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 人蛇变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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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等,别!”谢流水躲躲闪闪,泥鳅般溜出桎梏,“好云云,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行云冲上去,一把将谢掀翻在地,“你就是当年那个人,也知道我叫楚行云,为什么都不来找我!”

    “我……我找你干嘛呀,当年十阳送都送出去了,我还上赶着去找你,这不是讨你嫌吗?我又不知道你会喜欢我……”

    行云气到脸红,想到自己十年来的痴傻等待,简直怒不可遏,狠狠拽起谢流水的衣领:“那你后来知道了为什么不!偷偷躲在背地里看我笑话!”

    谢流水被他压在身下,看上头的云情绪越来越激动,心中有点慌,这家伙捏紧拳头,好似下一瞬就要砸他身上。行云不比旁人,身怀十阳,不控力道,别人是粉拳轻捶,他是拳拳到肉,要是被中,估计肋骨都要断三根。

    谢未雨绸缪,一边安抚云一边悄悄锁住他的双手,不让他人。愤怒的云扭来扭去,几番挣扎,最后气得不行,用头撞击谢的额头,张大嘴要咬他的鼻子……

    楚行云的咬力谢流水是领教过的,他立刻偏头躲避,嘴上嚷道:“不行不行,不能咬,楚行云!妈的你这铁头,别顶了!”

    “哥哥,出什么事了,你们……”

    楚燕听到响动,撩开帐门一看——

    哥哥骑在嫂子身上,俯下身,不知道要去干什么,嫂子躺在哥哥身下,别开脸,一边躲闪,一边推拒,什么“别顶了……”

    楚燕举起双手,一边一按,捂住自己的眼睛,一步两步三步退回去,赶紧跑掉。

    行云的精神难以专注,被楚燕这么一断,他就转移了注意,收起牙齿,奇怪地问:“她为什么要跑掉?”

    谢流水拍拍他,趁机脱出重围,安抚道:“她以为我们在玩游戏。”

    “什么游戏不能旁人看?还要闭眼?”

    “嗯……”谢流水正想点什么托辞糊弄过去,不料行云“哦”了一声:“我知道了,她以为我们在做是不是?我又不是不懂,你休想糊弄我,我……”

    “行行行,你懂你懂,我没有糊弄你。”谢流水把他抱起来,“不生气了好不好?乖乖去睡觉,我不是有意骗你的……”

    “那你就是故意骗我!”

    “我没有。”谢流水很无奈,把他抱回床榻,给他盖好被子,“过去十年,我虽然知道你的名字,但是送出去的十阳泼出去的水,我没道理再来找你。后来……后来,找了你,可你对我百般厌恶,我那时候坦白,要么你不信,要么你幻灭,我干嘛自讨苦吃。”

    行云裹进被子里,仔细思量他的这番话,终于从中捉到一个关键点:“如果你十年前就定主意不来找我,那为什么后来又来找我了?”

    “我以前跟你的另一面过呀,十阳好厉害,我左思右想,还是后悔了,想拿回来……”

    行云一听有人要取他功力,立时像竖毛的猫,弓起背,瞪着谢:“我不给你十阳!十阳是我的!”

    他与大行云记忆不通,招式剑法统统不会,纯靠十阳内功安身立命,要是被人取走,他就完了,他会变得跟时候一样,谁都可以他,抓他,把他关起来……

    过往种种令行云发抖,他绝不要再变成那样,弱的像蝼蚁,人人都可以踩他一脚,绝对不要!行云咬紧嘴唇,神色癫狂,拼命叫道:

    “我不给你、我不给你,不要抢我功力!不要抢!你走开!啊——”

    行云尖声嘶叫,双腿踢动,谢流水怕引来薛家的人,赶紧把他身上的碎残玉都卸了,把云魂拽出来,握住他的手腕:

    “没有抢你的,没有人来抢,好不好?你看,我没有抢到,以后也不能再抢了,十阳内功在你自己体内,你摸摸看?”

