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回 春草疾
梅墟鱼水戏黄昏,
兰亭**落星辰。
楚行云并不知道山顶发生了什么,不多时,他便见那丫鬟搀扶着一位盲女姑娘,一步一步走下来。
还未走近,那盲女便抬起头,向着楚行云的方向,道:“这位是……楚侠客吧?”
楚行云心中微惊,这女子虽然看不见,却这般敏锐,他点头道:“是我。姑娘……有受伤吗?”
“我无碍,我们下山找姐姐去。”
楚行云有些疑惑:“山顶上那些……绑架姑娘的人?”
赵霖音笑一笑:“都死了,走吧。”
楚行云看着赵霖音身后背的琴,若有所悟,他拿下玉耳塞,跟着她们回去。
他想,山顶之人应该都是头儿,擒贼先擒王,现在头儿死了,树倒猕猴散,底下人也该溃不成军,赵霖婷此番定能大获全胜。不过这些同他也没什么关系,楚行云一路上琢磨着……回去之后,该怎么哭呢?
此时,谢流水应该已经上演完刘沄之死了,楚行云有些紧张,他还是头一回“死”老婆,不知道该怎么办,待会知道死讯,要做什么表情?是嚎啕大哭,还是红一下眼眶,默默流泪?
他想起新婚洞房后,有一日,谢流水对着镜子在练脸功,喜怒哀乐信手拈来,楚行云在心中回味着谢流水是如何哭的,待会儿上阵,好参考一二。
楚行云酝酿许久,心中郁结了一股悲怨之气,就等哪个喽啰慌里慌张地来告诉他一声,楚侠客,您夫人死了!他好大叫一声,然后坠下泪来。
谁知,临到关头,是楚燕冲过来,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哥哥,嫂子……嫂子她……”
楚行云佯作慌神,忙抓住她的肩膀,摇晃,晃了两下,又觉得自己这动作颇为浮夸,忙停下,道:“你嫂子怎么了!话啊!”
楚燕咬着唇,一头扑进他怀里,哀叫道:
“哥!嫂子……嫂子她……死了!”
楚行云当即如五雷轰顶,他把楚燕从怀中抓起,双目直愣愣地盯着她:
“你……你什么?你……你再一次!”
楚燕哽着声,不出话,只是哭,眼睛都哭肿了,喃喃自责:“是……我的错,都怪我太……莽撞了,我找不到你,不听嫂子劝,只想跑出来……结果……面前飞来一把刀……嫂子为了救我……”
楚燕演得炉火纯青,不知是不是暗中受过谢流水的提点,楚行云被她一带,终于流出了眼泪,他故意让人看见一下,然后赶紧用袖子遮住,做出男儿有泪不轻弹,伤心不足为外道的模样。
这般哭完,楚行云推开楚燕,整个人神色恍惚,颤悠悠地往前走:“刘沄!刘沄……”
楚燕赶紧拉住自家哥哥,别让他演得太浮夸,她埋在哥哥怀里,好心提醒着哭道:“嫂子……全身都是血……滚下山,赵姑娘……已经带人去找嫂子了……”
楚行云微微发抖,浑身一震,像是终于清醒,他轻功一提,向山里去找人。周围不少人都亲眼见到刘沄替楚燕挡刀,尸身滚落山间,也亲耳听过楚侠客和刘姑娘的佳话,如今见二人阴阳相隔,无不生了一丝恻隐之心。
楚行云转起踏雪无痕,向谢流水先前指的方位跑去,刘沄的尸身是假人,仔细一查定能看出端倪,他必须第一个找到刘沄。
等赵霖婷一伙人赶到时,只看见楚侠客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大石头上,死去的姑娘枕在他腿上,楚行云的外袍盖在她身上,人已故,只有嫩黄的裙摆依旧鲜妍。
楚行云背对着众人,坐在那,抱着刘沄姑娘,好久,也不肯放手。
背影萧瑟,松木苍凉。
赵霖婷比了个手势,挥退手下,她缓缓上前,轻声道:“节哀顺变。”
楚行云点点头,他做贼心虚,不敢回头,怕赵霖婷这老油条看出他的不对劲。
赵霖婷不以为意,只当他是伤心过度,死者为大,她也不好贸然上前,扰了别人夫妻最后一点清净,她隔了几步远,道:
“令妹……还在山庄等你。”
“好。”楚行云出声,“让我最后再跟她道个别。”
话至此,赵霖婷也不便再什么,她看着死去的刘姑娘,心中五味陈杂,不上来,虽刘沄是为救楚燕而死的,于她并无关系,但毕竟,是在她地盘上出的事,而且楚行云也没坏过她的好事,平白折了夫人,实在可怜。
楚行云抱住假人,酝酿着生离死别。身后的赵霖婷没什么话可,却站了好久,才轻声离去,楚行云想了想,她这是在愧疚?
