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回 春草疾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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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座的人借着酒兴越越多,楚行云正听得兴味盎然,忽然,瞥见有一个端菜的厮,獐头鼠目,鬼鬼祟祟溜进后厨……

    楚行云眉头一皱,他们吃的酒食可都由后厨经手,这人鬼头鬼脑地进去干什么?他起身离席,让妹妹先回去看好刘沄的假尸身,他跟上去瞧瞧。

    还没跟进后厨,就见这厮又出来了,端着一壶酒,好几样菜。此时山庄内众人皆醉,喧闹哗声,楚行云也佯作八分醉意,拦住那厮,也不话,自顾自地拿起酒壶……

    “嘿!你这人怎么回事?怎么乱拿酒……”

    “不就是一点酒,这么气干嘛?酒这东西好啊,喝下去……便什么都忘了……”楚行云微微踉跄,端着酒盏,自顾自地满上。

    那厮再抬眼,认出他是死了夫人的楚侠客,还想再什么,却欲言又止,摇头叹气着走了。

    楚行云寻了处没人的地,用银验酒,无毒。

    他看着新亮的银色,心中自嘲地笑笑,看来是跟谢流水呆久了,心眼也变多了不少。

    其实这原本不能怪谢,谢流水在楚行云身边时,天天没个正经,要么耍流氓要么扮媳妇,可没教过他耍心机扮城府,是楚行云久在局中,不自觉得警惕了许多。但楚行云自己不这么认为,他就要怪谢,都是谢坏水的错。

    不知道谢流水现在在干嘛呢?

    楚云踢了踢脚边的石子,把它踢进溪里,瞧它“噗通”一声,溅出一朵白花。

    那家伙跟他分别之前,好像叽叽咕咕了一番话。刘沄已死,这张皮就算结束了。谢流水要换一张新的皮混局进秘境,他从此山往南走,梅花林后的兰亭有一处寒潭瀑布,他就在那里练武功,化名林青轩,是阴阳功的传人,正在借寒潭之冷修习第九成阴功。要是想他了,可以去那里找他。

    楚云又踢了一块石头……

    才不想你。

    楚行云倒掉杯中酒,转头回去,他想找赵霖婷,问问赵家有没有止痛的神丹妙药,可到处都找不到她,稍一探,发现赵霖婷又下山了,她昨夜杀叔父,今日杀二伯,她四叔见风头不对,赶紧卷钱跑路,赵霖婷正带着人手追,不过她四叔经商有道,武功却很差,手下人也都是平民百姓,估计不多时,就要被赵霖婷逮回来。

    楚行云叹气,刘沄的尸身需要尽快带出去,他也不能在兰陵山庄逗留太久,赵霖婷若今日不归,灵丹妙药的事就只能搁置了……

    “赵姑娘年纪轻轻,见识广阔,愧煞老朽,来,老朽敬你一杯!”

    “赵姐姐,听你今日在山顶弹白骨琴,好厉害啊,我也敬你一杯好不好?”

    楚行云闻声一滞,朝那边望去,只见那位盲女姑娘赵霖音被一群人围着灌酒,她丫鬟羽早被灌醉了,倒在一边。

    赵霖音不断推拒,却也无用,老老少少堵死她,你一言我一语,推推搡搡在那劝酒。赵霖音已经喝得难受了,可也没人管……卖族求荣的叔父赵安,可以放红蜥咬死,为非作歹的二伯一家,可以弹白骨琴弄死,但这些劝酒的亲戚,他坏吧,人家是来敬酒的,他不坏吧,还真也不让人舒心。赵霖音无可奈何,她不行了,喝不动了,可声音太,也没人听,她又眼瞎,看不见,到最后,别人甚至一杯杯递到她嘴边,迫着她灌下去……

    “不喝了!真的不喝了……”赵霖音捂着嘴,几乎要吐,她常年待在闺房中,不怎么抛头露脸,家宴都是姐姐去,今日姐姐不在,这群亲戚跟进城看猴似的围住她……

    “不成不成!霖音姐姐!我敬你总得喝吧?”一个白面生笑道,“算起辈分,你还是我姑姑呢!赵姑姑,侄子有礼了,您一杯,我三杯,可以吧?”

