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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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驾崩,国丧由雀儿与太子操持。

    林信也在越国待了大半个月。

    林蓁将越国治得好,自己的陵寝却简陋得很。

    他在病重之时,曾经夜半起身,整理了一个木箱的玩意儿。

    当时是过继来的岁数最的皇子陪在他身边,所以林蓁把木箱放在寝殿里的一个地方,告诉他等自己死后,这些东西随着一同下葬。

    皇子将木箱拿出来,交给雀儿:“相父。”

    雀儿开箱子看了看,没有什么稀罕玩意儿,只是从前在枕水村,林蓁练武用的木弓、柴刀,他很早之前念过的书,写过的文章。

    最后还有一个用红纸折成的纸船。

    这纸船或许已经折了很久了,红纸褪了颜色,一片红一片白的。

    雀儿好像记得,是有过这么一条船。

    许多年前,在枕水村里,沈家哥与宋娘子成婚,他头一次化形,随林信到村子里玩儿。他与林蓁初见,林蓁提着裙摆,与他蹲在河边弄水。

    村中办喜事,挂着红灯笼,贴着红纸,他随手捡起一张包桂花糖的红纸,折了一条船,来逗“阿蓁妹妹”高兴,哄她长大了嫁给自己。

    玩到后面,他就没再管什么船,原来是被林蓁收起来了。

    今日宫殿上覆着白布,与从前遍地红纸的枕水村,是两种景致。

    雀儿站在殿上,与林蓁的棺椁之间,隔着重重叠叠、拨散不开的帷帐。

    他抱着木箱子,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湿纸船。

    林信上前,拍拍他的背,雀儿用衣袖抹了抹眼睛,咬着牙,恨恨道:“仙君,我再也不和凡人交朋友了。”

    他趴在林信的背上哭,哭得喘不上气。

    好像许多年前,他得知林蓁是个男孩子时,那样伤心难过。

    *

    半个月后,安顿好了林蓁的身后事,太子顺利登基,雀儿也要功成身退了。

    太子殿下想多留相父一阵子,雀儿婉拒了。

    这段日子,林信住在仙君祠里,雀儿同他一起。

    这日傍晚,雀儿站在窗前发呆。

    他站得太久了,林信便走到他身边,摸摸他的脑袋。

    “雀儿,接下来想去哪里?”

    “我不知道。”雀儿撑着头,转头看看林信,眨了眨眼睛,“总之不想在凡间待着了。”

    默了半晌,雀儿忽然想起什么。

    “仙君,一开始带我们过来的、你的二师兄,他有没有收徒的意思?”

    他是青雀,栖梧又是凤凰,所以他会这么问。

    林信道:“我不知道,我等会儿帮你问问他。”

    “好,谢谢仙君。”

    林信若向二师兄开口,师兄应该不会推辞。

    林信又想起,从前雀儿因为林蓁是个男子的事情,生气恼火,决心要认真修炼。

    当时雀儿修炼的书册法器,也是林信从栖梧那里拿来的。

    实是因缘前定,雀儿原本就要做栖梧的徒弟。

    雀儿歪了歪头,靠在林信身边。

    “仙君,我有一种不出来的感觉,心口胀胀的。不是很难受,但是又有点难受。”

    林信揽住他的肩,隔着衣裳,搓了搓他的胳膊。

    他只是有点难受,这也算是达成了林蓁的心愿。

    又过了几日,一切恢复平常。

    正巧此时,昆仑山上的玉枢长老也到了要回仙界的时候。

    司悬被胡离架着胳膊,绑回仙界。

    栖梧收了雀儿做徒弟,林信也在访仙台上飞升成仙,他们一同回了仙界。

    如从前一般,四个师兄弟仍旧住在守缺山。

    林信回仙界的时候,却没有回守缺山,而是先去了自己从前的宅子,无名山山脚下的那个。

    他从前离开这所宅院的时候,没有在门上贴符,更没有设什么阵法。

    今日回去,也不知道那宅院破烂成什么模样。

    他与顾渊一同回去。

    林信站在三级石阶上,推开那扇木门。

    并没有想象中的杂草丛生,破败不堪。

    要好的朋友们都站在门里,等他回家。

    他们站成一列,林信跨过门槛,站在最前面的江月郎便拉着他的胳膊,把他往自己这里一扯。

    江月郎抱住他,用力地拍拍他的后背:“信信,欢迎回来,不要伤心。”

    林信也抱抱他。

    站在江月郎旁边的是孟君,孟君也抱紧他:“林信信,开心一点,欢迎回家。”

    再然后便是兔子精何皎,差不多的话,林信也点点头应了。

    后边还有几个要好的朋友,林信也没有一个一个地抱过去,只是朝他们挥挥手,了招呼。

    “我回来了。”

    许久之前,他在地府送走魔界的吴婆婆,朋友们也是这样安慰他的。

    他不在的时候,他的朋友们轮流过来帮他扫屋子,好让他一回来就能有地方住。

    也时常为后院的落霞树浇水施肥、修剪枝叶。

    今日林信回来,他们便如同从前一般,聚在落霞树下。

    并不饮酒,只是坐着闲聊,再一起吃了一顿饭。

    林信捧着碗喝甜汤,顾渊见他喜欢,便多舀了一勺给他。

    几个要好的朋友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低头专心喝汤。

    林信喝甜汤,他们喝“酸”汤。

    傍晚时分,几个朋友要离开,林信便送他们出门。

    送走朋友,林信掩上木门,一回头,就看见顾渊站在他身后。

    林信也上前抱住他。

    他想了想,叹道:“我其实很早就明白了,这种事情,是强求不来的。”他把脑袋埋在顾渊的怀里,闷声道:“可是我能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少了。”

    顾渊垂眸看他,帮他理清楚披散的长发。

    林信抱着他,在他怀里蹭了蹭脸,感觉好些了,才抬起头来。

    他用额头撞了撞顾渊的胸口:“行了,天晚了,回去睡吧。”

    洗漱后,林信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回了房,从柜子里翻出一块干净的白巾,架着一只脚,坐在榻上擦头发。

    顾渊在他身边坐下,极其自然地接过巾子,帮他擦头发。

    水珠落在顾渊的手背上。

    林信回头看他:“圆圆啊,我走之后,你是不是就不擦头发了?”

