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回 忠诚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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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螳螂捕蝉黄雀后,

    冤冤相报何时了。

    海一般宽广的黑, 涨上来,又退下去,融化万物,留下一团团无谓的乌雾。

    天塌地陷, 亮光化成黏黏的丝块, 唾液般从天垂钓而下。雨、雪、山、花,都消失殆尽,旋成一个巨大的漩涡,黑洞洞地吸食周遭之物。

    洪水漫过胸膛,淹过口鼻, 霎时将他们全部吞没。

    楚行云拽住谢流水指上的牵魂丝, 紧紧地绑在自己的牵魂丝上,不让谢可怜被水流冲走, 湍流越来越急, 他脑中迅速考量着逃脱之策。

    忽然, 颊边落下一枚吻, 像一片雨润过的叶, 脑海中的思绪统统戛然而止, 楚行云一滞,责备地向旁瞥了一眼:

    “都什么时候了还亲……”

    谢流水在水里不能话,不高兴地皱起脸。

    世外桃源在身后崩溃, 一世界的重压铺天盖地下来, 天洪倾泻, 四水奔腾,漩涡越转越快,中心处出现了一个巨洞。

    楚行云捏了捏谢脸:“别傻愣着,赶紧想想办法,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被吸进去……”

    “没事,别怕。”谢流水伸手牵起楚行云,在心中道,“你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什么你不你的,我要我们不会有事。”

    万川之水从天而落,像江河入海流,旋进漩涡,汇入巨洞,不知通往何方,楚行云和谢流水就似入海口中溺水的蝼蚁,被那滔天巨浪赶尽杀绝。

    巨洞就在附近,可四周太黑,楚行云还来不及观察,忽然,他看到谢流水一个趔趄,接着整个人嗖地一下,坠落消失。

    而他还停在原地。

    这一瞬间的凝止,叫楚行云心揪了一下,一种恐怖的想法浮上脑海,谢流水不会是,把牵魂丝割断自己跳下去了吧?

    楚行云正要跟下去,下一刻,有一双手,牢牢地抓住他的臂膀。

    天洪在身边倾泻而下,他落进一处怀抱。

    谢流水微笑地抬起脸,有点孩子气地得意着:“看,跟你了没事的。”

    楚行云发现谢流水攀住了什么东西,他们已然落入巨洞,悬挂在这,周身四处的水奔腾而下。

    “你怎么把牵魂丝解了?”

    楚行云不满地看到谢左手指上半截轻飘飘的丝线,谢流水晃了晃,道:

    “要是绑着牵魂丝,一下子把你扯下来,你会很痛吧?”

    楚行云不管,伸出手,仍是固执地把牵魂丝系上,把谢绑住。

    水流越来越大,冲毁一切,谢流水渐渐攀不住,突然一个浪头过他的左臂,他压抑地抽搐了一下,被狐狸脸啃噬的旧伤根本还没长好,楚行云紧紧抱住谢流水,勉力支撑,然而天地化水,归于混沌,黑水巨浪一波接一波撞过来。

    还来不及松口气,忽然,浪潮间,漂来了两具尸体。

    谢流水很明显地一顿。

    一具是“流水娘”,一具是“谢妹妹”,“她们”的胸口插着刀,血迹未干,是那两只死去的狐狸脸。

    脸都融化了,没有五官,只有一个空白的肉团长在脖子上。冰冷冷的殍尸随波逐流,飘着、飘着,最后楚行云看到它们从巨洞的边缘口跌下……

    就在这一瞬间,其中一具尸体醒过来,头扭到脖子后,没嘴的无脸尸不知从哪发出了声音,对准谢流水,哀哀地叫了一声:

    “哥哥,救救我——”

    谢流水剧烈地发起抖来,几乎要掉下去,楚行云伸手捂住谢的耳朵,不让他听。电光火石之间,那两只阴魂不散的狐狸尸扑上来,五指长如勾,要来抓人。

    此时谢根本没手应对,时迟那时快,楚行云想也不想,抱着谢流水就往下跳!

    深不可测无底渊。

    眼前黑漆漆,楚行云不知道前面是何方,底下是什么,是生是死……

    不过,管他呢。

    楚行云紧了紧手臂,至少这臂弯之间,还有一个沉甸甸的人。

    满眼的黑,像牛羊反刍,吞下去,又吐出来,黏稠稠湿哒哒,粘着人不放。

    滴嗒。

    尸横遍野,顾雪堂浑身浴血,指尖捏着刀片,靠在一处石柱下,忽然自嘲地笑起来。

    局中各家勾心斗角,每次争锋都牵动着泼天的权贵,没想到斗到最后,有权有势的几家人要像野兽那样,为了一点食物互相残杀。

    最初,一切都很顺利,他们进入血虫地,找到族里想找的东西,但从那之后,就再也走不出去了。一开始,眼前还是人世间的洞窟,还能找到些水潭,捕捉鱼充饥,但渐渐地,四周变得越来越荒芜,光秃秃的石壁下笼罩着一团黑雾,顾雪堂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老是聚在他们身侧,不肯散去。

    没有什么诡异,没有什么危险,就是走不出去!

