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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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色不明。

    林信与顾渊两人,并肩行在星道上,道上阴云晦暗,将星灯遮蔽不明。

    林信披着过长的外衫,怀里抱着盛有盐渍青梅的坛子,转头对顾渊道:“这么晚了,还麻烦你过来。”

    “不要口是心非。”顾渊随手捻起一颗青梅,递到他嘴边,“快吃。”

    “噢。”

    林信一口把青梅含进口中,抿了一会儿,才嚼了嚼,半边腮帮子都鼓起来。

    走了一会儿,有一个巡逻的仙君乘着坐骑,在他们身边停下。

    “大半夜的,在外面瞎逛什么?”那人定睛一看,“哦,信信和顾仙君啊。”

    原来是总管仙界各项事务的南华老君。

    林信向他问了好。

    南华老君又道:“大晚上的出来压马路?外边多冷啊。”

    林信抱着坛子,兴致缺缺,没有心思与他玩笑话。

    南华老君跳下坐骑,揉揉他的脑袋:“怎么了?明日蛮娘出嫁,你舍不得了?”

    “没有舍不得。”林信孩子似的撇撇嘴,“我只是越想越觉得勉强。”

    老君一挥袖,将坐骑先赶回去,对林信道:“你不是老早就在我那儿看过怀虚的玉简了吗?”

    因为林信与怀虚不是朋友,了解不多。所以,早在怀虚与蛮娘相认的时候,他就特意去找过总管仙界事务的南华老君。

    怀虚是数千年前,南海的一位殿下与人间的一个女子诞下的孩子。那女子在生产时,承受不住过重的龙气,在生产时便死去了。

    而怀虚的父亲,在南海另有妻。无法将怀虚带回南海,便托了关系,将他送上仙界。

    所以,怀虚是唯一一个在仙界修行的南海蛟龙。

    他没有名字,怀虚只是他的封号,甚至连身份也不明不白的。修行百年,登仙之后,南海才算是承认了他。不过他也没有回南海去,而是留在仙界。

    林信看过他的玉简,简上只了这么些许。

    林信对身世没什么偏见,反倒觉得他挺厉害的。

    南华老君又摸摸林信的脑袋:“你是个好孩子,怀虚也是个好孩子。”

    “怀虚才来仙界时,原本是要拜我为师的,只可惜我不收徒。”南华老君继续道,“他后来还想拜在你师祖广乐老祖门下,大约是广乐太懒,也没有收。他就再没有拜到其他人门下,独自修行。”

    林信点点头。

    “但他确实是个好孩子,修行又刻苦又认真。”

    是了,怀虚修行近百年,便能够羽化登仙,足见其修行刻苦,天分甚高。

    就算在由仙成神的劫数中,勘不破情劫,也没有怨天尤人,仍旧修行不殆。

    先前林信没能与他交上朋友,也是因为他总是闭关修行。

    再了一会儿话,南华老君便离开了。

    正巧走过一条星道,林信指了指前面的桑树,对顾渊道:“过去坐坐?”

    两人在桑树下青石上坐下,林信再吃了两个青梅,便将坛子还给顾渊。

    顾渊接过坛子,低头看看,林信已经吃了一多半了。

    他问道:“还是不高兴?”

    林信撑着头:“也不是不高兴。只是想想,好像昨日才遇见蛮娘,昨日那三只猫还那么的,今日便要分开了,心里有些闷闷的。”

    顾渊往他那边挪了挪,与他挨得更近。

    林信想了想,又道:“但是想想,去年的道法大会上,奴抱着怀虚灵君喊‘爹爹’,模样可怜兮兮的。我又想,要是怀虚与他们能早些遇见,那就好了。”

    顾渊抬手摸摸他的鬓角,没有话。

    静默着,坐了一会儿。

    林信站起身来:“回去了,明日还要早起。”

    顾渊随着他的动作起身,帮他拢了拢身上的衣裳:“我送你回去。”

    走在回去的路上,林信忽然用手肘捅了他一下:“哑巴美人鱼,一句安慰人的话来听听。”