猛然间,楚行云想到血虫拓片上,那个痛苦万分、蜷缩成一团的画中人,他灵机一动,赵家百年制药,不定藏有什么止痛的灵丹妙药,他此时去找赵霖婷讨,赵姑娘兴许会卖他这个面子,讨来这种药,就拿去给谢吃。
定主意,楚行云裹好假人尸身,提轻功回山庄,去接楚燕。楚燕很适时地哭晕过去,赵霖婷立刻派人收拾出一间干净屋子,供楚家兄妹休息。
楚行云佯作伤心欲绝,一手搂着假人尸包,一手照顾妹妹,宁死也不肯出房门一步。
赵霖婷昨日杀赵安,收编赵家大部分人力,今日屠二伯,收回梼杌玉,占领兰陵山,家主之位,名副其实,正是人生得意时,准备大宴三日,在兰陵山庄好吃好喝,犒劳下士。她听楚侠客总是龟缩在屋,怕他悲痛过度,屡屡差人请他出来,人是铁,饭是钢,一天不吃饿得慌,好歹要出来吃点东西……
楚行云做足了姿态,请到第三次,他才和妹妹千呼万唤始出来,赵霖婷很热情地招待他们,宴会很大,摆了上百桌,大鱼大肉,好酒好菜,楚行云和妹妹入席,安静地坐着。
周围人高谈阔论,胡吃海喝,酒过三巡,几个人脸涨红了,胆子也大了,该的不该的,全都拿出来吹。在座的一些都是药师,一开始还讲的比较正经,什么奇药能治什么怪病,再多喝几杯,就开始聊起了春`药。
“要我,放眼全江湖,古往今来那么多春`药,一枝春如果敢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只此一绝,当之无愧!”
楚行云心下微动,江湖名药一枝春,是一味极罕见的三重药,第一重昏迷,第二重发`情,第三重失忆。其中第二重药被誉为春`药第一,吃了谪仙要做妓。不知药理如何,但一旦中招,就绝无可逃,而且越是内功深厚,越是发作的狠,极为恐怖。不知这些人夸它做什么,又听道:
“我讲一句有点失敬的话啊,大伙儿都知道,我这个人是很傲的,就拿咱上一代家主赵煜明来讲,他一生制药无数,制毒无数,每一味都很厉害,但我唯一服气的,只有一枝春!”
众人哄笑。
“笑什么!春`药是什么?最让人看不起的药,但还偏偏最多人做,因为门槛低,好做。我是个粗人,我就讲白一点,从古至今,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春`药,变来变去,万变不离其宗,药理就只有一个,作用于性`器,加强刺激感,让人下腹出火,身体发烫,等等……这春`药弄来弄去,顶破天,就只能做到这样了,但是一枝春不一样……
“一枝春,直接作用到脑。”
“不管男女,只要喝下去,你就完蛋了。”
“我当时知道这个药理的时候,非常惊讶啊,我赶紧去查这是谁做的,赵家家主,赵煜明!我回头琢磨了一下,想想床上那档子事,我们都觉得,是性`器感受到刺激,然后性`器感受到快乐,但其实不是,性`器受到刺激后,这种刺激传到脑,最后是脑感受到无上快乐。赵家主当年就想明白了这个道理,才做出一枝春。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想想,怎么会有人做一个下三滥的药,都能做得这样非同凡响?服,实在是服!”