    漫无尽头的黑暗与挥散不去的饥饿,久久地包裹着他们,叫人发疯。他们在迷途中疯狂转,顾雪堂确信要是再过两天还没东西吃,顾家就要人吃人了。

    所幸老天助也,叫齐家和他们巧遇了!

    顾雪堂当机立断,杀齐抢食,这家人皇权走狗,带的食物最好,顾家所有人宛如饿狼,睁着绿溜溜的眼睛,埋伏、围猎……

    双袖一扬,十指松开,顾雪堂冷冷地看着,手中一叶薄弹射飞出,刀舞如雪花,片片削人头。

    尸堆中只剩三四个人一息尚存,紧紧抱着包裹垂死挣扎,蠕动着妄想逃走。

    齐家该亡了。

    他们的领头人齐天箓一见情势不对,立刻溜之大吉,抛下一票手下群龙无首,待宰羊羔般傻愣在那,而顾家这边却有四个领头人,从东南西北有条不紊地猎杀他们。

    叮铃。

    顾雪堂微侧头,看到守东南的顾三少顾晏廷扬鞭出手,銮铃音动,将齐家最后一个活人的头骨碎了。

    尸堆中再无人可动,只有鼓囊囊的包裹,诱人地躺在那。

    顾晏廷收回銮铃鞭,从齐家包里摸出半块饼子,先喂给肩头的百灵吃,百灵懂事地只啄了一口,就扑棱着翅膀,把饼子推给同样饿扁的主人。

    微微发黄的面饼,刺激着所有人的胃,顾家人争先恐后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在尸堆上哄抢,撕开背包,抓起干粮,狼吞虎咽。

    丑陋。

    顾雪堂感到浑身不舒服,好歹齐家还剩些粮食,若是没剩,他毫不怀疑他们会狩猎齐家,然后开始疯狂地吃尸体。

    而他自己也克制不住这本能,只想吃,只要能吃到点东西,要他做什么都可以。

    恶心。

    这是他生平第二次挨饿。顾雪堂想起他第一次挨饿的时候,那时他还很,捂着肚子蜷曲起来,只要赏他半个馒头,他就可以做任何事,什么都可以。

    那个时候,他跟自己发誓,这辈子绝对不要再挨饿。后来果然如愿以偿,他每天都吃的很好。

    顾雪堂忽然很想洗澡,想钻进干净的水里,把全身的皮肉都刮下来。

    咯噔。

    忽然,一条惨白的断臂扔到顾雪堂面前,顾家第一坛主,顾恕向他走来:

    “没抓到齐天箓那家伙,不过缴了他的傀儡手臂。”

    顾雪堂沉默无言,笑面虎齐天箓是个傀儡师,专擅躲在暗处操纵物体,没死也在意料之中,只是斩草不出根……

    “喂!瞧你师兄这么辛苦地追杀敌人,你这个做师弟的给点犒劳呗?”顾恕二话不,坐到他旁边,恬不知耻地伸出手——

    顾雪堂没话,拉开眼前的齐家包,翻出一块硬扣扣的干粮,很乖顺地放到顾恕掌心中。

    顾恕当场愣住,一副见了鬼的样子:“你你你你……”

    “怎么了?”顾雪堂转过头,朝他甜甜一笑,“师兄,你快吃呀。”

    顾恕一阵恶寒,赶紧退后,与顾雪堂保持距离,心翼翼地吃起干粮。

    过了一会儿,他见好像没什么危险,又悄悄地挪回来,坐到顾雪堂身边,忽然感慨了一句:

    “我们好久没这么坐着了。”

    顾雪堂看他一眼。

    顾恕边啃边道:“时候总跟你吵架、架、长大了也好不到哪去,一见到我你就凶的要死。每次去复仇派找你,你总是高高在上地坐在那玉座里,目中无人,还老威胁要杀我,怎么今天突然变得这么好了?”

    “有吗。”顾雪堂轻笑了一声,“我只是不想辜负咱家主的一片美意。”

    “什么美意?”

    “别装傻了师兄,顾家主深知族里派系之争严重,若只派他那私生子顾晏廷代表复族派出来,恐怕会和与我为首的复仇派闹矛盾,到时候在秘境里起内讧反倒得不偿失,所以就把你,第一坛主顾恕,也拎进秘境。”

    顾家七坛直接隶属于家主,坛主不必听从顾晏廷的命令行事,而顾恕,名义上又是他顾雪堂的师兄,能成为复族派和复仇派的平衡点。

    不过,顾雪堂估计,顾家主也听他对这个师兄不尊不敬、无情无义,为保险起见,家主又把顾恕他姐姐,第二坛主顾翡,也拎了进来。

    而顾翡,是他的师姐。

    如此一来,顾家队伍里四波人手,三波全是复族派,涉及利益时,可以保证他们派系获利最多,涉及生死时,顾恕、顾翡和顾雪堂都无法眼睁睁地看对方去死,最大限度保证顾家这支队伍在秘境里团结一致。

    “顾家主真是一头老狐狸。”顾雪堂踢了踢脚边的石子,“为了所谓的制衡,把你们水漂一样扔进秘境里。”

    “哈哈,所以顾雪堂,你作为复仇派一把手,怎么自个儿跑来水漂了?”