    众人跟着起哄:“这得喝!肯定得喝,姑姑都叫了,还三兑一,要喝要喝,这不能不喝的……”

    那侄子着,不由分,就给赵霖音的杯子满上。

    “等等,让我缓一缓……”赵霖音哀哀道,她放下酒杯,觉得酒真是穿肠毒,喝多了脸红心跳,气都喘不上来。

    赵霖音话音未落,又冒出一虬髯大汉,道:

    “哎!你喝了他的,那我这杯也得喝了!我虽然年纪比你大一轮,可按辈分,我也该叫你姑姑,嘿!姑姑,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侄子三杯干到底,您一杯,好不好!”

    那大汉三杯闷,干掉,他身旁站的正是那位獐头鼠目的厮,这厮赶紧狗腿地倒了一杯酒,摆在赵霖音面前。

    赵霖音苦不堪言,那大汉起哄:“哎,姑姑,我俩三杯全干了,这两杯你可不能耍赖的啊!”

    “哎,不对,姑姑你还要再加一杯,我也是你侄子呀!”有个半秃的瘦高个道,“我年纪最大,本来拉不下脸来认这个辈分,可他俩都认了,我这架子端不住了呀!来来来,我这三杯干了!哎你愣着干啥,赶紧的,给姑姑倒酒——”

    那厮点头哈腰,又倒了满满一杯,放在赵霖音面前。赵霖音不想喝,众人又叫着闹着,拉扯住她,把酒塞到她嘴边……

    楚行云有点看不下去了,喝酒能喝则喝,迫酒有什么意思,他悄悄走到赵霖音身后,扶住她,道:

    “诸位,赵家主急召她妹妹回去见她,我轻功快,特来接应。我瞧赵姑娘这般不胜酒力,再喝下去喝晕了,可怎么好?这三杯,先由我代她喝了吧!以后家宴,她这个姑姑再还各位侄子好不好?”

    罢,他也不理会众人答不答应,直接拿起酒杯——

    那个虬髯大汉和半秃高个脸色大变,赶紧要拦他——

    楚行云仰头,一饮而尽。

    大汉和那高个面如土色。

    楚行云亮一亮空杯底,笑道:

    “三杯都干了!我们先走一步,诸位尽兴——”

    楚行云拉走赵霖音,众人听他抬出赵家主赵霖婷,也都不敢反驳,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多谢……楚侠客相助……”

    “不客气,姑娘还好吗?”

    “我还好……”赵霖音想了想,问道,“不知……楚侠客中途离席……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楚行云心想,这盲女还真是心多一窍,他笑笑:“不是什么大事,我听赵家百年制药,出过不少药师,我想请问一下,有没有什么止痛的神丹妙药?”

    “这种药有好多,好一点的,比如茜草安心丹,止世间百痛,不过这种药只能止一时之痛,痛的时间一长,还是不行。再好一点的,碧血回心丹,能长久止痛,但只能止不能治,治标不治本。最好的是平灵复心丹,药丸一半黑一半白,似是太极,蕴含无穷,不仅能止百痛,还能治百病……”

    楚行云吃惊:“世间还真有包治百病的药?”

    “当然是没有的。”赵霖音笑一笑,“对于一般的病毒,平灵复心丹都能解,但大病剧毒,就没办法了,只能有回光返照之效。不过仅仅是这样,也是登天难求,全天下只有三颗。这药不仅能让患者止痛,还能让他暂时痊愈,苟活上一时半刻,但等这段时日过去,他便又要恢复原状,受那病痛折磨。”

    “哦,那这三颗药能去哪里求?”

