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回 终有缘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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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天来的时候, 楚行云搭了个火炉, 怕冻着谢。

    两个人窝在暖烘烘的被窝,互相抱着,一动也不想动,像冬眠的动物。有一天冬夜, 外边下着雪, 牵魂丝在他们之间弯绕,谢流水看到了楚行云做的一个梦。

    梦里他是十三岁行云,一路出不夜城,第二天早上,换行云出来了。

    行云本就顽劣, 得了十阳神功, 更是为非作歹,一路开山毁树, 谢流水心想, 幸好无人路过。

    可惜好景不长, 一片竹林里, 有一个人, 被行云碰到了。

    此人看起来不过十岁, 唯唯诺诺,瘦瘦的蹲在地上,屏息凝神, 他在发功力, 让飘舞的竹叶凝在空中, 并且排成一串字:

    生、日、快、乐。

    大功将成,只差乐字最后一点了,凝气聚空,难如登天,而且极其耗费内功。谢流水看了看,这孩也非同凡响,真气九阴,正是如今的顾家三少,顾晏廷。

    顾晏廷聚精会神,手掌凝气,一片竹叶凌空而浮,缓慢地移动成“乐”字的一点。

    大功告成!顾开心地笑起来,祝哥哥生日快乐!待会就能见到哥……

    就在这瞬间,行云摧使着十阳,大喇喇地飞了过去……

    九阴尽散,满空竹叶,纷纷而落。

    顾晏廷傻眼了,他是个哑巴不出话,急得哎啊直叫,他想你怎么可以这样子!肩上的百灵还没调养完全,张口大骂:

    “你个傻`逼!”

    “啊?”

    行云不耐烦地一低头,谢流水心想,完蛋了,这时候的云最暴躁了。

    果然,行云混世魔王般,轻功一落,从天而降,大摇大摆地走过来:

    “你骂我什么?”

    顾晏廷瞧出此人不好惹,正想要去捏百灵的嘴,谁知,百灵兄深知威武不能屈,高声鸣叫:

    “你、个、傻、逼!”

    十阳对九阴,顾晏廷毫无胜算,行云初得神功,正好拿他练手,晏廷被得落花流水,呜呜直哭,他摔倒在地,好不容易做好的新衣服全是泥巴,给哥哥准备的生日祝福也泡汤了……

    莫名其妙地,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个样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行云一把揪住晏廷,“你服了没?还敢骂我吗?”

    百灵终于听懂了主人的意思,叫道:“不敢了,不敢了!这位英雄,敢问尊姓大名?”

    行云叉着腰,神气骄傲:“你记好了!老子叫楚、行、云!”

    “啊。”

    楚行云一觉醒过来,棉被、火炉,谢魂,这里是熟悉的家。

    “我好像突然知道,为什么顾晏廷对我有敌意了。”

    谢流水笑了笑,他飘过来,给行云揉一揉头:“你时候真霸道。”

    楚行云没话,他想到了顾晏廷为何会在不夜城附近。

    顾家要给他移植声带,而那个声带……正是谢流水的。

    “疼吗?”

    楚行云摸了摸谢的喉咙。

    谢流水点头:“疼,很疼,但不是喉咙疼。”

    “那是哪疼?”

    “我心口疼。”

    楚行云转而去揉揉他心口,再问:“那你心口为什么疼啊?”

    谢陈醋酸溜溜地:

    “你梦到无聊的顾晏廷,都不梦到我!”

    楚行云想了想,道:“梦不到才对了,有一句诗不就这么的,我今因病魂颠倒,唯梦闲人不梦君。”

    谢流水笑道:“你生什么病了?哪来的魂颠倒。”

    楚云:“我有相思病。”

    谢笑得更厉害了:“你天天见得到我,哪来的相思病?”

    楚行云转头亲了他一口:“可我闭上眼睛睡觉,就见不到你了,这不就害相思病了吗?”

    千里之外,滇南,顾家迎来了史上最难熬的冬天:

    没有钱。

    逃命太赶,来不及带走那泼天富贵,回了老家,一穷二白,竹楼都不够住。三更半夜,冷雨瓢泼,布衾多年冷似铁,顾雪堂躺在一张硬木床上,就这么点破地方,还得跟人分着睡!

