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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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 听没?村里搬来了个奇怪的家伙, 就住你家隔壁呢!”

    楚行云一睁眼,眼前是低墙乌瓦矮篱笆, 院落里草木蓊郁。

    他梦见了时候。

    八岁那年的饥荒没有来,他顺利地一天天长大,和家人生活在那个村庄里。日子一直平静安逸,直到他家隔壁搬来了个怪人。

    怪人真的很怪, 他不还手,骂他不还嘴, 不言不语像块木头,行尸走肉莫得感情,脑子似乎不清不楚,偏生一张脸长得贼俊。

    “真是俊死人了!若不是那孩子性子太怪, 真想给他做媒!”

    夏日午后,黄绿的树, 树下藤椅蒲扇两三把, 村头李妈正跟自己的娘侃大山。玩泥巴的楚云偷听着大人的谈话, 很不高兴,往常李妈来时总夸他是最俊的娃,还给他塞糖果吃,今天却一直讲别人家的孩子, 呵,那家伙能有他俊?

    楚云决定去瞧瞧那个怪人。

    他很娴熟地翻墙而进,一脚踩进怪人住的地方, 茅屋很破,院子也杂草丛生,枯井落叶黄土灰,一片荒废。

    怪人正坐在窗子上,姿势怪异,一身衣裳破烂,一头秀发很长,扎了个马尾垂在背后,风吹过,发梢拂来荡去,看得楚云想一把揪住。

    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怪人估摸着十四五岁,腿很长,站起来能比他高好几个头。十一岁的云好奇地望着这个大哥哥,这人分明听见了响动,却并不回头来瞧他,好像他是院里路过的鸟。

    楚鸟也不怕他,明目张胆地走到别人面前,大胆地瞧他的脸。

    十五岁的少年谢抬起头来。

    好的,确实是俊死人的俊法。

    楚行云撇撇嘴,转头又大摇大摆地走了,毫无私闯人宅的自觉,像那些昂首挺胸的胖麻雀,呼啦啦地落进院子,又蹦蹦跳跳地跳走了。

    “砰——”

    忽然一块石头,在他脚边,篱笆外冒出几个鬼头,正嘻嘻笑着,结果看见院里杵着个楚行云,吓得惊慌失色:

    “楚……楚哥!你你怎么在这?没……没着你吧!”

    孩子王楚云捡起那块石头,在手里掂了掂:“你呢?”

    “对不住啊楚哥!你千万别介意!我们是想这个怪人的!”

    楚行云声音一下子冷下来:“你们他做什么?”

    “哈哈这人可傻了,他也不会还手,不白不!”

    “哦?”楚云抛着石头,朝他们走过去:“我你们也还不了手,反正不白不,你我要不要揍死你?”

    一群鬼哇地一声大叫,忙撒丫子跑了,但他们哪里跑得过楚行云,一下就被云逮住,狠狠揍了个遍。

    从那之后,再也没有屁孩敢来这个院子里扔石头,骂怪人。

    但是怪人依然很怪,楚行云本以为这人至少会来感谢他一下,结果等了好几天,什么都没有。大家都是邻居,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竟连声招呼都不!

    这个怪哥哥还是一如既往,像一抔死灰、一块木石,坐在窗前,看太阳从东落西,一动也不会动,对什么都没反应。

    “哎,隔壁那孩子是怎么了?在那坐了一整天什么也没吃,他家里人呢?”

    “听都不在了。唉,阿云,过来,你去把这饭送给隔壁那个大哥哥。”

    “喔。”

    楚云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有点雀跃,他对隔壁这个神秘哥哥充满了好奇,他从哪里来?为什么搬到这里?又为什么每天这样坐着?他脑瓜里都在想什么?

    楚行云又一次翻进别人院子,巡逻自家似的四处转悠:“喂——有人吗?奇怪,明明刚才还坐在这里。”

    他到处都找不到,只好把饭菜悄悄放在窗棂处,转身回家。走了几步,又不甘心,猫着腰躲在矮墙后观察。

    饭菜放了一会,没多久,就见那家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仔细端详着他送来的饭菜,像一只觅食的猫。接着他看到那人心翼翼地捧起来,一口一口吃掉,吃完了还乖乖地放回原处,身影一转,不知又从哪里消失了。

    夜幕垂落,楚云偷偷蹦进来,把碗筷回收走。此后每一天,他都悄悄来给隔壁的哥哥送饭,来时披一片晚霞,走时捎一段星月。

    他听李妈,隔壁这个怪哥哥姓谢,叫谢什么水,奇怪的名字。他每次黄昏去投喂,谢怪水都不在,等到自己躲到矮墙后,这家伙才会出来吃东西,像喂野猫一样,等没人了,谢猫才会咪咪咪地跑出来,一边警惕一边餍足地舔盘子,真有趣。

    楚云在家翻箱倒柜,翻出了他的蚕宝宝观察画册,前半本都是他以前画的蚕宝宝蜕皮记录,后半本还空着,他开来,兴致勃勃地开始画投喂谢猫猫的观察记录。

    每次行云抱着破旧的画本,躲在矮墙后暗中观察,自以为动作隐蔽,宛如江湖侠盗、幕后军师,一切尽在掌控中,岂知长身玉立的谢水站在院落里,只稍稍一瞥,就看到矮墙后有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动来动去,像只不安分的猫崽。

    少年谢靠着窗台,慢吞吞地夹起一片白菜,细嚼慢咽,弯了弯嘴角。

    某一天傍晚,丹霞紫霓涂满了天空,楚云照例把饭放在窗台,然后噔噔噔噔地蹿到墙后头,透过砖石的缝隙,往里瞧,青苔的泥土气尽在鼻息间,眼里所见,荒瑟草木,院屋檐,以及毫无动静的饭菜碗筷。

    奇怪,今天怎么还不出来吃?