    “嗯……起来是有三颗,可其中两颗早就失窃了,不知所踪。现在只剩下最后一粒,在姐姐手上,你若是想要……只能去求姐姐。我到家了,多谢楚侠客。”

    赵霖音朝他行了个大礼,转头走进屋中。

    全天下仅剩一粒的药……想想,任谁也不会轻易给出来。楚行云轻轻叹了一口气,此事需从长计议,他还是先回山庄去找楚燕吧。

    五月的天也太热了,几近黄昏,还跟火炉一般烤着,楚行云热得直用手扇风,等他回到山庄后,已全身是汗……

    楚燕见他如此,赶紧拿来巾帕,替他才一擦:“哥哥,你……你怎么了?”

    “啊?没怎么,天太热了……”

    楚行云拎着自己的衣领,抖抖风。楚燕望着窗外随晚风摇摆的杨柳,疑惑不解。楚行云坐下来喝了一杯水,却越喝越渴,他渐渐觉出不正常……

    忽然,一股热流从脑后直往下腹蹿——

    楚行云腾地站起来,刚站稳,腰就软下去……

    该死,那酒加料了!

    看这样子,没加毒`药,但是加了春`药!

    楚行云这回算是领教了赵家这群亲戚有多下作,第一个敬酒的鬼年纪一些,可能是真侄子,后边叫厮倒酒的大汉和高个儿,就想趁机欺负赵霖音,她一个盲女,喝了下`药的酒,还不是由着人……

    热流一阵阵来,楚行云避过楚燕,走进里屋,他十阳在身,春`药还难不倒他,只要多喝水,闭气运功,真气周行一圈,便能自解。

    兰陵山庄的另一头,一个虬髯大汉,拉着一个半秃瘦高个:“还钱!那妮子没搞成,还让我赔了本,把钱还来!”

    “你的钱都拿去买那春`药了,我一分没贪,有个屁钱还你!何况这事也不赖我啊,谁知道半路杀出个楚侠客代酒,我又不是算命大仙!也怪你,你早点敬酒把那妞儿灌晕,不就完事了?拖拖拉拉,拖到最后好了吧!”

    “呸——我给了你多少两金子?什么狗屁药那么贵!”

    “操`你娘的,我买的一枝春!”

    那大汉一听,惊倒在地:“你……你买的一……一枝春?你有病啊!你买那个,那个药楚侠客喝下去……”

    “那我有什么办法!他当时直接拿起来就喝了!”

    “坏了,坏了。”那大汉跟无头苍蝇似的转,“我本来以为你……你就是买了烈一点的药,你买的一枝春……一枝春武功越强发作越狠,楚侠客他是……是十阳啊!”

    “没……没事吧,十阳那么厉害,搞不好能自己解了,我……我们那点钱不够买一份,我最后只买了半份一枝春,还兑了点水……不……不会出事吧……”

    “没工夫管这些了,赶紧的,收拾跑路吧!万一那楚侠客来找我们算账……谁得过他!他`妈的,要是真出事了,也是他自己多管闲事,活该!我们风流我们的,他一个臭男人过来搅什么劲!走走走——”

    楚行云闭眼凝神,静静地在屋中盘腿坐,气沉丹田,再缓缓运功而出……

    这不运还好,一运功,瞬间像洪水开闸,滔天覆地,扑涌而来,楚行云几乎是立刻就瘫在床上,喘不上气了……

    脑子很乱,翻来覆去,全是和谢流水洞房那几日……

    他很想被……

    妈的!

    楚行云气得将床头柜上的杂物扫下去,乒铃乓啷,楚燕吓得冲进来,楚行云从床上一跃而起,逃命般破窗而出:

    “楚燕!待会你先去睡,哥哥今晚要去……一个地方……”

    兰陵山南,梅花林后,幽亭一座,寒潭流瀑。谢流水潜在水底,呼吸吐纳,让阴寒之气灌体而入。

    他扮刘沄假死后,就到此处藏身,下午发病痛得死去活来,现在才好些,能泡在水里练武。真正阴阳功的传人林青轩已死,此人阳功九成,阴功九成,可谢流水此时的阴功却只有八成,必须抓紧修炼。

    阴阳功十分玄妙,阴阳须分而练之,练阳忌阴,练阴忌阳,不可混调。若在练阴功时碰了属阳之物,那就将前功尽弃,内力大退。此地水为阴,山阴洼处深潭里,更是阴中至阴,凉沁心脾,阴功精进。谢流水盘算着,今夜他应该就能练好。

    此时此刻,寒潭之上,飘来一朵楚行云。

    他穿过梅林,走过兰亭,站在寒潭边,迷茫地望着飞流直下的白练瀑布,谢流水在哪里?

