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回 真相白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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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楼窗外, 碧海蓝天。

    “想出这条计策的人是谁?”

    楚行云阴沉着问赵斌, 此人喝多了自白药酒,神情恍惚,东摇西晃,像孩子手里的不倒翁, 摆了三巡回, 终于:

    “薛王爷。”

    脑海里浮出一个木雕。

    楚行云想起谢流水的记忆,这人受伤难过,从来不躺下休息,而是抽出木料,锯啊锯, 做木雕。

    他还想起谢破解的秘境入口绣锦画上, 有一首藏字诗,第一句是这么写的:

    雪里望木凋, 寒月照山妖。

    谢那个木雕是这么做的:一片雪原, 一棵树, 一个躺下的人。

    雪里望木。

    薛、李、王、穆。

    还差一个。

    秋雨潇潇, 谢流水了伞, 穿了一袭水青天长袍, 他戴着一张人皮`面具,立在王府门口,过往的厮见了, 恭敬地一哈腰:

    “师爷好!”

    谢流水点头致意, 他戴的这张皮囊好看得紧, 眼是含烟波,眉是远山黛,自有书生恬软温柔,又不缺文人风骨意气。美中不足就是鼻梁有一点点矮,谢觉得自己鼻子好不舒服,仿佛有人用手指头戳着自己的鼻梁骨,把它摁扁了。

    “师爷师爷!赶紧的,大伙儿正等着您呢!”新管家仓皇来接,压低了嗓音,“王爷就等着您去拿个主意呢。”

    谢流水心中嗤笑,却调动嘴角,人皮假面上绽开一抹温柔微笑,如沐春风。他气定神闲地走了进去……

    薛家。

    楚行云送走赵斌,一个人坐在桌子前,用酒水写下了这个字。

    如果他是谢,他会怎么杀掉薛家?并且这个方法,要求他赶在所有人之前出秘境,同时,不能让薛王爷事先知道王家灭门的消息。

    薛王爷工于心计,其势力比李家、穆家庞大数倍,除府上之外,明里暗里还有很多据点,就算是谢流水武力逆天,也不可能像前两次那样直接杀光。而且,薛家暗地里养了很多怪物,那可不是正常人,要怎么对付?

    楚行云抱住头,觉得头痛,谢流水这十二年来,每时每刻都在想这些问题吗?好不容易挨到晚上睡觉,闭了眼睛,又是:

    “哥哥,救我——”

    水字渐渐花了,楚行云指尖沾酒,重新又写了一个:薛。

    薛乃皇族之姓。

    薛王爷早有不臣之心……

    如果这事被上头知道,局中各家也会跟着死。

    如果薛家这时候造反……

    楚行云豁地站起来。

    可他很快又摁灭这个念头,薛王爷老谋深算,行事谨慎,谢流水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能逼他走上绝路。

    退一万步,薛王爷倒了,他还有个弟弟,传闻他们同母所出,是难得兄弟同心……

    楚行云忽然沉默了,皇家手足,真的同心吗?

    就算真的兄友弟恭,这个弟弟,有他哥哥聪明吗?

    谢流水穿行在王府的回廊。

    薛王爷图谋不轨,心翼翼,筹备了那么多年,等不到合适的时机,就天天在皇帝面前装孙子,真是没意思。

    好在,他有一个可爱的弟弟。

    “师……师爷!怎么样了?我哥!他还没回信吗?”

    谢流水沉下脸来,轻轻地摇头。

    上首的薛二王爷几乎快昏厥了:“那……那我该怎么办啊?你……你赶紧再多写封信啊,我哥出门在外,到处走动,指不定没收到呢!”

    “王爷,密信都有专人派送,而且事关重大,多行多错。该做的都已经办好了,只能请王爷耐心等候。”

    “等?等等等!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再等下去……还有命在吗?皇兄是不是起疑了?你们话呀!”

    安安静静,鸦雀无声。

    薛二王爷一下子跌坐在地,他从到大,都被他哥的阴影笼罩着,像一株狗尾巴草长在大树的阴翳下。时候听母妃的,长大了听大哥的,他从来没有决定过任何事。人生中第一次做决定,竟然是:

    要不要替哥哥造反?

    他两腿发软,这么多年他才知道哥哥竟有不臣之心,瞒着皇兄在外边弄钱弄兵,犯下滔天罪过。

    前些日子,他收到密报称,皇兄已经派人秘密调查过他哥了,收集到谋反铁证,就要往京城赶……

    薛二爷六神无主,手忙脚乱,飞鸽传书去问哥哥也来不及,谋反必死无疑,谁也不会信他这个做亲弟的压根不知道,无可脱罪,立刻就要死了……

    他几乎有点怨毒了,哥哥不仅事事压他一头,而且事事不考虑他的感受,自己想造反作孽,何苦要拖着他下水!

    如果母妃只生了自己,没生哥哥,或者,哥哥早就去死了,他的人生,又是怎样一副光景?

    “王爷。”

    那时,他听到哥哥留下的一位师爷,毕恭毕敬地跟他: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于是,薛二爷慌里慌张地杀了这队亲信,杀完了,麻烦也没结束:

    他第一次干坏事,做的不干净,留下一堆把柄,过不了多久,亲信始终不归,皇兄终究会知道,到时问起来,又如之奈何?