    行云根本不听他的,完全失了智,觉得谁接近他都是图谋不轨,狠狠把谢推开,整个人蜷缩起来,不停发抖。

    谢流水看得心疼,悄悄收紧牵魂丝,不动声色地拉过云魂:

    “夺回十阳是需要时限的,要找一个……嗯,十年整的时机去拿,才能拿回来,我上次失败了,就再也拿不回来了,你不要担心好不好?十阳都是你的,以后、一生一世一辈子、永远永远,都会是你的,不会有人来抢。”

    “真的不会吗?”行云感到害怕,曲起腿,把脑袋埋进腿弯里,“你不来抢,别人也会来抢我的,我不要,我不要!”

    谢流水怕他又情绪激动,赶紧好言宽慰,:“十阳太烈,没有人能拿走的。而且最开始送你的十阳呢,嗯……还是一个宝宝,很,很稚嫩,等它在你体内长大了,我才能来抢……”

    行云听了,皱起脸:“听起来像怀孩子。”

    “……”谢抿抿嘴,“总之呢,要等第十年,十阳刚成熟时,我才能来抢,可惜现在时机已过,谁都抢不走了。”

    这么哄了好半天,行云才安静下来,似乎恢复了一点神志:

    “十阳是每十年就可以抢一次,还是……”

    谢流水趁机靠近他,抱了抱他:“是第十年抢不到,就再也抢不到了,你放心,十阳以后一直都在你身上,会保护你一辈子,谁要是欺负你,你就用十阳内功去他,好不好?”

    “好!”

    谢流水见他变乖了,长舒一口气,把他抱起来,云魂伸手摸了摸床榻,指尖一下子穿透,他这时才发现自己成了魂灵,觉得无比稀奇,飘来荡去,好不愉快:

    “流水君,你看我飞起来了!”

    “嗯嗯,我的云云最厉害了。”

    行云转念便忘了刚才的诸事,在屋子里蹿上跳下,桌椅箱柜都穿体而过,他初觉有趣,闹了一会儿,发现自己什么也碰不到,又开始慌了,谢流水少不得又软言软语哄他:

    “祖宗,别闹了,早点睡觉休息好不好?”

    “我睡不着!”行云手乱挥,抓住他:“不然你唱歌给我听,我要听流水君唱摇篮曲。”

    “……”

    谢流水还真不会唱什么摇篮曲,他捏捏云脸:“楚行云,你知不知道您老今年几岁了?”

    “我不知道,我不管,我要听你唱歌!你快点唱,你不唱我就不睡觉!”

    谢流水没办法,只好随口哼哼唧唧,不一会儿,只见行云捂紧双耳,痛苦地滚来滚去:“好难听,好难听!”

    谢备受击:“你让我唱的不是?”

    “换一首,换一首!”

    谢流水在脑内搜寻以前别人唱过的歌,模仿学习,唱到第三首,渐渐开始有点调子了,行云躺在他怀里,慢慢合上眼睛……

    歌儿越唱越低,谢流水见行云似乎睡着,便停了声,要把他抱到床上……

    忽然,袖子被人轻轻拉住,行云呢喃着:“流水君……”

    “嗯?”

    “你在骗我对吧。”

    谢流水抖了一下。

    行云:“要等十阳长大,第十年才能抢什么的,好扯……”

    谢流水抱他的手都僵硬了,他脑仁疼,正等着如何向行云扯谎,却发现怀中人再没开口,似乎倦极,慢慢睡着了。

    他将云魂安回原身,放上碎玉,给楚行云盖紧被子,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

    行云的没错,十阳是一种功力,又不是一种活物,并不需要等它长大。

    换言之,这十年不是给十阳的,而是给另一种……活物。

    谢流水眷恋地摩挲着楚行云的脸庞,描摹他的剑眉鼻峰,最后叹了一口气。

    楚行云在谢的记忆海中浮沉,坠进了一段光景。

    月黑风高,谢流水似乎在被人追杀,这只谢蒙着面,但眉宇间的感觉很熟悉,估摸着就是近几年,他轻功极快,在屋瓦上蹿行。

    “擅闯禁地者死,给我拦住他!”