    顾雪堂静静地吃东西,不回答。

    他心里清楚,自己内力不济,就算暗杀再好,论武功,也绝不是复仇派里最高的,但他还是坐上了第一把交椅。

    只因他是第一个号召大家一起杀了宋狗的人。

    别管什么狗屁的复族派,什么缓缓图之,什么顾全大局,去他妈的,就现在,马上,提刀复仇,杀光宋家!

    很快群起响应,他坐上了那个宝座。

    不过,坐上去是一回事,想坐稳这个位置,就要实现许诺的话。然而几次进攻宋家都无功而返,像一拳在棉花上。顾家职位按家规十年一换,再这么下去,他熬不到第十年就该玩完了。

    那万人之上的感觉太癫狂,必然要付出点什么。

    “我在找一种能置宋家于死地的东西。”

    这种东西如果存在,那么一定是在秘境里,而且必须自始自终,掌握到自己手中。

    顾恕有些疑惑:“顾三少不是练成阴骨散了吗?这个就能克制忠诚引……”

    “不,我想要的不是这种防御,我想要一种像瘟疫的东西,能迅速蔓延,狠狠击溃忠诚引,叫宋家引火烧身,后悔从娘胎里生出来!”

    “所以,你找到了吗?”

    顾雪堂不答,只是神秘地微笑着:“师兄,听,你们复族派好像新研发了一个变种,叫飞血虫。”

    顾恕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难怪……你今天这么甜言蜜语,为了找我讨这玩意儿?”

    他从袖子里摸出一黑木瓶,递过去,顾雪堂拿了,正欲收手,忽然被顾恕紧紧捏住手腕:

    “我有个条件。”

    顾雪堂微微眯起眼睛,提醒道:“师兄,飞血虫只是一种血虫变种。”

    顾恕听得心里更气,顾雪堂这言下之意是,如此普通的东西,他屈尊降贵地来找他要,已经是给了他天大的面子,别不知好歹。

    手劲加大,顾恕死死拽住顾雪堂,突然道:“我姐姐待你不错吧。”

    “我或许不是一个好师兄,但我姐姐……从到大,待你如何,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提到师姐顾翡,顾雪堂松了点劲:“你想什么?”

    “飞血虫我可以给你,你还想要别的什么我也能给你,但是,顾雪堂,你必须答应我,不管接下来有什么危险,只要有机会,必须先让我姐姐出去!”

    顾雪堂握紧那只黑瓶,珍重地应了一声:

    “好。”

    就在此时,二坛主顾翡走过来,俯趴在石壁上,向里指了指:

    “老弟,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顾顾恕警觉地站起身,四周光秃秃,石壁下黑雾缭绕,氤氲着水汽,他忽然听到一种轰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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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就是这个,你们听!”

    顾三少指尖处的百灵叽叽乱叫,拼命煽动着翅膀。顾雪堂凝神一听,耳畔隐隐传来雷霆之响……

    “水!洪水!快撤——”

    仿佛一片海挤入一洞窟,滔天的浪潮压进一幢楼高的洞窟里,炸出剧烈的轰鸣声,如锯子磨着耳膜。顾家人背起齐家的背包,四散而逃,洪水奔冲而下,无数的水流吞没一切,石壁下的黑雾立刻被散。

    顾雪堂心中咒骂,身后如同百万野牛追赶,扬尘千里。水珠飞溅,不似人世水,顾雪堂观察到,这些奇怪的水会附着在石壁上,接着开始融化石壁,成为一滩泥沼,冲入洪水中。稀薄的水里混着越来越多浓稠的石泥,渐渐地,洪水的速度越来越慢,并开始胶着、凝固……

    最终,那些奇怪的水与周围的石壁结合,形成了新的地貌,眼前又是一片黑漆漆的新路。

    “这又是什么鬼地方?”

    前路黑黑,顾恕不耐烦地踢了一脚,顾雪堂冷静地环视四周,心中突然升腾起一种绝望,他们可能真的走不出去了。

    这里的路永远是变化的。

    好似周围有一团无形无觉的水,道路就是水上的波纹,变就变,永远没有出口与入口这一。

    顾雪堂想起他们这一路上,曾在洞窟里看到不少奇怪的发光河流。它们都是活水,向秘境中心流去,而秘境中心就像个心脏,每隔一段时间就喷射出新的洪水,化成无穷的石壁、交叠的洞窟和所有新生的万物。

    “喂!那是什么东西!”