楚行云听的有一些兴味,便吊起精神继续听。
这一枝春还真有些来头,虽然现在多有歹人拿它行歹事,但当年赵煜明造一枝春时,却是一段佳话。
据,药师里每年都会偷偷办一次春`药赛,请好多女郎当判官,喝下谁的药,发作了,就去和谁春风一度。这种赛事比较下流,像赵煜明这样的家主,不该来参加,有**份,但他探到,韩家三姐,韩冰礼,竟然要来这种比赛当判官!
赵家世代制毒,韩家世代解毒,两家世仇,互相看不对眼,可偏偏,赵煜明就是看对眼了韩冰礼,他听后,心急如焚,生怕她喝下别人的药,发作起来,从此,他的终身大事可就没了。
赵煜明多方探查,结果发现,韩冰礼竟然连续五年都来当判官,每次遮着白面纱,坐在最上首,一口一口喝那些猛药,毫无反应。
春`药赛的人不知她姓名身份,都叫她冰石,无人能化。可越是无人,越是想试,但终究还是无人成功,韩冰礼周围的女判官换了一轮又一轮,独她还坐在原地,像一口山寺里的钟。
原来韩冰礼自有缺陷,她似乎天生没有感觉,父母请婆子来看过,婆子没什么大碍,可以生育。但她就是感知不到,因此也不愿意出嫁,她不停地来当判官,就是想试试有没有药能治好她。
最后,那一年,韩冰礼喝了好多参赛的药,仍是毫无反应。
比赛最末时,有一只的金盏杯,端到她面前。
韩冰礼拿起最后这一味春`药,喝了一口,等了好一会,仍是心如止水。
她叹了一口气,这已经是第六年了,看来,普天之下,没有什么药能治好她这个尼姑病。
韩冰礼站起身,准备道回府,临走前,嘴里回甘,越发觉得这药着实甘甜美味,不上来的好喝……
于是,她端起金盏,又喝了一口……
真甜……
再喝一口好了。
可她还来不及再喝第三口,忽然,一股火蹿腾而上……
韩冰礼武功极高,这火一烧来,熊熊烈烈,烧得她差点站不住。她有点愤恨地把金盏翻过来,杯底刻着参赛者的名字:
赵煜明。
当晚,赵煜明在自己的房里来回踱步,坐立难安,时不时探出窗外,翘首以盼,时不时又面壁枯坐,唉声叹气。他对一枝春信心满满,可做完后,终究觉得趁人之危,不好,于是把一枝春改成了三重药,若韩姑娘只喝一口,便只会昏迷一会,只有她贪杯,喝了第二口,才会……
正当此时,“砰”地一声巨响,韩冰礼破窗而入,一把钳住赵煜明。
她上下量着年轻的赵家家主,她对斯斯文文的男药师没多大兴趣,还从没正眼瞧过他,这人看起来真弱。
赵煜明制药天才,但武功确实不济,被韩冰礼这样捏住,便觉得好痛,告饶道:
“韩姑娘,不知我……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了你……”
话还没完,韩冰礼一抖麻袋,将赵煜明一把塞进去,扎好,轻功一转,抓到自己的闺房里……
第二天,赵煜明又端着一盏一枝春,心翼翼地问:“韩姑娘……若不满意,还可以喝第三口,三重药让人忘情,喝下去,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韩冰礼瞥了他一眼,一口也不喝,又把赵煜明塞进麻袋里,扔回赵家府。
再后来,就有了赵霖婷和赵霖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