    顾渊沉吟道:“林信,倘若你先成亲的话,你大概就不会有这种烦恼了。”

    林信转头看他,一脸复杂:“罢了,等你安慰我,还不如等我自己缓过来吧。”

    到了家门前,林信对他:“天太晚了,他们都睡了,我就不请你进去坐了。”

    “好,你快进去吧。”

    “明日我这儿肯定都是朋友,你又一向不爱热闹,记得早点过来,来了就直接来找我。”

    顾渊仍旧应了:“好。”

    林信把身上的外衫解下来,给他披上:“你也快回去吧,你都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了。”

    那外衫原本是顾渊脱下来给他的,林信只穿了一身单衣,就爬窗子出来了。

    他向顾渊道了一声“明日见”,抱着手,缩着脖子,就要回去。

    身后顾渊唤了一声:“林信。”

    林信回头,冷得原地乱蹦:“做什么?”

    “若是有事,本君随叫随到。”

    林信微怔:“什么?”

    顾渊认真道:“我在安慰你。”

    哑巴美人鱼一开口,杀伤力极强。

    林信低下头,抹了抹眼睛,声地了一句“谢谢”,转身便回去了。

    他回了房,爬回榻上,抱起奴,将云被拉过头顶。

    *

    蒙头大睡,一觉到了破晓时分。

    孟君把林信推醒:“起来了,起来了,蛮娘那边已经在梳头了。”

    林信从榻上坐起来,抱着被子,看着江月郎与孟君束发穿衣,发了一会儿的呆,才起精神来,下榻换衣裳。

    洗漱之后,天色尚早。

    他抱着三只猫,靠在檐下的柱子边等了一会儿。孟君与江月郎陪着他,偶尔一两句玩笑话。

    然后顾渊就来了,昨日夜里,林信让他早点来,他就做了最早来的那个。他把贺礼交给林信,然后与林信站在一块儿。贺礼还是林信挑的。

    林信的朋友满六界都是,天光大亮的时候,便有友人携礼来贺。

    等会儿要背蛮娘上花轿,所以是江月郎他们招呼客人。

    林信仍旧抱着猫,站在檐下。偶有友人来找他话,他也笑着应了。

    至吉时,江月郎推了一把一直站在檐下的林信:“怀虚到了。”

    林信也不知道,怀虚什么时候就过来了,恐误了时辰,连忙将三只猫往顾渊怀里一塞,走进房间去。

    江月郎便笑话他:“还是毛手毛脚的。”

    蛮娘坐在梳妆镜前的灯笼凳上,瑶池仙子与嫦娥陪着,早已装扮好了,盖头也盖上了。

    蛮娘的嫁衣是自己绣的,倒也不是寻常的鸳鸯或凤凰纹样,袖口裙摆绣的是连理枝,裙身绣的是比翼鸟。

    林信走到她面前蹲下,唤了一声:“阿姐。”

    两位陪伴的仙女儿一左一右,扶着蛮娘。

    林信稳稳地背起她,往门外走。

    一路无话,原本也不能话。

    骏马白鸾,怀虚就在门外等着,衣着华贵,身后跟随着很长的队伍。

    临上花轿时,隔着红盖头,蛮娘靠近他耳边,对林信了一句:“孩子似的,阿姐永远是你阿姐。”

    林信脚步一顿,便将人送上了花轿。

    他将花轿的帘子放好。

    孟君帮他把马匹牵来,林信回头看了一眼,随后翻身上马,坐稳之后,又从顾渊手中接过那三只猫。

    花费了几个月时间的嫁妆,并入怀虚迎亲的队伍里。

    林信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揽着三只猫,就跟在花轿旁边。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勉强能算得上是十里红妆。

    他永远都觉得很勉强。

    原本仙君成亲,只要去月老处合籍便好。这样隆重的仪式,是因为蛮娘身份特殊。

    及至碧灵山怀虚的洞府,便由怀虚背着蛮娘下了花轿。

    而月老早已在堂中等候。

    两分玉简,合籍行礼。

    礼成。

    *

    林信知道怀虚不爱热闹,也就没有强要他大宴宾客。

    晚些时候,林信要走,怀虚便出来送他。

    “蛮娘若是知道仙君走时,我没有来送,只怕今晚不让我进房去。”

    林信拢着手,笑着道:“不告诉她不就好了?”