    突然,一个部下大叫,他看到新形成的石壁里竟然有一个人影!

    众人一开始以为是什么怪物投在石壁上的影子,但凑上去一看,大为惊疑,这竟然是嵌在里头的石中人!

    “这人的模样……有点眼熟阿,挖开来看看!”顾雪堂命令道。

    石屑飞扬,石中人栽倒在地。

    顾翡蹲下来观察此人:“这人好像是,薛家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林青轩!”

    一个死白脸,成天缠着楚行云。顾雪堂没好气地走上前去踢了一脚:“死了吗?”

    顾翡摸了摸脉搏:“还活着,奇怪,他怀里抱着什么?”

    这个林青轩以非常奇怪的姿势倒在地上,看他双臂弯曲,好像怀里搂着一个人,可是怀里分明空空,一个人也没有。

    楚云魂缩在谢流水怀里,无奈地瞪着看不到他的顾家人。

    当时他抱着谢流水往下跳,被水裹挟着冲出来。谢流水,这里的水是一个循环,从外头流入秘境中心,那必然还会从中心流出去,他们只管跟着洪水浮浮沉沉。

    一路上,谢可怜几度濒临窒息,双手双脚乱挥乱蹬,活像被开水烫的青蛙,看起来痛苦万分,楚行云心疼,尽职尽责地充当气囊,不断给他渡气,不知渡了多少次,楚行云忽然回味过来,猛地一拍谢流水的脸:

    “喂,你武功具在,其实可以自己闭气吧。”

    “……”

    不久,谢不要脸就受到了报应,洪水融化石壁,他被卷进石水中,还未及逃脱,就凝固了。

    所幸顾家人及时发现了他。此时顾晏廷的百灵飞过来,在谢流水头上盘旋着,警惕地啾啾叫。

    楚行云缩了缩身,这死鸟不会能看的到他吧?此时,身旁的顾雪堂蹲下来,了几下谢流水的头:

    “喂喂喂,醒醒!”

    楚行云下意识伸手护住谢流水的头,然而顾雪堂的手掌还是穿透他,毫无意外地抽在谢脑门上,砰砰砰。

    只见谢流水悠悠转醒,双眼惺忪,一副迷茫无害的模样:

    “这……这里是哪儿,你……你们是谁呀?”

    顾雪堂翻白眼,顾翡朝伤员微笑道:

    “我们是顾家的,现在也迷路了,你跟薛家走散了吗?怎么会在石头里。”

    “我……我不知道……”

    谢流水可怜兮兮地把脑袋垂下来,正好靠到怀里的楚行云脸上,顺嘴就亲了一口。

    谁也看不到。

    楚行云白他一眼,谢可怜还在装腔作势,突然又被顾雪堂了一下:

    “装什么装,我看你是跟那奇怪的水一起冲下来的……”顾雪堂一边,突然灵机一动,那些水很可能从秘境中心流出,难道,“薛家已经进到秘境最中心了?”

    “我看未必吧。”顾恕走到姐姐顾翡身后,有点防备地盯着谢流水看,“这子是薛家的人,齐家不是跟薛家在人蛇地火并吗?我看他是追踪齐家,追到这里,突然遇到那洪水,一时不备,被冲进石头里了。”

    “不过这人是薛家人,不得不防。”顾晏廷转动着銮铃鞭,笑盈盈地看过来,一甩手,就把谢流水捆牢了。

    上头的百灵叽叽喳喳,拍翅称快。

    谢流水没什么反抗,不如现在跟着顾家倒是最好的情况。正在这时,忽然,楚行云看到地上爬来一些细细密密的虫子……

    血虫!

    顾雪堂眼也不抬,单手一出,刀片扫射,顿时切了虫头。

    然而血虫不分头尾,砍成两半就会变成两只,那些刀片飞过去,又飞回来,一片片贼亮的光在空中巡回交错,如厨师快刀落案,将血虫切块、切丁、切成沫子,剁了个稀巴烂。

    最后只剩一地血腥气。

    楚行云观察到谢流水皱了一下眉。

    “怎么了,这味道不对劲?”

    谢流水顿了一下,道:“不,没什么。”

    就在这时,顾家队伍里一个手下突然跳起来,直往前跑去。

    “喂!你去干什么!停下来!”

