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飞雪如飘絮,在太极殿前不知道跪了多久的司悬,满身霜雪。
林信把竹杖递给顾渊,伸手拂去司悬肩上发上的积雪。
林信拍拍他的脸,再试着唤了一声:“师兄?”
司悬卸了术法,与寻常妖魔无异,跪在雪地里,眼睫上都凝了霜。
他眨了眨眼睛,呼出来的气也是冷的。
司悬凝神看了一会儿,才看清楚是林信。
“你怎么过来了?”
“老君让我过来拿天书……”
“拿了就回去。”司悬淡淡地瞥了顾渊一眼,“带他回去。”
听他的话,林信也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我不回去。”他跪在师兄面前,“师兄,出了什么事情?”
“与你无关,回去。”司悬道,“连你也不听我的话了?”
林信自是不肯离开,又问:“师兄你是不是惹师父生气了?”
司悬垂在两侧、掩在袖中的手握紧了,他断然道:“我没有。”
林信急道:“那你跪在这儿做什么?师父在里面吗?我进去帮你看看好不好?”
司悬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我没错,不许去。”
林信劝道:“那你向师父低个头就好了,你就在这里,不要话,我进去向师父求求情。师父一向宽容,肯定没事的。”
司悬加重语气,定定道:“不许去!”
“那师兄你在这儿跪了多久了?”
“没多久。”
林信握住他的手背:“师兄你都冻成这样了,不能这样跪下去的。我不进去找师父,那我把二师兄和三师兄喊过来好不好?”
“喊他们做什么,他们又不是闲得慌。”
栖梧在忙着处理凤凰少主的公务,胡离还在妖界,他二人都不得闲。
林信心急如焚,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正着急的时候,顾渊扯了扯他的衣袖:“你师父出来了。”
林信连忙站起身,拂了拂衣袍,顾渊将竹杖递给他。
玉枢仙尊拢着衣袖,就站在檐下。看见林信的时候,皱了皱眉:“你怎么也过来了?”
林信拄着竹杖,又有顾渊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师父面前,俯身作揖:“师父。”
司悬低着头,盯着眼前的雪地。玉枢仙尊面带怒气,也不看司悬,只是垂眸看向林信,问道:“他喊你过来的?”
“不是。”林信赶忙摇头,“是老君让我过来拿越国的天书,我想过来看看师父和大师兄。”
玉枢仙尊神色稍缓,只道:“进来吧。今天天冷,师父煲汤给你喝。”
林信撑着竹杖,却没有动,试探地问了一句:“师父,大师兄他……”
玉枢仙尊没有回答,拂袖便走,一扬手,又将殿门关上了。
林信觉着这样不行。
不知道司悬已经跪了多久,若不是他今日过来,或许玉枢仙尊永远都不会出来。
虽然司悬不让他告诉其他两个师兄,但是林信想了想,还是拿出传音符,告诉他们一声。
等着两个师兄过来的时候,林信反身向回,走到司悬身边,陪着他跪下了。
司悬了他两句,他不肯走。
顾渊也知道劝不住他,只好陪着他,用披风帮他挡着雪花,又传些魔气给他,帮他取暖。
风雪渐浓。
不多时,栖梧与胡离也到了。
胡离问道:“怎么回事?你们两个怎么都跪在这里?”
林信摇头:“我不知道,大师兄跪在这里,不肯走,也不肯为什么,我就陪他一起了。”
胡离便问司悬:“你做什么了?”
他自然是不肯的。
风声愈急,胡离扯着嗓子喊道:“你到底干什么了?你话啊!你不话我们哪知道怎么帮你?”
司悬自是不动如山。
实在是问不出什么,胡离也有些气恼,推了他一把:“你就在这里跪死冻死吧。”
着这话,他却一掀衣摆,也在司悬身边跪下了。
师兄弟四人跪成一排,外带一个顾渊,站在林信身边,帮他挡雪。
不一会儿,司悬道:“师弟,你凡人之躯,就别凑热闹了。”
林信便道:“三师兄还有很多公文没批,三师兄回去我就回去。”
三师兄胡离便道:“凤凰少主都还没话,我不回去。”
栖梧道:“我没关系。索性我们四个也许久没有聚过了,今日权当别重聚。”
不曾想三个师弟都是十分顽固的人,司悬也无话可,心想着他们过一会儿应该就会回去。
他四人都没有再话,跪在雪地里一动不动。
良久,玉枢仙尊从里边推开殿门。
他拿着一个葫芦,走到司悬面前。
司悬被冻得面上发僵,嘴唇动了动,喃喃地唤了一声:“师父……”
风声太紧,玉枢仙尊没有听见。
他只道:“为师在无情池取了一些池水。”
便是装在那葫芦里的水。
玉枢仙尊将葫芦开,挽起另一只手的衣袖,将池水浇在自己身上。
水过无痕,池水顺着他的手臂,淌过手指,落在雪地里,很快就消失不见。
“你懂了吗?”