    楚行云抱着他画的投喂记录,睁大眼睛,仔细地往缝隙里看,不知为何,他的视野在移动,在升高,接着他忽然发现自己……

    “啊——”

    楚云被人拎起来了。

    少年谢提着云,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偷看我。”

    “我……我没有!”楚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红着耳朵大声狡辩:

    “我这叫……观察你,观察你什么时候吃完了,我好把碗筷拿回家呢,你以为你是谁,谁要看你!”

    他试图用音量来彰显自己的正确,这怪人似乎相信了,把他轻轻放下来。

    楚行云长舒一口气,然而,谢流水蹲下来,轻轻捡起了他的画册。

    “啊——”

    他跳过来要抢,可这怪人长得贼高,手稍稍一举,他就碰不着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家伙开了他的画册……

    少年谢指着上边好多个吃饭的谢火柴人,笑了笑,问:

    “没偷看我?”

    楚行云:“……”

    他又臊又恼又羞又气,一时间什么话都不出来,最后是一股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的豪迈涌入心头,索性直接道:

    “对,我就偷看你了!那又怎么样?”

    少年谢一怔:“不怎样。”

    “那不就好了!看你两眼又不会少块肉,还我!”楚云一把抢回画册,脸上忿忿,心里虚虚,脚底溜溜,恨不得马上钻地洞消失。

    “等等,这个给你。”

    谢拿出一个大包裹,装着丝绸和玩具:“谢谢你一直送饭,也谢谢你娘,这段时间多谢你们家的照顾。”

    “不,不用谢,都……都是邻居嘛。”楚云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明天傍晚我再来!”

    一日复一日,他发现隔壁这个怪哥哥渐渐变得不怪了,能会笑,还烧得一手好菜,再也不会坐在一个地方,呆愣一整天,像结茧封闭的蚕宝宝。

    有时楚云不想跟同龄孩子一起疯,就来找隔壁的谢哥哥玩,不知为何,跟这家伙一起的时候,楚行云就特讨厌有屁孩想跟着他,他只想和谢流水两个人一起去。他们在夏雨里奔跑,在稻田里寻蛙,在溪里抓鱼,在山野里偷蜂蜜,挖着陷阱兔子。

    跟寻常孩子干这些事儿,捅蜂窝会被蜜蜂叮,兔子总不到,抓鱼最后总会变成水仗,毫无收获。但跟着谢流水,他可以吃蜂蜜烤兔肉、吃香酥炸脆鱼,吃到撑。

    “哎,我以前没看出来啊,你竟然这么厉害。”

    楚云凑过来,看谢水往兔腿上涂了蜂蜜,烤得滋滋流油。

    谢流水把兔腿伸到他面前:“你哎谁呢,没大没,叫声哥。”

    烤兔肉的香味勾魂摄魄,楚行云心不甘情不愿道:

    “谢哥,给我兔腿吧。”

    谢流水把兔腿递过去,又收回来,奇怪道:“你怎么不叫我流水哥哥?”

    楚行云狠狠白他一眼,跳过来要抢兔腿,少年谢抬高手臂,笑道:

    “你叫一声呗。”

    矮他好几个头的楚云怎么也够不着,艰难开口:

    “流……流水……不!我不吃了!”

    肉麻死了,大丈夫威武不屈,又岂能为兔腿折腰。楚云气鼓鼓地坐在烤架旁。

    “好了好了,逗你的嘛。”

    少年谢把兔腿递给他,楚行云凑上前,一口叼住,津津有味地吃起来,他抬眼,看见篝火炊烟袅袅上,天幕瓦蓝,月上柳梢星点点,山野清风徐徐,十五岁的谢流水正望着自己微笑……

    楚行云从床上醒来。

    怀里抱着一大只谢魂。

    天刚破晓,东方翻滚着鱼肚白,万丈朝霞正等着泼上去迎接日出,一点熹光落在谢流水的发尾,楚行云伸出食指,捏起谢的发尾,缠成一个个圈圈玩儿。

    “你今天这么早就醒了?”

    “嗯。”楚行云道,“做了个梦。”

    梦里充满了不可能的奇妙,自己遇见了十五岁的谢。那时谢流水刚失去至亲,十阳天琢失败,身体虚弱至极,精神也濒临崩溃,是人生最难熬的时光。

    他在一生最艰难的时候遇见了谢流水,而谢流水在最无助的十五岁,却谁也没有遇到。

    梦里也好,至少想陪陪他,希望自己能一直在他身边。

    此时的楚行云还没意识到,灵魂同体,心有灵犀,其实他们梦里也相通。

    谢流水伸出手,将楚行云揽进怀里:

    “好巧,我也做了一个梦。

    他回味着梦里的十五岁,情不自禁眉眼带笑:

    “是一个特别美的美梦。”

    楚行云听了很好奇:

    “什么美梦?”

    谢流水笑着不答,只弯下身来吻他:

    “已经成真了的美梦。”

    作者有话要:  突然的灵感,突然的番外,大家还想看什么?或许下次还会有突然的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