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 失忘症2
第一眼,决明子就看见了一个大男人——楚行云,立在他眼前。
“神医,久仰久仰,我……”
决明子紧皱眉头,像见了什么污秽,挥手赶他:“一边去一边去,男人别来治病,回家等死。哎!这位姑娘,您好您好,请问姑娘芳名?”
“……楚……楚燕。”
“啊呀,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好名字好名字!这位是——”
谢流水捏着一方鹅黄巾帕,正要开口,却听楚行云抢答:
“这我夫人。”
“唉——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楚姑娘、楚夫人,这边请——楚侠客,往后站,再往后,再远一点!”
楚行云人帅多金武艺高强,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被人这么嫌弃,没办法,求人办事,低人一等,只好乖乖照办。久闻这神医厌男喜女,今日一见,还真名不虚传。
三人进了医馆,漆木桌椅,隐隐浸着药香,墙上挂了一副未解的棋局,屋中悬了一块匾额:妙手回春。
另有注:讹死男的,治好女的。
楚行云和谢流水:“……”
神医决明子从怀中戴上金丝琉璃镜,看了看楚燕:“我瞧楚姑娘气色不错,为何要上这医馆来?”
楚燕具体不知为何上这,她指了指左手。
决明子:“喔,姑娘手痛?还是……”
楚燕解开左手绑的布条,掌心伸向他——
决明子脸色大变,噌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正要夺门而出,楚侠客早恭候多时,封喉剑一横,把住大门,笑道:“决明子,我十阳在身,上回让你溜了,这回儿,可不让你那么走运了。”
夫唱妇随,谢流水摇着木轮椅过来,圆场:“神医,久闻您医术高明,实乃华佗在世。俗话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就看一看这到底是什么病,如何?”
决明子连连摆手:“不看,这病我不看。”
楚行云:“敢问神医,如何才能看一看这病?”
“不看就是不看!走走走,你们都走——”
“喔?死,也不看吗?”
楚行云摸着封喉剑,笑问。
“楚侠客,你威胁我?”
“岂敢。只是神医,您想想,您一看到这掌中目就神情大变,这一看,就知道你是知晓内情的人,我们不知者急得半死,您却置身事外,半字不吐,这岂不是火上浇油?您若真不想看这病,一开始时,就该装的什么都不懂,这样一来,我们自然就不会来找您。”
决明子闻言,倒笑了,他用袖子擦了擦金边琉璃镜:“看来这是我自己疏忽了?”
“不不不,是我们捡漏了。神医若以后都不想看,就像我方才所,装的什么都不懂好了。不过医者慈悲,这一回,还请神医看看这病吧,就看这一次,下不为例!”
楚行云着,递给神医一个沉甸甸的包裹,缝隙间,露着金光。
“这不是钱的事。”决明子伸手接过来,掂了掂,缓了一会儿,最后道,“罢罢罢,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且看这么一会,姑娘,把手再伸出来——”
楚燕乖静地摊着手,决明子仔细量着掌心那个眼睛,眉头越皱越深,最后把了把脉,道:
“楚侠客,借一步话。”
“令妹,恐怕,不太好。”
楚行云心焦:“怎么回事?”
决明子一叹气,拧眉想了想:“楚侠客既然来找我,那我就权当你信得过我。先开一副药方,吃三天,这三天,我都会去清林居拜访,看看令妹情况,三天之后,我才能再做判断。”
“神医,您……给个准话,不太好是什么意思?是……时日无多?”
“不不不,不是这种层面的意思……”决明子想了想道,“令妹的脉象……不是个正常人,或者……不像是个‘人’。”
楚行云一时惊住,决明子又了些套话:“你作为家属,不可太过担忧,若在令妹面前表露出来,恐怕……对她更不好。事情还未成定局,不必庸人自扰,且放宽心,相信令妹吉人自有天相,会好起来的。”
决明子当即写了一副药方,唤来配药童,楚行云坐立难安,伸手拦住决明子:“那神医……你不然也看看我的这个……”
楚行云解开左手布条,露出自己的掌中目,手心中血色的眼睛已经褪为浅红,淡淡的一圈印记,决明子看了两眼:“楚侠客,是如何解的?”
“呃,这个,有一位高人捏死了一只蛊虫,让我听蛊的叫声,我这才解了毒。可是,我妹妹当时与我一起解的毒,为何她……”
决明子摆摆手:“不了不了,三天后再看吧。你这个已解毒了,想必那蛊虫是金身圣蛊吧?”
楚行云点头。
“如此,你就没什么大碍了。令妹,我会尽力的。”
“多谢多谢!”