    顾恕喝令,但他的部下像是完全听不见,在一旁的顾雪堂反应很快,两片刀直接飞过去,然而那手下以绝对不可能的身手躲开了,一侧身,消失不见。

    顾雪堂紧跟其后,发现前面有一处洞口,他一迈进来,就听到一声呼救:

    “救命——救命——”

    是一个宋家人。

    顾晏廷认得这只宋狗,领队之一,叫作启震,此时被倒吊在这里,样子不出的奇怪,顾晏廷隐隐觉得有点眼熟,这个摆放的姿势,似乎在某本古籍里见过,像是献祭的模样。巫蛊之术,邪之又邪,向邪献祭,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救救我吧,救救我——”

    这念头还没理清楚,下一刻银光微闪,顾雪堂看也没看宋狗一眼,手起刀落,就让他人头落地。

    此时,楚行云也飘进来,然而他看到的并不是什么宋家人,他看到的只是一张人皮,新剥的。

    这张喊救命的人皮迅速坍缩,成了一个空瘪的囊袋子,楚行云惊讶不已,然而下一刻,更奇诡的事情发生了……

    顾雪堂杀完宋狗,若无其事地往前走,想找那个跑掉的顾家人,却突然被一股力道扯住:

    “顾雪堂!你在干什么!”

    顾雪堂一脸莫名其妙:“什么……”

    他还没完,一股浓厚的真气压上来,顾雪堂声音立刻冷下来:“顾恕,你发什么疯。”

    顾恕知道,顾雪堂时候不知遭遇了什么事,身子骨奇差,丹田尽毁,平生最恨别人用真气朝他示威。时候师傅偏袒顾雪堂,告诫他,以后在雪堂面前都不许动用真气,他答应了,然而今天,他偏偏不想恪守。

    师出同门,知根知底,顾恕冷笑一声:“顾雪堂,这么多年,看在师傅的面上,我忍你让你,但是,你凭什么杀我的手下?这人就算行为有异,好歹也是我们自己人!”

    “忍我让我?哈哈,顾恕,你不过就是家主底下的一条走狗,顾家的第一堂主何需你来忍让!你配吗?”

    顾雪堂轻功一跃,闪开攻势:“你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那是个宋家的一个领队,启震。”

    “宋家的领队会这样轻而易举地被你杀死?你想复仇想疯了吧!自家人都看不清了吗!他只是套上了宋家领队的衣服!”

    “你们怎么回事……”顾翡冲进来,第一眼,就看到倒地的尸体。

    顾雪堂轻笑一声:“让你姐姐告诉你看到的是什么吧。”

    然而顾翡肩膀抽搐了一下,眼中蓄了点泪光,又生生吞回去,她抬头,盯着顾雪堂:“糖糖……我、我们一直以为,你至少还能回头的,为什么,连……自家人都动手啊……”

    “什么?你们在什么!你们看不明白吗?那就是宋家的……”

    可当顾雪堂再次回头时,看到一颗血淋淋的头颅滚在他脚边,睁着眼,张着嘴,是顾家人的脸。

    “不、不对,这个不是……不是这样的……”

    楚行云看的受不了,那既不是宋家人,也不是顾家人,是一张人皮,或许是个蛊惑人心的幻阵,他想把里头那三个人叫醒。

    可他现在是魂体,谁也碰不到,只能求助谢,谢流水见楚行云飘出来,趁人不注意,一把将他钳住,压在怀里。

    “放开……我……谢流水,我有话,里头那三个……”

    如他所愿,谢流水放开了楚行云,忽然一笑:“你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所以,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的恋人也会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吧。

    后半句谢流水没在脑内出来,只放在心里想了一遭,就咽下肚去,转而接道:

    “如果我去救他们,我也有可能中幻术死掉,楚侠客还希望我去救吗?”

    楚行云当场愣住,一下子讲不出话。

    他是什么意思呢?

    谢流水有时让人不知所云,这句话的弦外之意是在逼问他:你的朋友和我相比,谁更重要?或是,单纯冷漠地觉得,顾家人死掉和我有什么关系?

    然而下一刻,谢流水再次笑起来,好像什么事也没有:

    “我开玩笑的,别往心里去。”

    他接着指了指顾晏廷,讳莫如深:“等着看吧。”

    楚行云放心不下,又飘回洞中,此时顾恕举起斧锤,多年积压的怒恨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顾雪堂,你知不知道师傅是怎么死的?”

    “你什么意思!师傅不是病死的吗?”

    “不是,根本不是,师傅啊,是被人毒死的!”

    落锤如天崩,顾雪堂侧闪而过,难以置信倒退几步……

    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

    “师傅掌管着顾家最厉害的暗堂,在他死后,就归了你。”

    “顾恕!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怀疑你弑师!”

    空中银光划闪,顾恕手持斧头狠命削来,劈碎顾雪堂的刀片,丹田处的功力全部释放,他很多年没有在顾雪堂面前动真气了,真畅快。

    “因为师傅的遗愿,我和姐姐一直等着,望你回头,我从不敢怀疑一下,生怕这点猜疑会寒了他老人家的心,可我今天不得不,顾雪堂,我怀疑师傅就是你杀的!”

    顾雪堂彻底愣在原地,他师兄,那个顾恕,竟然怀疑他……杀了……师傅?