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是三个师弟连忙在暗中动了动司悬。
懂了懂了,快懂了。
司悬抿直唇角,字字清晰:“我不懂。”
玉枢弯腰,用还沾着水的手碰了碰他的手。
只是落了两滴上去,便将司悬的手背灼出两个黑颜色的伤口。
玉枢加重语气,再问一遍:“孽徒,你懂了吗?”
“我不懂。”
玉枢仙尊修无情道,对四个徒弟,从来都是温温和和的宽厚模样。今日却是失了态,拿起倒空的葫芦,就砸在司悬的脑袋上。
其余人来不及阻拦。
葫芦的碎片挂在司悬的发上,残留的无情池池水从他的额角滑落下去,灼出一道一道可怖的伤疤。
玉枢仙尊问道:“现在懂了没有?”
“不懂。”司悬豁然站起,平视着仙尊,面色平静,目光逼人,“我不懂,求师父教我。”
玉枢仙尊厉声斥道:“你到底把为师当做什么?”
“神仙。”司悬道,“满天神明不是神明,只有你是神仙。”
“混账。”
司悬对上他的目光,握了握拳,却还是顺从地跪下了。
玉枢仙尊气得面色苍白,对其余三个徒弟道:“把他给我弄到思过崖去跪,没得脏了我太极殿的地。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我自己去。”司悬站起身来,被冻僵的双腿,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
林信曾经在思过崖待过一夜,因为了南海的长泽,却顾渊和奴陪着他。
思过崖风大,呼呼地吹着,让人能够头脑清醒地思过。
三个师弟陪着司悬去了思过崖,司悬面朝崖底,仍旧是下跪的姿态。
大约明白了事情是怎么样的,他们三个也不好多,只是默默地陪着。
胡离在崖顶布下结界,帮他挡去外边的风雪,却被司悬一挥手散了。
胡离恼道:“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啊?”
默了半晌,胡离叹了口气:“我再布一次,你别这样,跪坏了怎么办?”他朝林信招招手:“师弟,你也来。”
林信应了一声,从乾坤袋里摸出符咒。
他二人布阵的时候,栖梧拢着手,站在司悬面前,一伸手,给了他一下。
得不重,司悬动也没动。
于是栖梧用了力气,又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
这回倒是效果明显,司悬的头都偏到一边去,冻得苍白的面上,有一片通红的印子。
栖梧道:“师兄,你冷静一点。”
司悬抿着唇,不肯话。
“男人嘛,有什么拿不起放不下的?”栖梧也跪在他面前,捏住他的肩膀,“更何况这件事情,你一开始就根本不应该拿起来。”
“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胡离怒道,“你明知道……”
他一甩衣袖,没有再下去,为这事也头疼得很,扶着额不想话。
司悬道:“我知道了,我会认真想的。你们先不用管我了,胡离、林信,把结界撤了,我吹吹风,能清醒一些。”
胡离与林信将结界与阵法都收拾好,胡离实在是气不过,转身就走,还拉着林信一起走了。
“他修为高,受得起折腾。你一个凡人,陪着他做什么?不管他了。”
栖梧再看了一眼司悬,拍拍他的肩,也离开了。
师兄弟三人,还有顾渊,一同回了守缺山。
近来守缺山只有司悬一个人在住,洞府却收拾得齐整,栖梧的梧桐树有修剪过的痕迹,玉床上也贴着防尘的符咒。
胡离坐在榻上,叹道:“要是还像从前一样,我们四个住在一起,他有什么事情,肯定瞒不过我们。要是能把他劝住了,事情也不会弄成现在这样。”
林信挽起湿透了的裤脚,随手拿过干净巾子捂了捂。顾渊帮他将衣裳都烘干。
栖梧撑着头,也是很为难的模样:“师兄怎么敢?”
林信道:“其实师父方才,让大师兄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回来。我觉得,师父应该没有……要把大师兄逐出师门的意思。师兄什么时候想通了,师父应该就让他回去了。”
他换了只脚,用巾子擦了擦。
“飞升之前,都要经受情劫。师父不会不知道,而且师父应当是理解的。所以师父会连问三遍‘明白了吗’,师父应当是想催着师兄勘破的。要气恼,应该也有,师父肯定没想到会是自己。”
林信声地补了一句:“其实我也没想到。”
胡离附和道:“我也没想到。”
是不再管司悬了,其实也就是嘴上而已。他们了一会儿的话,估摸着司悬也稍微缓过来了,便再去了一趟思过崖。
司悬道:“你们都回去忙各自的,我缓几天就好了,不要紧。”
一直陪着他直到深夜,见他确实是好些了,师兄弟三人才离开。
夜深,林信与顾渊一同回去。
林信拢着手,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模样。
顾渊揽住他的肩,安慰他道:“这种事情,你再操心也没用。”
林信吸了吸鼻子,摇头道:“我只是忽然觉得,情劫好难。”
情劫确实不容易,你与顾渊同历两世情劫,外带轮回镜里的千世情劫,都没能勘破。
你怎么能希望司悬只一回就勘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