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回 拓片说2
谢流水搂住楚行云:“我哪里傻?”
“哪里都傻!”云紧紧抱住谢,分他一点温暖:“你有见过谁跟拨浪鼓成亲的吗?”他双手捧住谢脑袋,晃了晃:“你自己听听,有没有水声?”
谢一头埋在他怀里,不肯起来:“你自从知道我是十年前那位之后,对我的态度就一百八大转弯,叫我从泥里一下飞上云霄,你,我如何能安心啊?
“为何不安心?”
“你把你白月光想的那么好,我可没照你的想象生长,你求不得了十年,乍一得手,自然满心欢喜。等过几个月,发现我诸多不好来,就要对我弃如敝履了。”
楚云抗议:“我们现在新婚燕尔、蜜里调油,你怎么净想这些不七不八的东西。”
“我这叫居安思危。你住在我家萧闲洞时,你的另一面出来,我问他,要是我和白月光掉进水里,你要救谁?你竟然想都不想,斩钉截铁地回答,救白月光!”
“我……我真这么的?”
“当然。”
“可……我白月光不就是你嘛?你应该高兴啊。”
谢又委屈又不平:“这有什么可高兴的,你念念不忘的又不是真的我,是活在你心里,你自己想象的假我。”
“……”楚行云沉默,他还真没想过这么细腻的问题,他仔细琢磨了一番,真不真假不假,越琢磨越头大,索性揉成一团掷开,他抱住谢,给他盖好被子,道:“跟你结婚前,我就想了三个问题。”
谢流水抬起头看他,好奇:“哪三个?”
“第一,可不可以坐视谢流水被别人欺负?”
“不可以。”
“第二,看到谢流水跟别人在一起会怎么想?”
“会气死。”
“第三嘛,喜不喜欢跟谢流水天天呆在一块?”
“喜欢、好喜欢。”
楚行云凑过来,亲了谢一口,“这下放心了吧?”
谢缩在被子里,闷闷地“嗯”了一声。
楚拿住他,凶巴巴地逼问:“还想要思什么危吗?”
谢流水从被子里钻出,一把将楚行云拽进去,搂住:“不思危了,云云,以后只思你,好不好?”
“好。”
两人在被窝里闹了一会,谢流水起来要做午饭,去了一趟厨房,又回到屋中:“好云云,借我穿一下你的衣服吧?”
“你要去哪儿?”
“我去买点菜,家里没存粮了。”
“喔。”楚行云从床头翻出一个荷包,抛给谢流水,“接着,里面有钱,你去城里看看你喜欢什么,就买。”
“这么好!我来数数这里边有几个铜板?哇,全是银子啊!”
楚行云躺在床上,闭眼憩。
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瞧谢流水穿了一件银丝云纹对襟袍,雪白靴、玉腰带,脸上用一些鲛银细细地遮了刀疤,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蛾眉秀挺,眼中含笑。楚行云见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床上跳起来:
“你要去哪儿!”
谢显得很奇怪:“我方才不是了,要去买菜吗?”
“你扮成这样出去买菜?脱了,全脱了!”
“……”谢流水只好依言招办,他也不害臊,一边饶有兴味地量着云云,一边在他面前,一件一件地脱。
“好了,脱光光了,那你要我穿什么?”
楚行云移开目光,不敢看他,指了指凳子上叠好的黑麻衣:“你就穿你自己原来的。”
谢嘟囔了一句:“云云可真气,不过穿你衣服一下,你都不肯。”
楚云抿嘴不语,谢流水不扮时,脸颊有刀疤,外人见了,就知道,此非良人,再看他那破抹布的衣服,便更知道,此为穷人,自是不会多瞧他一眼。而且谢流水多年混局,天天不知窝在哪个犄角旮旯的地方,人人自危,算阴谋都来不及,哪有空风花雪月?
谢流水长得像他娘,如今,遮了刀疤,扮成这个白衣翩翩的样子,出去招摇过市,那还了得!楚行云跳下床,拦着他,信口道:“你别出去买菜了,我去临水城找家店包回来吃。”
“为什么?我都想好今天中午给你做糖醋排骨。”
楚行云连连摇头:“外面坏人很多的,你穿成那个样子,会被人拐走。”
谢流水听了,一怔,接着笑道:“这么来,楚行云,你可真是天下第一大坏人。”
“为何?”
谢凑到他面前,鼻尖的,外面有许许多多的坏人,可他们哪一个都没有拐走我,就你这朵坏云,把我拐走了。足见你是天下第一大坏!”
“歪理。”
谢侧过头,啄了一下云的脸颊:“菜馆子里的菜不干净,让我出去吧,给你做好吃的。”
“好……吧。但你不许这样出去。”
“我都换回我自己的破衣裳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楚行云仔仔细细量着谢流水,越看越觉得,这人的眼睛鼻子嘴巴,怎么哪一官都好看?哪一官都不想被别人看了去!他从谢流水的易容匣子里找出一些黄粉,往他脸上拍了拍,拍得谢流水面黄肌瘦,像害痨病的鬼,这才有些满意。
谢流水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叹了一口气:“现在可以了吧?我走咯!”