    他绕着水找了一圈又一圈,还是找不到人,体内的一枝春如汛如潮,烧得他体无完肤。最后,楚行云盯着眼前这一汪清碧……

    水下的谢流水闭息运功,**环绕,激出一波白沫,他丹田一沉,就要将这阴气吸入……

    时迟那时快,楚行云头一歪,整个人就栽下去——

    他携带着至正至纯的十阳真气,栽进谢练功的至阴寒潭里。

    霎时间,就像一粒老鼠屎,栽进了一锅鲜汤。

    “咳……咳!”这一下呛得谢**立刻岔气,他猛地冒出水面咳嗽,“楚行云!你……你!你……”

    谢流水正准备教训他坏自己练功,忽然发现……楚行云……一见到他,就……就缠在他身上。

    不断地、不断地,往他身上贴。

    “楚……楚行云?你怎么了?”

    楚行云全身发烫,不停地喘气,见谢流水还不动手,气道:

    “你看我这样子,不知道我怎么了吗!”

    谢流水上上下下量着全身湿透的楚楚,笑了一下,紧接着,又颤动着湿漉漉的睫毛,无辜道:“我……我怎么会知道!”

    “你……”

    谢纯洁还伸手晃了晃云,无知又急迫地叫道:“楚楚,你究竟怎么了!你好烫啊,发烧了嘛?你不,我怎么知道呀!”

    楚行云埋在谢流水怀里,一动也不想动,脑子像一团煮着的浆糊,此时正沸腾着冒泡,好半天,才挤出一些词句:

    “被……下`药……了。”

    谢流水皱眉:“谁?”

    “……没,我误喝了别人的酒。”

    谢流水挑起的眉峰又展平,抱住他的云云,拍了拍,:“你怎么这么笨?”

    楚云不话,像菟丝子一般,紧紧地攀附着救命的树。

    “你……快点……”

    谢流水像一只狡黠的狐狸,窸窸窣窣凑过来,他捏住云的鼻子,一脸坏笑道:

    “求我。”

    “……”楚行云想起在武林盟牢房里时,谢流水让他别出不落平阳的真相,他就让谢流水哭着叫着求他……

    楚云盯着谢坏,恨恨道:“肚鸡肠,眦睚必报!”

    “求嘛求嘛,你从来对我强势的要命,我成天被你压欺负,好可怜的,你就求一下嘛。”

    谢流水靠他很近,气息一点点落在他脸颊边、颈窝里,楚行云被折腾得无可奈何,最后,只好微微偏过头,声道:

    “求……你。”

    谢流水立刻笑起来,像摘到了天上的星星,他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捏了捏云脸:

    “求我什么?”

    “……有必要的这么详细吗?”

    “有嘛。”

    “好吧。”楚行云道,“那你……凑过来,我给你听。”

    谢兴致勃勃地贴上来……

    瞬间,一双修长的腿,缠上他的腰……

    楚行云勾着他,却什么话也没,只是侧过头,轻轻地咬住谢的耳朵。

    ……

    有那么一刹那,谢流水觉得自己根本不是人,而是一根炮竹,他的火信子被楚行云牢牢捏住,想什么时候点燃,就可以什么时候点燃。

    火星四溅,炮仗升空,呼咻作响,炸出一片火树银花,落了辉光满地……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熊熊大火烧流水,把水烧沸,楚行云还欲拒还迎地拦了他一下:“我……我十阳在身,你……练的是阴功……若跟我……这么做下去,这门武功可就要废了……”

    谢沸水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楚行云,最后,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伸出手,狠狠按住楚行云的腰,道:

    “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