    地盘不够,职位高的两人一间,职位低点的,四人、六人、十二人间都有。

    顾雪堂逃命前,给顾家主送了消息,并且极力劝师姐顾翡和师兄顾恕跟他一起走,这两人听他的话,捡回一条命。

    如今,顾恕睡在他旁边,不知做了什么梦,正痴痴地发笑。

    顾恕美梦正酣,梦到他姐姐顾翡噔噔噔噔地跑过来,一把抱住他,失声痛哭:

    “老弟啊!你知道吗?今天顾雪堂摘下面具了,啊啊啊糖糖变得好丑啊!天哪,还是弟弟你长得好看!真是高大威武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一表人才……”

    “啊嘿嘿嘿,老姐儿!你突然这么夸我怪不好意思的,哈哈哈哈哈哈……”

    顾雪堂被吵得睡不着,他看着旁边这傻人,气不一处来,无比怀念曾经第一堂主的富贵生活,檀木床,绫罗绮缎,美姬执扇轻轻摇……

    惨啊惨,没钱真的惨。

    顾雪堂越想越生气,伸出手,对准顾恕,猛地一推——

    “砰!”

    “啊——”

    顾恕大叫一声,从地板上醒来:“谁推我!顾雪堂!”

    顾雪堂懒懒地起来,睡眼惺忪:“师兄,怎么了?”

    “是不是你推我!”

    “我……我没有啊。”

    “啊,喔,那可能是我自己掉下来的吧。”

    “可能吧,床太了,师兄你心些。”

    顾雪堂转了个身去,捂着被子,偷笑。

    顾恕重新爬上床,抱着枕头,他方才又看到顾雪堂的脸了,心里油然而生一种绝望,明个儿姐姐要是看到了,还不知道要如何尖叫……烦,同样是人,为什么会长得不一样呢?真是奇了怪了。

    如今顾家破产,再没什么派系之争,大家只好其乐融融地种地建房子,顾雪堂也不需要再戴面具暗算谁,他褪下所有人皮`面具,大大方方走在人前。

    “糖糖!尝尝我做的这个饼,啊——”

    顾雪堂抬起头,微微笑着:“师姐好。”

    “啊——————糖糖你摘面具了?!老弟,老弟!快扶住我!”

    站在后边的顾恕,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扶住老姐儿,梦始终是梦啊。

    待天气转暖,一把青秧趁手青,顾雪堂别着裤管,下地干活,危难关头,谁都不许偷懒,尤其是身居高位者,更应带头干活,好累好累,没有美姬捶捶背,他惦记凉山上那金山银山,心中好痛。

    顾雪堂微微直起身,缓解心痛,他放眼一望,四处是无边青绿稻田。

    东风染尽三千顷,白鹭飞来无处停。

    稻田里有好多顾家人影,忙忙碌碌。

    顾雪堂看得一笑,罢了罢了,没钱可以再挣,他们都还活着,活着就好。

    彤云风扫雪初晴,窗外梅花瘦影斜。

    楚行云的清林居多添了一幢房,王宣史自个儿住在那儿,养了好几只猫,楚燕不想扰哥嫂独处,时常溜过去照顾那些毛乎乎的奶猫。

    过新年时,这些猫咪咪叫着,围到厨房去,谢给它们一点鱼干吃,猫咪注视着空中动来动去的手,好奇地想去扑。

    喂完猫,谢开始准备年夜饭,大展厨艺的时候到了。楚行云从背后悄悄抱住他:

    “今晚吃什么?”