    不会的,不是这样的……

    顾雪堂把眼移开,转向顾翡,师姐呢,师姐是怎么想的……

    顾翡站在原地,没有出声,也不像以前那样来阻止他们架,顾翡只是那样看着,迎着他的目光,然后,拔剑出鞘,刀尖对准了他。

    顾雪堂突然觉得这一身淌的都是冰雪,他了然地大笑:

    “原来,原来这么多年,师兄师姐,你们就是这样看我的?”

    他倒退了一步,心中觉得莫名其妙,理智在提醒他,这里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但在这一瞬,更多的感情上涌,把这些都抛开了,他脑海中只有一股莫名的恼怒,那个求救的人明明是宋家人,他们都被蒙蔽了,他们都不能理解自己!他们那姐弟俩从养尊处优开开心心和家人长大,凭什么总拿出颐气指使的样子来教育他!

    银刀飞舞,心中的怒恨化成雪一般的杀意,向顾恕顾翡袭去……

    疯了,全都疯了。

    三人在洞窟里陷入混战,兵戎相见,杀红了眼,楚行云看得惊了,为什么没人来阻止啊?

    等等,为什么会没人来阻止……

    顾家还有顾三少顾晏廷,以及一大票手下,可他们都在洞外袖手旁观……

    楚行云抬头一看,突然发现洞口竟然已经被一大群密密麻麻的血虫堵死了?

    不对,不对,这点虫子应该难不住外面的顾家人,还有什么,仔细想想……

    违背自我意识,和亲近之人自相残杀,却还能发展得似乎合情合理,这简直有点像……

    忠诚引!

    “当啷——”

    武器砸地,自相残杀的三人精疲力竭地栽倒了,怎么硬撑也爬不起来。

    “骨碌。”

    有什么东西滚落出来,楚行云一低头,是一个紫玉匣,从顾雪堂袖子里掉出来的。这种玉质他能碰到,然而楚魂刚伸出手,紫玉匣就不见了,被一道绳索捆住,落进阴暗处。

    有两人从那里走出来,正是宋家的启东启震:

    “真没想到,顾家也会有今天。”

    “不过,这也是你们家的祖传好戏了,中了忠诚引,自相残杀,然后又来怨恨我们,不嫌累吗?”

    “怎么……可能……”顾翡靠剑撑起半个身子,却再也站不起来,“忠诚引至少要喂好几个月才能生效……”

    “是啊,不然我们来秘境做什么?当然是来找点好东西,只要撒出去粉末,立刻就能生效的好东西……”

    顾恕寒了一下。

    启东微笑地抛着手中的紫玉匣:“这是你家从血虫地里刨出来的好东西吧,多谢多谢。”他蹲下来,摸了摸顾雪堂的头,像奖励叼回骨头的狗:

    “辛苦了,顾堂主。”

    顾雪堂恨得攥紧拳头,启震一脚踩上去,狠狠碾过他的指尖,藏在掌心里的刀片霎时割破血肉。

    “别做徒劳的挣扎。”启东抽出刀,准备结果了他们三个,正在这时,洞外传来一声铃音。

    顾晏廷扬鞭抽虫,堵洞口的血虫一窝蜂散去,外头的顾家人要进来了……

    “该死,快走!”

    来不及杀人,启东启震拿着紫玉匣忿忿离开,躺在地上的顾雪堂大笑:

    “跑什么呢?杂碎!顾家冲进来又如何?你们不是从秘境里找到了更厉害的忠诚引吗?闻一闻就会中招,那就全部控制起来啊!”

    启东启震赶紧离开,心里骂娘,他们两人齐心协力才堪堪控制住这三个人,而且才撑了一会儿,就已经是精神力的极限。

    当年祖先宋子岚,以一人之力,控制顾家数万人,长达十年之久,始终游刃有余。

    九阴寒气至,刹那间,洞口众虫遽然消弭,顾晏廷率人冲进来,当即割破左臂,他这条手臂与血虫共生,练出阴骨散,其血成了忠诚引的解药。

    三杯血下肚,顾雪堂和顾恕顾翡噌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糖糖!把手伸出来,那杂碎踩你了,没事吧?还有老弟!你演得也过头了吧,怎么能举着斧锤朝糖糖的脸挥?万一毁容了怎么办?”

    “老姐你也忒偏心了,他不也拿刀片来划我脸?”

    “你的脸,和糖糖的脸,能比吗?”