    “别拦了直接杀吧,那是偷……的贼!”

    偷什么?

    楚行云听不清,只听一声令下:“放虫!”

    后头追兵不断,紧接着,四面八方传来“嗡嗡嗡……”

    楚行云头皮一麻,果见一大群飞血虫,密密麻麻扑向谢……

    飞血虫是顾家研制的血虫变种,谢流水来顾家的地盘偷什么东西?

    这段画面很快消失,转眼间,楚行云落进一处茶楼。

    周围在飞速快转,楚行云只能看见茶杯、桌椅、楼梯,重影交叠,眼前剧烈一晃,谢流水进了一处封闭的单间。

    楚行云在脑中思量,谢流水告诉过他,局中有人开茶楼,专门供人交换消息,他另一面出来时还带他去过。但看眼前的状况,自己并没有跟在谢流水身旁,楚行云猜想,这很可能是谢流水以前自己去茶楼的情形。

    屋内有一处血玉祭坛,谢坐在红木雕椅上,看不清他干了什么,只见祭坛上一只木偶人,竟活了过来,跳着人话。

    楚行云大吃一惊,不知这是何方妖法巫术,只见谢流水从怀中取出一本破旧的竹简。

    楚行云凑上去看,一大片蝇头字,全是他认不得的符文,活木偶接过竹简,将它吃进肚中,过了好一会儿,发出低沉的声响,似乎在翻译竹简上的符文:

    “血虫,斩一生二,制血虫蛊,与人共生,则人再生不休,奈何天道有违,人得虫之利,必受虫之害。”

    楚行云心尖一颤,这是在像谢这般能不停再生的人,都活不长。他忽而明白了谢流水从顾家偷出了什么东西,这竹简秘笈,记载着大量血虫再生的事。

    活木偶在那喋喋不休,念叨了许多人虫共生的利害,楚行云越听,心中越凉。

    共生一事,难上加难,有时推万人进蛊坑,都未必能炼出一个来。

    其次,痛上加痛,全身筋骨被血虫咬开,让蛊虫住进身体,从此五脏六腑悉数毁尽,一身血肉成为蛊虫的巢穴,每时每刻供其居住啃噬,而且隔一段时日,就要发病一次,痛不欲生。

    再次,还得与虫同寿,一旦血虫命尽,人也必须随之死亡,根本活不了多久。

    还有痛感丧失,浑身冰冷等等。楚行云听得皱眉,疼痛是身体的警告,可谢流水现在可以无限再生,这种感觉自然就多余了,会逐步丧失,难怪,难怪当时……

    楚行云想起他们初遇时,谢流水把他压在山间屋里,他气得咬他肩膀,狠狠撕下一块肉,谢那时只嘶了一声,接着就跟没事人一样继续动作……

    蛊虫并不温暖,故而共生后,人的身体也会变凉,手脚如至冰窟,遇到冬天更是难熬,谢又很穷,买不起裘皮大衣,穿那些粗麻布衣根本不保暖。

    可冻坏了也没关系,他不会痛,又可以再生,所以就全不在意……

    楚行云听的难受,想的更难受。却见谢流水翘着二郎腿,微眯着眼,表情惬意,好似在听单口相声,他背脊舒展,靠在椅背上,享受了一回雕花红木的名贵。等那活木偶念得口干舌燥,才悠悠问道:

    “有法可活吗?”

    “有好几个法子可以稍稍延长一点寿命,我看看……”

    谢流水断他:“我知道怎么延长,杯水车薪,没多大用,我是问,怎么活?真正去掉血虫,重新活成正常人。”

    活木偶把脸一沉:“你什么意思?都共生成这样了,还怎么活?哦,把人做成这副怪物样,又想把人再变回去?想得美!”

