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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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瞎子大哭一场,拽着顾渊的衣襟,喘不上气,哭累了就睡着了。

    顾渊守在榻边,后来趁他熟睡,出去了一趟。

    他去了仙界西山。

    林信变作凡人之后,不方便出入仙界,便将西山交给顾渊理。

    原本想交给他三个师兄,只是西山有结界拦着,他三个师兄都进不去;想交给师父或者师祖,结果师父与师祖也进不去。

    倒是没人想过,西山的结界,怎么单单拦不住顾渊。

    魔界两面可以追溯往事的玄光镜,一面被林信丢弃之后,被重渊帝君捡了回来;还有一面,原本在密林深处,被密林魔尊拿走了。

    这两面镜子,都被顾渊收在西山云宫里。

    顾渊去了一趟云宫,拿起一面镜子就走。

    外出不过瞬息,回来时,林信还在睡觉,只是眉头皱得紧。

    顾渊帮他将眉头抚平,然后在榻边坐下。

    怕林信摔着,地上铺了毯子。顾渊生得高大,曲着腿坐在榻边,实是有些别扭。

    他拿着玄光镜,牵起林信露在被子外边的手,扎破他的手指,将他指尖的血珠涂抹在玄光镜的镜心上。

    顾渊的动作轻缓,林信只是皱了皱眉,没有被吵醒的意思。

    顾渊心地给他盖上被子,然后拨动玄光镜的转盘。

    从最早的时候,林信出生的时候开始看。

    他只看了一段,便大为光火,气得把玄光镜倒扣砸在地上。

    所幸地上铺着毯子,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顾渊转头看他,他还是睡得熟,没有被吵醒。

    林信睡时解了白绫,一双桃花眼温顺地合着,长睫轻颤。顾渊心中又气又疼,伸手覆在他眼前,林信的睫毛便轻轻地划过他的掌心。

    又可怜又脆弱。

    偏偏林信自己不这么觉得。

    良久,顾渊定下心神,重新捡起地上的玄光镜。

    玄光镜中的往事还在继续。

    顾渊看见他在道观里诵经诵到睡着,看见他拿着竹杖在山里乱转,还认出他的那个好朋友江月郎,原来他们很早之前就认识了。

    顾渊再拨了拨转轮,镜中画面一转,便是林信被接下山,推上金殿的场景。

    他拖着脚下锁链,双手高举降书,走出城门。

    镜中画面随着林信,他慢慢地走到骑在高头大马的吴国国师面前。

    正巧这时,躺在床上的林信醒来。

    他睁开眼睛,伸手摸了摸,只摸见榻前帷帐。

    之前哭得厉害,眼睛还是红的,嗓子也有点哑。

    他唤了一声:“圆圆?”

    顾渊没来得及看见镜中国师的模样,便将玄光镜倒扣,藏在榻底,应了一声:“嗯。”

    顾渊先前在吴国皇宫看见重渊帝君的金像,心中有所察觉,自己可能就是重渊帝君。

    他之前问林信,是不是重渊也是圆圆,其实有一层别的意思——是不是他就是重渊。

    重渊帝君走火入魔,便是密林魔尊。

    顾渊只知道自己可能是重渊帝君,却不知情劫当中究竟如何,才要看清,林信便醒来了。

    顾渊起身,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林信抱着被子坐起来。他原本睡得不好,还是蔫蔫的模样,揉了揉眼睛,就着顾渊的手喝茶。

    喝了半杯热茶,林信便拍了拍他的手,不喝了。

    顾渊把茶杯放在一边,帮他揉揉脑袋。

    长发披散在肩上背上,林信垂了垂眸,轻声道:“我肯定是上辈子杀了人。”

    还能笑,应该是已经换过来了。

    顾渊帮他揉脑袋,学着林信之前哄他的模样,淡淡道:“可怜。”

    林信失笑,摸索着拍拍他的脸,半分正经道:“你还敢学我,我不是可怜。”

    已经是傍晚了,林信睡了一下午,哭得也累,他二人都还没话,便听见林信的肚子叫了一声。

    顾渊便问:“你想吃什么?”

    林信想了想,却按住他的手臂:“马上就到饭点了,不想吃点心。”

    他的脑袋靠在顾渊的肩膀边,有意无意地蹭了蹭。

    “抱抱我吧。”

    顾渊伸手把他揽进怀里。

    林信拥有的不多,许许多多的仙友,还有一个,就是比较特殊的顾渊。

    果真是可怜。

    *

    吴国覆灭在即,有人试图搅乱局势,苦劝林蓁供奉越国先祖,甚至鼓动了林蓁身边的人。

    越国先祖当中,林信只熟悉越灵帝。

    这些事情里,好几次都提到他。

    孟君却,他仍旧在地府服刑。

    不过,若是得了人间祭祀,积攒功德,应当可以快些轮回往生。

    但是林信仍旧十分困惑。

    他撑着头,不自觉将心里想的事情问了出来。

    “都三百多年了,谁还会为了他劳心劳力?想要为他谋功德?”

    顾渊剥了个花生,递到他唇边。

    林信“嗷呜”一口吃了,边嚼边问:“到底是谁呢?”

