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五章东宁之战(五)
林翔宇,名字里有飞翔有天空,这辈子进过的最深的水是齐腰高的澡盆。走过的桥都是四平八稳,挤几十个人也不会动摇半分的坚固建筑,连吊桥都没走过。
从来也没有想过,会有那么一天,竟然会跑到波浪滔天的大海上,前后左右只有一片茫茫大水。
他被人弄到舢板上的时候,正是风起之时,原本还在大喊大叫的他,在剧烈的摇晃中,求生欲让他老老实实的蹲在角落里闭嘴,一声也不敢吭。
海浪跟在湖面上看见的涟漪真的一点都不一样。带他走的人认真划船,与风暴抗争,谁也没空关心他,不喊不叫了就好。
等风平浪静,舢板已经到了远海,连块礁石都看不见,那些人才有空过来看一眼林翔宇,一开口,林翔宇发现对方的话完全听不懂,只能依稀分辨出那是南方岛国琉球那里的方言。
看着对方手里握着的明晃晃钢刀,林翔宇也不想在这会儿跟自己的命过不去,要是对方发现自己不是要找的人,恼羞成怒,用刀刀对着自己的脖子那么一抹,往水里一丢,上哪儿理去?
但是人家已经诚心诚意的发问了,自己也不好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林翔宇脑中灵光一现,不,应该胃里翻腾给了他这个灵光。他的嘴一张,翻身就对着海里哇啦哇啦的吐起来。
谁也不会想要靠近一个正在呕吐的人,旁边的水手嘻嘻哈哈的指着他嘲笑一番,也不再管他。
林翔宇扭曲着躺在舢板上,闭目养神,脸上的血污还能护着他暂时不会暴露身份。
此时,天已经亮了,他可以清楚的看见,身旁的人,全部都是皮肤黝黑,粗糙的很,一看便是常年在大海上讨生活,给海风留下的痕迹。
林翔宇一边躺着挺尸,一边偷偷观察。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海盗?海盗为什么会跑去袭击永宁关?永宁关已经被东宁人占了的事情,他们知不知道?他们是想杀大恒的人,还是想杀东宁的人?
无数个问题在林翔宇的脑子里转来转去,却无法得到回答。
语言不通真是一个悲伤的事情,不过,就算语言相通,这个时候他也连个屁都不敢放。
“等我回去,也要练习提刀上阵的本事。”林翔宇看着在别人腰间闪着的片儿刀,心里愤愤。
不一会儿,前方出现一片黑色,是岛。
在岛上,传来人类的声音。
船上的人大声的吆喝着,回应着岛上的人。
很快,舢板靠岸,岸上站着一片黑压压的人,多以老人与女人为主,女人手里还牵着孩子。
船上的男人们欢呼着跳进水里,狂奔到岸边,从人堆里认领自家的女人与孩子。
还有老人抹着泪,祈祷般的望着天空,似在感谢上苍。
很快,船上就只剩下林翔宇一个人了,他努力爬起来,摇摇晃晃的跳下船,想赶紧混进人群里,伺机躲起来。
在海上晃悠了,虽然已经脚踏实在,却还是像在海上晃一样,想跑也跑不快。
很快,有一个壮汉走过来,揽着林翔宇的肩膀,好像介绍民族英雄一样的呜哩哇啦一番。
好消息是,被认错的这个人,好像没有结过婚,并没有什么女人带着孩子来认亲。
坏消息是,有热情的姑娘,好几个,手里拿着手巾走过来,要给他擦脸。
林翔宇绝望的等待着露馅的那一刻,但是,那几个姑娘却停下了脚步,一个个温柔的看着他,直直的将手中的手巾递到他的面前。
似乎在等待他选择,到底要从谁的手里拿手巾。
林翔宇的大脑急速运转,这是示爱?可不能示啊,万一选错了,那子回来以后,还不跟自己拼命!现在已经不能再装晕了,所以,林翔宇决定——跑。
几个姑娘嘻笑着追在林翔宇的身后,还有围观群众的哄笑声。
岸上的人们各自散开,回到自己家里,很快,便空无一人。
在远远的海上,又飘来一块舢板,随着海浪,慢悠悠的飘到岸边。舢板上没有人,许久,才冒出来半个人头,一双眼睛警惕的观察着海上的情况,岸上没有人。
接着,才从舢板底下整整齐齐的冒出十个人头。
“将军,好像是个渔村。”
关林森挥挥手,众人弃舢板,悄悄的潜入,到处寻找林翔宇。
此时林翔宇已经被几个姑娘追着,环岛一圈跑了,整个人跑得快断气,一头撞在关林森身上。
那几个姑娘看见眼前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大惊失色,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自己心中的大英雄,却跳到那个太陌生人的身后,好像委屈的媳妇一样,更是惊讶的愣在当场,不知道应该干点什么好。
关林森上前,了几句话,是当地土语,姑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一个胆大的,上前将他们领到村子之中。村子里的房子本来也就破破烂烂,此时正是饭点儿,许多人家做饭都是在门外做,于是,他们一边做饭,一边看着十一个人,还有刚刚的大英雄,被带去了首领的屋子。
渔村里从未来过外人,好奇的渔民们,手里捧着饭碗,就跟着往首领的大屋跑。
在路上,林翔宇偷偷问道:“关将军,你什么时候学会琉球渔民的话?”