楚行云点点头。
谢流水转身离去,楚行云看着他的背影,怎么看,怎么觉得有风骨,惊觉道,虽然衣着丑、脸也变丑了,可这高挑的身量没遮住啊!看看,这腰、这腿……
楚行云立刻叫道:“谢流水——回来!”
“哎呀,我的祖宗,你又怎么了?”
楚云找了些布条布袋,往谢流水的腰上缠绑。
谢流水无语的看了一会儿,再道:“我这回真的走了啊。”
“嗯,再见。”
楚行云看着谢流水的背影,大肚便便,身形壮硕,心中感到无比的满意。
中午时分,楚云和楚妹妹果真吃到了谢的糖醋排骨,兄妹俩像两只馋猫,吃的眼冒精光。
不一会儿,神医决明子照例上门看病,算来,今日是第三天了,楚燕已喝了不少药,决明子诊脉,凝眉不语。
楚行云见他神色如此,料想不太好,于是将他请到另一间屋,正要开口问,忽听——
“砰啪!”一声响,水壶砸在地上……
“妹妹!妹妹!楚燕!”楚行云冲出来一看,楚燕高举着左手倒在地上,筋脉异突,她痛苦地抽搐着……
“愣着干什么!快!帮忙——”
楚行云忙过来帮神医,决明子施了几根针,楚燕昏过去了。
楚行云问:“神医,我妹妹……”
“唉——”决明子摇摇头,“三天前,令妹来我医馆号脉,那脉象……异于常人,我那时希望是我想错了,可如今啊,板上钉钉了。”
楚行云急死了:“神医,有话请讲。”
决明子从包袱里掏出一个大匣子,道:“不知……楚侠客有没有看过一组石画?”
匣子开,里面有七幅拓片。
楚行云周身一寒,这七幅画,正是人头窟里水道的石刻画!
决明子将这七幅拓片一字排开:“楚侠客既与这掌中目沾边,想来是入了局,那咱们就开天窗亮话。”他指了指拓片,“见过吗?”
楚行云如实点了头。
“那……楚侠客知道这七幅画在画什么吗?”
当时在人头窟中,楚行云和展连有过一番猜测,不过他不想,便摇头装傻:“这画……看着很奇怪,我也……弄不懂。”
决明子拾起其中一片:“你看这张石刻画,像不像令妹方才的情形?”
“像。”
这张拓片印的正是他在人头窟水道见到的第一幅画,有一个人高举着左手倒在地上,碰掉了水壶,掌心中,长了一个眼睛。
神医又接连摆上了三张拓片,掌中生目的人在海上划船,划到一个岛,进了一座山洞。
决明子一手举着第五片,一手举着第六片,道:“这个人发现自己长了奇怪的眼睛,于是四处寻医问药,最后找到了这个山洞,洞中壁画刻了一个人首蛇身的怪物,这个人把生有掌中目的手放上去——
“接着,是最诡异的第七片,什么也没刻,空白虚无。”
神医又将这七张拓片连成一个圈:“但其实,这组七连画不能单按顺序看,要循环着看,像这样摆成一个圆……楚侠客,若第一幅画是这块空白,整个倒过来看,又是什么故事?”
楚行云听得寒毛卓竖,他神情怔怔,张口道:“有人从虚无中来,将手摁在……洞中的人蛇上,长出了掌中目,划船离开岛,结果……有一天,高举着手倒在地上……”
“楚侠客以为……这虚无空白,是何意?”
楚行云几乎猜到了,他抬头,惊恐地看向神医,希冀他摇头不。
决明子冷静地将拓片一一收起:“楚侠客,这七幅画是循环看着的,人从虚无中来,在人蛇的恩赐下,长出了掌中目,回到人间,接着,又发病倒在地上,划船回到岛上,回到虚无……这空白虚无,便象征着死亡。生而可以死,死而可以生,从生向死,由死复生,衍衍不息。”
“不可能……不可能……”楚行云整个人微微发抖,“世间……怎么可能有死而复生的事,神医,你是医道之人,怎可开这玩笑,这不是……”
决明子缓住他:“楚侠客,请冷静一些,有没有,我不知道,但令妹的脉象……是回天无力、濒死的脉象,这种脉象的人,最多最多撑三个时辰罢了,令妹到第三天了,还这般活泼……您不觉得不正常吗?
“恕我直言,楚侠客,你妹妹很可能……就是那虚无中归来的……
“死人。”
作者有话要:记忆指路标:人头窟水道里的七幅石刻画第十一回人头窟4;第十二回七杀画1和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