    顾渊道:“当日他南下渡海,不准有什么奇遇。”

    “有可能。”林信若有所思,“越国渡海向南,很远的地方,有几个神洲,蓬莱、极南。不准他走运,漂到神洲上,结识了什么神仙精怪。”

    他成功服自己:“所幸我认识蓬莱的几个仙君,明日传音问问他们。”

    顾渊想了想,又道:“可能是他在地府买通了什么人。”

    “也有可能。”林信深以为然,“他走的时候,带了很多的金银珠宝。越国向南是一片荒芜之地,也没有地方用。他要是死了,这些东西可能都给他陪葬,他有钱。等等问问孟君。”

    “还有可能,他从地府逃出来了。”

    “嗯。”林信重重地点点头,“圆圆,你的对。”

    顾渊最后道:“可能还有怀虚。”

    林信一时间转不过弯来:“为什么还有他?”

    “你害他飞升不成,连仙也没办法在当,只能苟活于世。他最恨你,你现在又是凡人之躯,他如果能找到机会,一定把你从神坛上拉下来,叫你不能恢复仙身。”

    “是这样。”林信摸摸下巴,“他对飞升的执念重,自己成不了神仙,很可能为了报复,把我给拉下来。阿蓁如果祭祀越国先祖,我可能积攒不了功德,也就不能恢复。”

    他吃了一颗花生,问顾渊:“你的人还没找到怀虚么?”

    “没有。”顾渊道,“他可能躲在其他地方。”

    “我的朋友们也都还没有消息。”林信趴在桌上,“好烦。”

    怀虚此人就是这样,他能为了飞升,耐着性子,哄骗蛮娘许久。同样也能为了报复,暗中蛰伏,等待时机。

    林信长叹一声,重新坐起来。

    “对了,圆圆啊,那个情劫……”

    顾渊定下心神,语气平淡:“怎么?”

    “我还是没有头绪。”林信拍拍脑袋,很苦恼的样子,“我从前历千世情劫,是因为我……做了点坏事。那幅画上题的情劫二字,究竟指的是什么?”

    顾渊亦是摇头:“我也不知道。”

    “仙界历劫,应当有一个目的。我历千世情劫,是惩罚;怀虚历劫,是为了飞升成神;你我这个情劫,是为了什么?我想不明白。”

    顾渊却道:“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

    林信撇了撇嘴,闷闷道:“应该不能是为了飞升,你已经是魔了,没办法飞升。难道是为了惩罚?你又做了什么错事么?”

    顾渊道:“我会处置的,你且宽心。”

    “‘情劫当中,以他为重。’是不是这句话?你的行事准则?”林信问道,“情劫是两个人的事情,应当两个人一起面对的。讨论一下,拓宽思路,这种事情虽然高深莫测,但是还是可以思考一下的。”

    “嗯。”顾渊虽然应了一声,但是却没有和他讨论的意思。

    林信伸手,挠挠他的下巴:“美人鱼,你千万不要变成泡沫呀。”

    顾渊垂眸。

    只听林信道:“你要是变成泡沫了,我肯定发动我天涯海角的好朋友们,让他们把所有的泡沫都找回来。然后我再一点一点、一点一点的把你重新拼起来。”

    这话荒唐得很,偏他得认真。顾渊轻笑一声,低头吻了吻他的指尖。

    林信最后道:“这种事情,大约也只有我能做了。毕竟六界里只有我一个‘六界之友’。”

    *

    自从那日之后,顾渊就没有再看玄光镜。

    害怕林信没有恢复仙身,他贸然看了玄光镜,会无意间害了他。

    所以想再等一会儿,等林信恢复了,再继续看从前的事情。

    又过了几日,人间吴国覆灭在即,南华老君给林信传了信,让他过来领取一下新朝开辟的天书。

    每个朝代伊始,都会有这东西。书上所载,是国运批语。

    有缘的君王能看见,放在护佑神的供案上,和护佑神一起受供奉。

    林信没有见过从前越国的天书,应当是被灵帝拿走了,况且林信那时是个瞎子,也看不见。

    而南华老君满以为林信一准就是越国的护佑神了,所以让他过来拿,再让他传给林蓁。

    也算是卖他一个面子。

    这日顾渊陪他过来,在南华老君的殿中待了一会儿,出来时,时候还早。

    林信将天书收进乾坤袋中,对顾渊道:“难得过来一趟,好久没有见师父和大师兄了,去太极宫看一看?”

    顾渊点头,带他过去了。

    这几年来,他们师兄弟四人各自奔走。

    林信常在密林与人间两处走动;二师兄回了神界,处理族中事务,近来少主的位置也岌岌可危;三师兄在妖界,公务缠身。

    大师兄司悬一个人留在守缺山,帮师父喂喂动物,做点事情。

    才走了没多久,林信估摸着应该到了,顾渊却停下脚步。

    他压低声音,对林信道:“你大师兄跪在太极宫外边。”

    林信心中一惊,连忙拄着竹杖上前。

    太极宫雄伟高耸,却只有玉枢仙尊一个人住。此时宫殿门窗紧闭,仿佛里边人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司悬跪在殿前空地上,六界同日大雪,他于寒风凛冽之中,一动不动,任由飘雪落在他的肩上发上。

    肩上的雪,已经积得很厚了。而他端正地跪在地上,积雪已经没过他的腿。

    林信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只觉得冷得刺骨,司悬已经冻僵了。

    林信试着唤了一声:“大师兄?”

    被积雪一同掩埋的,还有一本被撕得粉碎的手抄道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