    仙身不染尘垢,只有林信,做了神仙之后,还保留着一点做人时候的习惯。

    顾渊没有回答。

    林信又问:“那我走之后,你是不是连饭也不吃了?”

    他再问:“那你连喝水都没喝了?你要成仙啊?”

    他本来就是神仙。

    神仙不需吃喝,不眠不休都不是问题。顾渊自然也是这样。

    顾渊却道:“没有,本君有擦头发,也有吃饭喝水。”

    林信一眼就看出他在谎。

    他脱鞋上榻,转身面对着顾渊。

    “你等了我很久?”

    顾渊没有话,继续帮他擦头发,一只手捞起他的一缕头发,拿巾子搓了搓。

    林信抬眼看他,拿手推了他一下。

    “圆啊,问你话呢。”

    顾渊淡淡道:“也没有很久。”

    林信轻笑:“那就好。”

    顿了顿,顾渊垂了眸子,道:“林信,以后……不用挡在我前面。”

    “我当时也没有多想,只是不想让你受苦,所以……”林信凑过去看他,用拇指按了按他的眼角,有意笑道,“怎么?我死了一次,你没死,你觉得不公平?还是我和你在一块儿,我死了,有损你帝君的颜面?”

    顾渊道:“我好几次以为你回不来了,本君头一次,觉得很害怕。”

    林信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往他怀里钻:“知道了,下次绝对不会了。”

    顾渊双手拢着他的湿发,察觉到他切切实实的在怀里,才放心一些。

    林信问:“你也不容易吧?要四处捡石头,还要把石头碎片拼起来。”

    “不难。”

    “诶。”林信抬起头,“你用什么法子把石头碎片凑起来的?都碎成那样了。”

    顾渊面色不改,只道:“用了一些修为而已,不妨事,我陪你泡在天池的时候,就已经恢复了。”

    林信不疑有他:“那就好。”

    擦干头发,吹了灯,放下榻前帐子,透过窗纸的月色朦胧,他二人同靠着一个软枕,平躺在榻上话。

    重回无名山的宅子里,仿佛重回故事开始。

    “圆圆。”

    “嗯?”

    “再过一段日子,等我在仙界重新安顿下来,就成婚吧。”

    “好。”顾渊道,“我回去准备彩礼。”

    林信有些惊讶:“还准备啊?”

    顾渊理所当然的语气:“自然。”

    “都送过两次彩礼了。”

    重渊帝君送了一次,密林魔尊又送了一次。

    林信笑着道:“再送下去,六界都要被你搬空了。”

    顾渊道:“之前两次都没娶到。”

    过了一会儿,林信又问:“你的眼睛,现在还会变颜色吗?”

    “不会了。”

    “那就好。”林信撑着手,半坐起来,俯身靠在他身上,“让我来看看我的漂亮鱼。”

    顾渊身子一僵,随后抬起手,却是要推开他的动作。

    林信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恢复真身之后,不给我看了?”

    “不是。”顾渊解释道,“之前为了把你的本心石头拼起来,耗费了太多修为,还没来得及恢复,真身现在不怎么漂亮。”

    “没关系,没关系,我就看看。”

    顾渊还是用双手按着他的肩膀,要把他给推开。

    这下林信察觉出不对了,佯怒道:“你肯定有事情瞒着我,让我看看。”

    “没有。”顾渊亦是正色道,“你不要看,快睡觉。”

    他的手抓得紧,林信推不动,只能躺回去睡了。

    背对着顾渊,应当是有些恼了。

    顾渊从他身后抱住他,哄他道:“再过一阵子,就给你看,现在先不要看。”

    林信往墙那边躲,没有话。

    “林信。”顾渊凑过去,吻了吻他的眼角,“林信啊。”

    林信猛地转过头,顾渊躲闪不及,额头正好碰在他的额头上。

    石头迈着树杈腿,入了他的意识界。

    顾渊想把他赶出去,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云雾缭绕里,林信看见一条黑颜色的龙,蔫蔫地趴在云上。

    他觉着奇怪,顾渊的真身,不应当是黑颜色的。

    那条龙把自己的脑袋埋在云里,不太想让他看见的模样。

    石头走近之后,林信便明白了。

    他应当是金色的,因为龙鳞应当是金色的。

    他是黑色的,因为他没有龙鳞了。

    他把身上龙鳞都剜下来,只剩下黑颜色的身躯。

    尚未愈合的伤口还流出赤金色的血液,已经长出来的龙鳞也还是的、淡黄颜色,远没金色那样漂亮。

    他可算是知道,为什么顾渊开始要把他留在昆仑山上,为什么顾渊偶尔才来昆仑山看他。他自己都这样了,哪里还能照料林信?

    至于剜下来的龙鳞用来做了什么,自然是给林信粉碎的本心石头用了。

    林信一时失神,抬起头,看着顾渊,不知不觉红了眼眶:“你怎么变成丑鱼了?”

    顾渊亲亲他的唇角,反过来安慰他:“不要紧,你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