    这一回,众师爷异口同声,劝他:

    “王爷,这做事,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薛二王爷还在犹豫,谢流水默默递给了他一个包裹,请他退去左右,自行开。

    师爷们都走了,谢流水也走,他走出王府,走进拐角处,深巷里,谢卸下人皮`面具,蹲在阴暗的角落,把俩胳膊一枕,头埋进去,狠狠地笑起来。

    薄雾袅娜,金兽铜香炉里,龙脑香快烧完了。

    薛二王爷坐在紫檀木桌前,仔仔细细地看着包裹里的一样样东西,抖如筛糠,最后吧嗒一声,丢在地上,七零八落。

    里面一桩桩一件件,全是栽赃嫁祸他谋反的铁证。

    他的好哥哥准备的退路就是,到了万不得已,把他这个多余的弟弟推出去当替罪羊,在皇兄面前上演大义灭亲,痛哭流涕的恶心戏码,虽然洗不白,但活的一日算一日。

    薛二爷双手发颤,把那些东西又一件件捡起来看,反反复复,渐渐地,看到第七遍,他的手就开始不抖了。

    秋雨连绵,楚行云撑着伞,在查穆家案。

    穆家府中有一处大湖,后来,湖里捞出许多尸体,都是养在暗地里的高手,与李家案一样,有不少人的脸都被剥掉了。

    谢流水不会无缘无故做这些事,这些人的脸,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天将欲雨,谢收了伞,泛舟湖上。

    他怀里有一把刀,他来杀一个人。

    蜻蜓低飞,挺着细长的尾部,一点一点,点出丝丝水纹。

    谢流水又戴了一张新的人皮假面,天太闷了,闷得他脸难受,这种将近窒息的感觉,有点像十二年前,他被封在那琥珀石头里……

    那时他发了疯,什么都不管了,他强行逆转真气,一道、一道,冲破穴位。

    再多的剧痛也比不上他的眼中所见,谢流水的头脑很快就意识到,太迟了,他根本来不及出去的。

    外面的人间像地狱,他本能地要闭上眼睛……

    然而理智叫他睁开来,看清楚,他已经不可能赶出去救谁了,至少,把这些人的脸,一张一张,全都记住。

    哪怕当时化了妆,易了容,骨相是不会变的,他的记忆很好,可以一遍、一遍地回忆。

    等他冲破那一百零八道穴位,奄奄一息地从琥珀里爬出来,一切都结束了。

    他也成了废人。

    湖面上的水纹越来越多,天终于落雨。

    谢流水登上了岸,却扔掉了伞,他迎面走过去……

    眼前这个人喝了酒,只身一人,毫无防备地走过来,还在哼着曲儿。

    擦肩而过的瞬间,他骤然胸口一痛,再低头,肺上插了一把刀。

    刺肺能活的最久,要让他活久一点再死。

    此人早年为穆家做了不少事,后来辞了,七年前灭门时,没灭到他。

    谢流水蹲下来,瞧这人痛得五官扭曲,倒在地上抽搐,他微笑着,一点一点,剥掉了他的皮。

    ……

    “喂,让一让,多谢,让一下!”

    楚行云没空伞,他拨开挡着的人群。

    附近的渔民捞到了一具尸体,很新。

    楚行云凑过去看,这具尸体,没有脸,整个头部是肉糊糊地一团血色。

    谢流水在这附近。

    并且不久前就在这里!

    楚行云掉头就走,他仔细搜寻河边的痕迹,判断谢会往哪里走。

    半个时辰之前,谢流水把剥下来的脸收好,将尸体和匕首抛入湖中。

    如今,穆家的人就彻底清干净了。

    谢流水注视着湖面,抛尸时,会有层层波澜,而后弱为涟漪,过不了多久,就归于平静,无人知晓,无人记得。

    他转身离开,去往自己的地下据点。

    那是一间很大的地下室,里面一排一排,立着许多人的头骨。

    皮相易容,骨相难移。

    他靠自己的回忆,把当年入侵村庄的那些人的骨相一个、一个磨出来,然后一张、一张,确认无误。

    谢流水走到最里面,把这张脸皮洗干净,心翼翼地贴上去……

    贴的很紧实,很吻合,符合记忆中的样子。

    谢流水退后几步,仔细欣赏着,这一颗颗头颅。

    他想起时候,院里是杏花雪,灿烂的晴光从窗子外透进来,娘跟他:

    “轩轩,去隔壁一瓶酱油回来!待会要做饭了……”

    “好!”

    短腿谢很开心,自己能帮娘分担事情了,他一蹦一跳地跑出去,很快就回来,把那酱油瓶举得高高的,像得来了什么世间珍宝,讨好着求夸奖:

    “我回来啦,娘,你看!”

    那时候,娘就会蹲下来,抱抱他,夸夸他。

    谢流水站在阴暗的地下室里,一个一个,数着那些头颅,数到最后,他像时候求夸奖那般,歪着头,微笑着,:

    娘,你看呀,一百二十八个,一个也没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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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出现了,可爱的记忆指路标:

    秘境入口绣锦画上的藏字诗,雪里望木凋→第五十九回入秘境1

    ②楚行云看到记忆里的谢在不停地做木雕→第六十六回空灵柩1

    ③薛王爷有个弟弟→第三回遇恶水;弟弟薛候混日子,哥哥薛羽牛逼→第十七回局中客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