那位通个气……”

    “楚侠客,少爷危在旦夕啊!顾家随时会来!我求求您了!再拖少爷都没命在了!您大可放心,少爷的为人您还不清楚吗?绝不可能动你的娇妻的!”

    启东启震架住楚行云:“走吧——”

    楚行云被一股脑地拽到宋家的新房,套上人皮`面具,假扮成宋长风,推进洞房里去——

    楚行云站在这房中,啼笑皆非,红帐纱里,鸳鸯床榻上,隐隐约约,坐了一位美人,盖着龙凤呈祥的红盖头,坐姿端庄,乖静无比,不愧是贺家的大家闺秀……

    楚行云咳了咳:“……贺姐,那个,时候不早了,请先休息吧。”

    “……夫君,你不过来吗……”

    声音很陌生,不过很甜、很悦耳。

    楚行云定了定心神,道:“啊,不,今晚,我就……先在这坐一会,贺姐……先睡吧。”

    红帐纱中安静了,楚行云坐在椅上闭目养神,耳听八方,时刻警惕顾家有没有派人来杀……

    过了一会儿,渐渐地,他似乎听到了一种……抽泣声,又娇又弱,又轻又低,委屈到极点,却又压抑住,更惹人怜……

    “贺姐?”

    “……果然如此……果然……我早在贺家就听闻,宋大少心有所属,娶妻不过是……应付父母罢了。”

    “不不不,没影的事!”楚行云赶紧道,“贺姐知书达理,宋某心慕已久……”

    “呵,什么心慕已久……太可笑了!我……我从梦想着出阁,穿最好看的嫁衣,嫁给一位……最好的郎君,可是……可是到头来呢?我的郎君,连我的红盖头都不愿意揭……”

    贺姐掩面而哭,楚行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如坐针毡。

    “罢了罢了,都怪我自己命不好,宋大少心里有人,我也认了,那……能不能,好歹,揭了我的红盖头,我也就睡下了。”

    楚行云听了,只好站起来,向红幔帐走去,心中连道罪过……

    贺姐凤冠霞帔,穿着鲜妍的嫁衣,坐在床边,静静地等他。

    楚行云叹了一口气,那一顶红盖头绣的很细致,不知道是不是贺姐自己绣的,新婚弄成这样,想来,她真的很伤心……

    楚行云微微俯下身,伸出手,慢慢地,慢慢地,掀开了她的红盖头——

    红盖头下,是一张……刀疤脸……?

    谢流水!

    突然,一股巨力袭来,楚行云被一下摁住,摁进软软的鸳鸯被里……

    谢流水穿着红嫁衣,笑道:

    “楚楚——你这个夫君太不像话了,叫我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