    “我就是随口问问。”谢流水耸耸肩,“能活最好,不能活就算了呗,人终有一死。”

    “活,也不是不能……”木偶吞吞吐吐,好似在搜寻竹简中的讯息,“天无绝人之路,想要真正变回正常人,只有一个法子……”

    楚行云直起身,像竖起耳朵的兔子,紧紧趴着要听,结果眼前一黑,这段回忆消失了……

    “怎么回事!”

    “喂——”

    关键点被掐断,楚行云捶胸顿足,他被抛回记忆海里,水轻柔地包住他,却不窒息他。他张口大叫,宏亮的喊声被浩渺的海水吞没,稀释成了一声蚊呐。

    楚行云毫无办法,这里是谢城府的地盘,或许,他心中有戒备,就是不想让自己看,楚云垂头丧气,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亲近的恋人都要瞒骗他?

    谢海水似乎感到了愧疚,水中激荡,雪白的泡沫里,浮出一串走马灯,楚行云闭着眼睛,随便撞一盏,掉落在一处山洞里。

    鹅毛大雪,谢缩在洞口的火堆旁,瑟瑟发抖,他衣衫破烂,好冷好冷,本来要出去猎一只雪兔吃,谁曾想抓到了一只雪豹。

    山里的雪夜很冷,夜浓到极时,山下城里突然响起一连串噼里啪啦声。

    爆竹辞岁迎新年,今夜是除夕。

    “过年了……”

    谢低头看着怀里毛乎乎的崽子,雪豹凶恶地挥着爪子,一双蓝眼睛又水汪汪地看着他,少年谢叹气:

    “对不起,把你抓来,我不吃你了,雪豹,你陪我话好不好?”

    雪豹听不懂,死命挣扎,它讨厌这个人,只想他抓他逃离他。

    趁谢不注意,雪豹从他怀里跳出去,要溜出山洞,少年谢也涌出一股子犟劲,他一把抓住雪豹的尾巴,把它拖回来:

    “不许走!你要跟我一起过年,我不管,你等着,我要把你绑起来,你要跟我一起过年!”

    雪豹毛茸茸、热乎乎的,谢用武力压制它,把它抱进怀里……

    好温暖啊。

    忽然,胸口一凉,雪豹伸出尖利的爪子,狠狠往他心脏处一挠,划出三道血痕,趁机跳出他的钳制,一落地就蹦出老远,跳出山洞,冲进雪地,撒丫子跑没影了。

    少年谢低头望着胸口上的伤,觉得又委屈,又可笑,他抬头看了看雪豹,自己轻功很快,现在冲出去还是能抓到的,可是……

    又有什么意思呢?

    谢流水自嘲地笑笑,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幼稚,真傻。

    能跟他过年的人都死了,剩下的世间万物都不想同他过年。

    罢了,罢了,山洞里睡一觉,醒来,年也就过了。

    阖家欢乐的时候,谢把自己蜷成一团,幻想着娘会来给他盖被子,妹妹会叽叽喳喳吵得他睡不着……他合上眼睛,与火,与雪,与夜,共度新年。

    楚行云走过去,眼前这只谢还是少年,不比自己高。楚行云躺下来,紧紧地抱住他,想隔着数年的岁月,温暖他。

    他恨谢流水不坦白,出口成谎,却又心疼他,不敢逼问他,怕一不心问到了他的痛处,在他伤口上撒盐。

    山洞敞口,谢越来越冷,风霜白了他的衣,雪漫过他的眉。楚行云紧紧环抱住他,想替他揭掉脸上的冰渣子,指尖一触,却穿透过去。

    无情岁月横亘在他们中间,咫尺天涯。

    不知道谢梦到了什么,细软的睫毛像发抖的蝴蝶,被雨过,湿漉漉地挣动着。楚行云暗暗发誓,他触不到以前的谢,但可以抓住现在的谢,以后,要给他买最贵的新衣,吃最好的年饭,放最响的爆竹……

    余生的每一个新年,我都会陪你度过。

    作者有话要:下一章有一个高能,不要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