“刚学的。”关林森轻描淡写,就好像是一件不值得一提的事似的。
林翔宇当时就震惊了,语言这东西,还可以现学的吗?
他所不知道的是,关林森在朱雀之地,因为听不懂青面怪人的话,只能看着凤歌与青面怪人愉快交流,甚至连后面来的瑶光都可以交流,唯独自己插不进话,他迫切的想要知道凤歌在跟别人什么,希望自己能够对她有一点用处。
瑶光曾经过,学习语言又不难,来来回回听个几次,从发音规律就能猜出个大概,那一天,他不耻下问,向瑶光请教,到底应该怎么样才能把领会那些生词的意思。回宫之后,更是请教了礼部的传译官,从礼部拿到了东宁国、北燕国,还有西夏国的官方语言学习资料。
在玄铁营镇守的那段日子,守边练兵之余,便是日夜苦学。有副将开玩笑问他,是不是想进礼部。关林森只是:“若是有一日调防去了别处,抓个奸细审问,连他什么都听不懂,那岂不是误事?”
曾经的努力没有白费,这些渔民所的琉球话,与东宁话有异曲同工之妙,只要仔细听,就能听明白他们在什么。
看着关林森等人身上的武器,首领大惊失色:“你们是什么人!怎么来的?”
“来找他。”关林森指着林翔宇,同时摊开双手,以示自己并没有敌意,“他是我的人,不是你们村的村民。”
首领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看着林翔宇,林翔宇一脸无辜:“又不是我要跟来的,是你们硬把我给抓来的。”
“我们的人在什么地方!”首领恶狠狠的看着林翔宇。
关林森代为回答:“他刺杀得手,向另一个方向跑了,那里都是密林,相信他可以平安脱险。”
首领这才坐下,深吸一口气,看着关林森:“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大恒国的水军,永宁关被东宁人夺了,我们……”
关林森还没完,首领“呵呵”了两声:“原来是败军之将。”
站在关林森身边的士兵听了之后,当时就把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首领不屑的哼了一声,关林森喝止了他们:“他的没错,我们的确是败军之将,永宁关,的确是丢了。”
“可是将军,永宁关是东宁人用卑鄙无耻的手段轰下来的。”兵不服。
关林森平静的看着首领:“行军仗,赢,才是第一件事,用什么手段,并不重要。原本就是以奇夺天下,以正治天下。不管怎么样,我们的确是输了。”
自家将军都这么了,兵再如何的气愤不平,也只得退下。
关林森上前:“虽然永宁关已失,但我仍想问一句,阁下为何要突袭永宁关,到底是与大恒为敌,或是与东宁为敌?”
首领翻了一个白眼,并不想的样子,斜斜的靠在椅背上,慢悠悠的喝起酒来。
“我替阁下了吧,东宁水军的大船将你们从惯常渔的地方赶了出来,还杀了村里三个人,所以,你们才会一直尾随着大船,跟到永宁关,若有什么地方的不对,还请指正提点。”关林森淡定的看着首领从椅子上跳起来。
他像见鬼一样的看着关林森:“你,你怎么知道?!”