    怀虚笑了笑,没有回答,却问:“不知仙君的拜师礼,定了日子没有?我与蛮娘,好为仙君准备贺礼。”

    “师祖卜了十来卦,不过还没有定下。大约是在初冬,等日子定了,我再告诉灵君一声。”林信停下脚步,“灵君回去吧。”

    “好。”

    怀虚今日面色甚好,不似平日,一副苦于修行的模样。

    林信见他三句话不离蛮娘,确实是把蛮娘放在心上了,也便放下心来,揽住顾渊的脖子:“走吧,回去喝酒。你要是不喜欢热闹的话,那就一起去我房里喝一点儿。”

    怀虚没有宴客,林信的朋友们便都聚在林信家里,等着他回去。

    林信回去时,朋友们都聚在后院里,饮酒唱歌。

    见他来了,笑着招呼他过来。

    “信信来喝酒呀,不要客气,把这里当成像自己家一样。”

    林信佯怒道:“分明还没喝多少,怎么就醉成这样了?”

    江月郎过来拉他:“走吧,大喜之日,一起过来喝两盅。”

    林信回头看看顾渊,顾渊低声对他道:“你去玩儿吧,我去你房里坐坐。”

    “好。”林信拍拍他的手背,“那我等会儿就过去找你。”

    朋友们围坐一圈,折花枝,行酒令。

    有仙友忽然就开始发愁:“要是日后信信成亲,哪儿还有人,上天入地为他筹备聘礼呀?”

    坐在他身边的朋友举起手,使劲了一下他的脑袋:“咱们这儿不都是人啊?一人拿出十件八件来,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林信捧着酒杯,高高兴兴地看着他们话:“有心了,孝心十足,知道孝敬爸爸了。”

    这句话惹了“众怒”,众人都道:“不用客气,咱们做爸爸的,给儿子筹办婚礼,是应当的。”

    唯有孟君悠悠道:“林信信,是娶是嫁,还不一定呢。”

    众人大笑,然后开始争夺背林信上花轿的名额。实在是决定不了,便决定一人背一段,于是又开始争夺先后顺序。

    林信被他们闹得哭笑不得,在他们试图用宝物贿赂、用交情套近乎的时候,拿了两个酒坛,悄悄地溜回房中。

    房里,顾渊坐在案前,怀里抱着他的咸鱼布偶。

    林信靠在门框上,举起酒坛晃了晃:“他们非我也要成亲,还因为这种事情争起来了,我过来躲一躲。”

    顾渊点头:“嗯。”

    林信走进房中,关上门,在他身边坐下。

    共饮两杯,林信一时兴起,道:“你又在想什么?”他用灵犀试探:“让我看看你在想什……”

    话没完,他就无奈地捂住了脸。

    顾渊纯良地眨了眨眼睛,给他倒酒。

    林信拿过他怀里的咸鱼布偶:“你是这个。”

    顾渊很配合地变成死鱼脸。

    林信以手为刃,轻轻地砍了一下布偶:“它切开,里边的棉花是白的;你切开,是黑的。”

    “你也稍微收敛一下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啊!要不就别让我知道啊!”林信揪住咸鱼布偶的尾巴,把它甩了两圈,“每次只有我们两个独处的时候,你就开始了。”

    顾渊却道:“天性如此,我没有办法。平心而论,本君只有这一个缺点。况且,倘若没有灵犀相契,你就不会知道。”

    “那你就拒绝我的访问,别让我看到!”

    “这只能明一个问题。”

    “啥?”林信掐住咸鱼布偶的鱼头,“得不好,你就像它一样。”

    “林信,我对你毫无保留。”

    林信表情呆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