“只是这药方上还有几味药,恐怕有些难求。不过楚侠客武功高强,财力雄厚,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我把名称和样子都写给你,楚侠客今日就可找寻一二,若是白道上没卖,可以问问黑市。”
楚行云点点头,他从后房走出来,瞧见谢流水正拉着楚燕待在墙下,盯着墙面上的棋局下棋。
“我赢了。”
楚燕瘪瘪嘴:“嫂子都赢了三回……也不肯让一让我。”
“哈哈,下棋要是让来让去,那就没意思了,不管强弱,就是要杀个痛快。”
楚云捏住谢:“你怎么能赢我妹妹?快让她一子!”
谢抿抿嘴:“是!真是夫命大过天……”
“我的天!你们……你们!怎么把我的棋局搅乱了!”决明子一出来,便看见墙上的棋盘大乱,气得发抖,“你们给我……摆回原样!唉——我的终身大事啊,真是气煞我也!”
楚行云奇道:“请教神医,这棋盘是……?”
“我和一位千载难逢的高手对弈多年,我输多赢少,好不容易才对出这么一局!至今未分胜负!她约定,五日之后,再接着对战。要是我赢了,就以身相许!楚侠客已经大婚,哪懂我们这些单身汉子的苦啊——现在这棋局乱成这样,楚侠客,你,怎么赔我!唉,我真该听大鹅的劝阻,不能放臭男人进来……”
谢流水抢答:“不关夫君的事,是我……是我和姑子弄的……”
“夫人不必自担过错,世间的事,大多都是男人的错。楚侠客,你赔!”
楚燕道:“可是……你们可以……重新再下一局的……”
“好姑娘,重新再下一局,我又要猴年马月才能下到这步局?唉,高手对弈,一子难胜啊!实话,这是我和她头一回能斗这么久,再要遇上,难啊难啊!”
楚行云无可奈何,谢流水和楚燕重摆棋盘,都斗过三局了,哪还能再摆回去?他正准备掏腰包赔偿,却听谢流水笑道:
“这有何难?摆回去不就成了。”
决明子也笑道:“夫人,可莫要大话。”
“是不是大话,且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谢流水坐在木轮椅上,看着棋盘,气定神闲,似乎根本不需要过脑,他手指微移,不多时,便道:“神医,来瞧瞧,是不是你原来那一局——”
决明子凑过来,仔仔细细地量着每一粒棋子,最后拍手笑道:“是是是!夫人真乃神人也!可是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谢流水装成姑娘样,用巾帕捂着嘴,腼腆一笑。
又等了一会儿,有童来请楚行云去后方取药,决明子把药包递给他,又给了一叠纸:“这上边都是所缺之物,还烦请楚侠客尽快找到,明日午时,我会上清林居登门拜访,药我亲手来煎。”
楚行云赶紧道谢,搜刮了一些词句将神医一顿好夸,决明子摆摆手,拍了拍楚行云给的包裹:“什么活佛济世,楚侠客也太高看我了,我就是拿钱办事。这么多诊金,我不登一登门,心里也过意不去。”
楚行云再谢,他拎着药包,准备告辞,以便尽早能凑齐药材,刚要踏出后屋,又被决明子叫住。
“神医可是还有……什么事?”
决明子踌躇片刻,道:“尊夫人……记性向来很好?”
“嗯,是。怎么了吗?”
楚行云见决明子欲言又止,又想起谢流水身上有诸多诡异之处,忙道:“此处没有外人,神医有什么话,不妨直。”
“诊断诊断,不诊,哪敢断言?我只是……一点猜测,若最后错了,平白添事,还请楚侠客勿怪。”
“当然,神医但无妨。”
“尊夫人记性很好,想必好到了过目不忘的地步吧?”
“是。”
决明子沉吟一会:“过目不忘这种词,本来是个夸张的法,就是夸人记性好,学得快。世间真正能做到过目便记住的,少之又少。”
楚行云点头称是:“确实,他这样……算是少有的天才了。”
决明子闻言,笑了笑,他指了指头,道:“人全身上下都会生病,四肢五体,都还能调理一二,但唯有这儿,脑,这玩意儿病了,可真是大罗神仙也难办。大多数人的脑都差不多,但偶尔,会有一些人脑子出了些差错,这些人中,一部分智力低下,普通人就管他们叫傻子,而另一部分人,显得极其卓越,普通人就尊崇他们为天才。其实,对于医者而言,傻子和天才都是一样的,都叫作,脑子有病。”
楚行云微微蹙眉,听得一头雾水。
决明子叹了一口气,缓缓道:
“楚侠客,听过失忘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