    锅里咕咚冒泡,炊烟笼着两人,谢流水舀了一勺,递到楚行云嘴边:“尝一尝,红菇土鸡汤。”

    “好清甜。”楚云把头耷拉在谢肩上,“那你吃什么?不然我滴点血?你做了这么多好吃的,自己都吃不到,太可惜了。”

    “不可惜。”谢流水笑起来,转头亲了楚行云一口,“你吃饭,我吃你。”

    “不正经。”

    白气缭绕,两人拥抱着,猫咪们探头探脑喵喵叫,楚燕和王宣史在外边放鞭炮,砰砰砰,爆竹声中一岁除。

    雪嫌春色晚,穿庭作飞花。

    下雪的时候,谢流水经常会梦到以前的事。

    楚行云发现了,有时候夜深人静,牵魂丝牵得长长的,谢流水离开床,飘到窗外,立在茫茫夜色中,望山川连绵。

    或许,他又梦到了那场大火。

    楚行云也不去拽牵魂丝,他假装睡着了,就让谢流水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站一会,等谢回来的时候,再等上一会儿,楚行云就假装睡觉转身,手臂一搭,紧紧把谢流水抱住。

    失忘症,曾经的痛苦与挣扎永世铭心,现时的快乐与温暖,也定会相伴一生。

    开春的时候,楚行云在院子里种了一圃月季花。

    谢流水大为震惊,楚懒云向来不爱摆弄院落:“你今天怎么这么好兴致?”

    “想种一束花送给你。”

    谢魂只能碰到杏花,因为杏花是他的娘最喜欢的花,是他的怨结,楚行云希望,有一天,谢魂也能碰得到月季,因为是自己送他的,是他的爱念。

    如今,谢流水睡觉安稳了许多,大多时候侧着身睡,但偶尔,他还会蜷缩起来。

    有一次,那场魇魔般的大火,又来到了他的梦境。

    心脏像落进别人的手里,残忍地剜,大火无情,所到之处,灰烬焦土,而后……

    他看见,焦土之上,长出了一朵月季花。

    淡淡的粉色,映着风雨微微摇曳。

    月季越开越多,满天铺地,从这焦土蔓延开去,眼前是花海,升起一座桥,他看见了娘和妹妹。

    她们不再是临死前的模样,脖颈前,不再别着那朵杏花。妹妹穿着粉蓝披肩,耳边戴着红珊瑚耳坠,一蹦一跳,娘穿着素色的长裙,恬淡温柔,她们走上桥,像出门去逛花市,马上就会回来:

    “轩轩,我们走啦!”

    “哥哥,再见!”

    他想拉住她们,可脚下开着朵朵月季花,没处踩,不忍心踩。

    谢流水望着她们,忽然笑起来,他朝娘和妹妹挥挥手,轻轻地:

    “再见了。”

    十二年,逝者早已安息,他终于放过她们,也放过他自己。

    又是一年四月初,楚行云被召去参加武林大会。

    一路上人来人往,谢魂不能戴杏花手套,楚行云便把随身物品都内嵌了杏花瓣,让谢能够拿取。

    武林大会在中正厅内召开,楚行云瞧见里面有几个法师和尚,怕他们影响到谢魂,便让谢等在门外。

    牵魂丝拉得长长的,他看不到谢流水了。

    大会很长,张宗师、武林盟主,什么派别的领袖一个个上去讲话……

    外边下雨了。

    谢流水站在雨幕里,等楚行云,不多时,就看到一道白衣影飘出来。

    谢惊讶:“你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不是还没结束吗?”

    “下雨了,你在等我。”

    谢魂笑一笑:“可是雨也淋不到我呀,你瞧——”

    谢流水伸出手掌,他站在那天幕下,万千雨滴穿身而过,三千世界与他无关。

    “我不瞧。”

    楚行云拍了一下谢的掌心:“我们走吧。”

    谢流水微微一笑,起伞,隐入雨幕中。遥遥看去,只看到一位白衣侠客在行走,而他的伞,悬浮于空,为他遮雨。

    “娘!娘!你看那个大哥哥的伞!浮……浮起来了!”

    远处有孩叫起来,楚云撇撇嘴,他伸手,覆在谢流水拿伞的手上,握紧。

    那位娘拍了她孩子一下:“哪有浮起来,瞎叫个什么劲儿?”

    楚行云和谢流水相视一笑。

    春烟迷蒙,他们撑着油纸伞一起走,走过幽幽雨巷,走过青石板桥,走回家去……

    余生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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