    “男人的脸不都长得一样?”顾恕一脸不屑,心中诅咒顾雪堂扒了人皮`面具一定是个丑八怪,“况且我当时中了忠诚引,身不由己,也不能怪我。”

    楚行云站在他们三个中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全明白过来。

    那个时候顾雪堂砍死血虫之后,就有一股腥味冒出来,顾晏廷练过克制忠诚引的阴骨散,他一下子就发现那味道不对,怀疑宋家在暗中捣鬼,顾雪堂得知后便将计就计,追进这个洞里,和顾恕、顾翡故意中忠诚引,并开始厮杀。

    为的是让宋家毫无戒备地带走那个紫玉匣。

    最后,顾晏廷再来救场,用自己的血给他们解忠诚引。

    “早跟你了吧,顾家走到今天是有两下子的,我们乖乖跟着他们出去就好。”谢流水跟在跟在队伍最末,装成一个柔弱的白脸。

    楚行云站在原地,等他走过来。

    然而谢流水却止步洞边,整个人堙没于阴暗中。

    他们之间隔着好几个顾家人,来来回回,走动交谈,谁也没有朝前迈步,

    楚行云隐约记得,顾家血虫按等级分为子虫、母虫、爷虫、祖虫,顾晏廷练的阴骨散属于爷虫,而宋家的忠诚引属于等级更低的母虫,所以,顾晏廷察觉到那味道不对,很正常。

    可是……

    “你是怎么知道的?”

    楚行云盯着谢流水,问。

    “知道什么?”

    “那个味道是忠诚引。”

    “我不知道啊。”谢一脸无辜。

    “你那个时候,皱了一下眉。”

    谢流水嘴角带笑,眉眼温和:“啊,那只是觉得腥味有点臭,你在想什么呀?”

    “是吗,没什么。”

    楚行云捏了捏眉心,顾家在洞里点灯点火,弄得一片光亮,他站在这晕人的光芒里,看不清黑漆漆的洞外,也看不清谢流水。

    楚云魂漂浮着想,他像潜入谢心里的蚂蚁,那里是个大迷宫,他兜兜转转,终于走到终点了,可那里并没有摆着一颗砰砰乱跳的真心来奖励他,反而是一道厚重的高门。

    他被挡在那外面,不断地敲门:

    开开门,让我进去看看吧!

    可是谢流水依然把他关在门外,并且笑容可掬地告诉他,那不是门,那就是尽头,恭喜你,这里就是迷宫的终点,没有什么隐瞒的了,这就是我的全部。

    楚行云知道这不是,这远远不是,可他如果吵着闹着硬这是门,他要进去一探究竟,谢流水大概就会像刚才那样,露出微笑,一副他在无理取闹,而他宠溺地拿他没办法的模样。

    他觉得谢流水当时一定察觉出那是忠诚引,可他没什么证据,只能被谢随口敷衍掉。楚行云曾经以为只要保持现状,终有一天,谢流水就会主动坦白,他可以等到那个时候。

    可是楚行云忽然想到,或许,万一谢流水这辈子都不想呢?

    一生都会烂在肚子里的秘密,无论多亲近的人,也绝不开口,直到死亡将它们消化。

    牵魂丝又短了一截,短到他们两个无法再绑在一起了。

    谢流水朝他走过来,伸手悄悄抓住楚魂:“你是不是离开本体太久,有点累了?”

    “可能吧。”

    楚行云没有再什么。顾家人忙着料理宋家,也没有人来管谢流水,就在这时……

    啪嗒。

    一声,楚行云转头,看到顾雪堂微笑着拧开了飞血虫木瓶子。

    “嗡嗡嗡……”

    毛骨悚然的声音立刻钻入耳膜,楚行云心中一惊,这是……飞血虫!

    他曾领教过这玩意儿的厉害,会死死咬着人不放,好像还能引火燃烧,把一切烧得渣也不剩。

    瓶口处幽幽飘出一团密密麻麻的虫子黑雾,追随宋家而去。

    顾雪堂了个手势,复仇派的部下有条不紊地跟在他身后。

    临行前,他心有芥蒂,转头问了一句:

    “顾恕,师傅到底是怎么死的?”

    虽当时是将计就计,但苦肉计也苦到底了,他们都中了忠诚引,在药物的控制下,的话做的事都是真的,是这么多年,埋在心底某个深处的……

    顾恕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扯开一抹笑容:

    “你什么呢,师弟,师傅不是病死的吗。”

    顾雪堂望着他,忽然背过身,再不回头,朝黑暗的洞窟里走去。

    重重叠叠的石障后,启东启震喜滋滋地带着战利品,赢得手下一片欢呼:

    “顾家可真是给他人做嫁衣啊,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手了。”

    “启东哥!顾家这次找到什么好宝贝了?听他们家一直在找祖虫蛊,会不会就是这个!”

    “不可能,当年咱家练出母虫级别的忠诚引就够惊天动地的了!顾家好不容易才搞出一个爷虫蛊,你瞧瞧顾晏廷被阴骨散折磨的怂样!祖虫的辈分太大了,根本不可能练出蛊来。”

    “那倒未必。”启东掂了掂手中的紫玉匣,“顾家一直对炼制祖虫蛊耿耿于怀,如果根本不可能做到,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肯放弃?”

    启震瞥了一眼那个盒子,无法想象那么大一个顾家就为了这点东西奔波了十年:“如果顾家炼出了祖虫蛊,会得到什么好处?”

    “具体我也不清楚,祖虫等级最高,所以如果有了祖虫蛊,那么一切药蛊都会失效,而且,可以让人像血虫那样不断再生,除非被剁烂了,否则不会死。”

    启震切了一声:“再生有什么好稀罕的,薛家那个肖虹不也会再生,局中多的是这种怪物。”

    “不一样,个比方,那些人就像已经变成黄金的石头,而祖虫蛊是点石成金术本身,顾家想要的是后者,推一及万,以后谁缺胳膊少腿都能治好再生,而不需要用残忍的方法将人变成怪物。”

    “……可能存在这种东西吗。”

    “就是为了这种可能,才赌命来秘境。”启东微笑着开紫玉匣。

    可惜竹篮水一场空,这宝物要归宋家所有了!

    啪嗒。

    开匣的瞬间,飞出一片白雾,随即消失,快到让人以为是幻觉,但它确实存在着,在这幽暗狭的洞窟里,舒展蔓延,徐徐沾染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匣子里躺着一只鎏金的血虫。

    “这……就是祖虫蛊吗?”

    “不知道……”

    “不对!这只虫已经死了!怎么回事?”

    “死了?不可能!我没动过,等等,你们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所有人安静下来,很快,启东启震就听到一声催命的嗡嗡嗡!

    铺天盖地的飞血虫蜂拥而至,扑向所有宋家人,看不见的白雾与飞血虫相汇……

    刹那间,爆燃出一片火光!

    “啊啊啊啊!启震哥,救救我!好烫……”

    第一个人着火了。

    启震刚伸出手,转瞬间,身后火光炸起,四五个人倒了下去……

    “怎么着火了!快逃!别管了,啊啊啊!不……我也,不不不!别走!回来!启震!快帮我扑火……”

    启东倒在地上,火从他手臂上烧起来,启震不知道怎么办,他哆嗦地一出刀,砍掉哥哥的手臂……

    “啊啊啊啊——”

    满洞窟的飞血虫像一粒粒火星子,飞蛾似的,义无反顾地往人身上扑,启东背上又跃起一团火苗……

    救不了,根本救不了!

    启震大叫着转头狂奔,然而下一刻,三两只飞血虫迎面而来……

    立时灼瞎了他的眼,热气一蹿,遽然间,整张脸就烧起来……

    大火无情地在人身上蔓延,宋家乱成一片,惨叫、哀嚎,焦尸,火海炼狱。

    顾雪堂走来时,如愿以偿地看到了一片火光,像日出的朝霞。他在秘境里找到的东西只是一种追迹香,能定位忠诚引,让所有有关忠诚引的家伙都染上那白雾,可是染上之后,却并不会怎么样。

    不过,如果往这追迹香里,加点什么致命的东西……

    于是,他把母蛊加进去了。

    药蛊师一般会把子蛊种在敌人身上,自己携带母蛊进行控制,而飞血虫会追踪所有携带母蛊的家伙,并引火燃烧,直到一切都被大火吞没,烧得渣也不剩,是顾家肃清叛徒的好东西。

    顾雪堂露出微笑,不急不慢地走进宋家的坟地,火已经烧得很大了,宋家疯了般四处乱窜,呼天抢地,一股子皮肉焦糊味扑鼻而来,满地都是滚的火人。

    他抬起头,凝望着发红的洞顶,火光在石壁上交映成辉,他看着,看着,像在看夏日的烟花,明亮的光芒凌飞直上,炸出满空的流星。

    顾雪堂抹了抹眼睛,爹,娘,你们看得到吗?这火好漂亮呀。

    火烧得满洞赤血,楚行云飘来时,忽然看到一个少年从浓烟里滚出来,才十三四岁,火烧了他的背,皮肉成了发红的炭,他惨叫着滚……

    楚行云一倾身,条件反射地想把他拉出来。

    “你做什么?”

    “救救他!”

    谢流水按住楚行云,火势蔓延,彻底烧过那少年稚嫩的面容,楚行云眼睁睁地看到他大张着嘴,火冲进喉管,整个头颅黑掉了……

    楚行云也知道,救不回来的,救不了的……

    火海里,惨叫连天,热浪袭人,他感到钻心的冷,十三四岁的鬼头,只不过是宋家队伍里的喽啰,宋子岚屠戮顾家的时候根本没出生,他有什么错?

    但他还是被活活烧死了。

    这是顾家和宋家的纠葛,楚行云无权也无能插手干涉,他只能不断地看见有人从火海里挣扎着逃出来,稚嫩的,苍老的,最后都成了一截焦炭。

    谢流水静静地看着那些挣扎叫唤的火人,伸出手,蒙住楚行云的眼睛,轻轻问他:

    “那么,当年被杀的顾家又有什么错呢?”

    楚行云回答不了。

    谢流水凝望着滔天的火光,笑了一下,道:

    “仇字不讲对错,只讲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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