“本将镇守永宁关,知道这些,也是份属应当。”关林森神色平静淡定,就好像知道这些在永宁关失守前才发生的事情,是不值得一提的事。
首领更是大为惊讶,在东宁大船袭击他们的时候,海上大风暴刚刚过境,除了他们村的人在风浪刚平息的时候出来渔,再没别人,这个恒国人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他想起了一个传,这个世间,有一种异能,可以在千万里之外听见,看见发生的一切,难道这个人……可以?
站在一旁的林翔宇保持着脸上表情僵硬,免得抽搐起来吓着别人。
关林森刚刚的这些,是他在路上现倒出来的。
而他知道这些,是在岸上听村民们的。
世上有很多神奇的事情,破了就是这么的无趣,一点也不值钱。
在秘密没有揭开的时候,则是神秘莫测,让人心生敬畏。
关林森淡然笑道:“永宁关,是一定要拿回来的。不知阁下想不想拿回渔场呢?”
首领一拍桌子:“想!当然想!那是这片海域渔产最丰富的地方!就是那天不知道从哪里掉下来一个怪物,把海底的黑水给炸出来,把鱼都给弄死了不少,等到黑水不喷了,东宁那些蛮子又把我们赶走,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关林森的眼角余光瞟着“怪物”的始作俑者。
林翔宇默默的抬头看着天花板,啊,这个草棚子的顶好像应该修一修了,若是风大一些,兴许这草棚子就会被刮飞。
“既然阁下与我有相同的想法,何不携手合作?若是将东宁人赶走,这片海域,由阁下随意捕渔,大恒渔民绝不会轻易擅入。”
首领听着心里直痒痒,以前没有东宁人的时候,的确也时常会与大恒渔民对喷,虽海里的鱼多,但是鱼多也架不住年景不好的时候啊。
“那,一言为定!”首领一口答应,在渔民的心中,答应便是答应了,根本就没想过要立字据按手印什么的。
双方达成一致,关林森与首领一同认真研究起战略地图。
海洋虽然肉眼看上去一马平川,比陆地有起有伏的地形要好走一些,实则受到天气影响极大,若是风向不对,只怕看着岛就在面前,划上一整天,也只不过是进一丈,退三丈。
看天气是渔民安身立命的本事,首领叫来几个经验老到的渔夫,询问他们近期海上的气象。
“刚刚看着海边,已经起了一层毛毛边,大概,又要有大风了。”一个老头子摸着他的稀疏胡须。
他对着地图的一点指下去:“应该是在这里开始起。”
关林森与林翔宇互看一眼,诗中曾“风起于青萍之末”,但是在陆地上的人,从来也无法确定某一阵清风源于何处,而这些海上的渔民竟然可以吗?
大概是看出了这两个没见过世面的陆地人的想法,渔民解释道:“我年轻的时候,最远到过这里,曾经有几次,看着风从海上生起,卷着黑云,就往东去了,来也是奇,竟从未往西走过。因此我总是往那里跑,不会受风的影响。”
“那从这里起的风,大概多久会到岛上?”关林森问道。
渔夫想了想:“这个,我也不是太清楚,都是回家之后,才听婆娘夸我,前几日又起大风浪,别人都不能出海,独我们家还有吃的。嘿,然后她就对我特别好,百依百顺……”
众人自动忽略他后续的自夸若干。
在讨论海洋气象的时候,还能被塞一嘴狗粮,连首领都听不下去,挥挥手让他继续跟自家婆娘腻歪去了。
另一位渔夫继续顶上,对舢板的划行速度数据进行分析解释。
关林森一边听,一边在地图上标记。
在没有风的情况下,从渔村到永宁关需要六个时辰,从渔村到东宁国的平海关需要八个时辰,平海关到永宁关只要五个时辰。
顺风的情况下,可以缩短一两个时辰左右。
现在最稳妥的办法是先到永宁关,等待援军,虽然林翔宇的铁鸟还没飞出去,就被了下来,一时半会儿也修不好。
不过离永宁关最近的关口一定会接到消息。
“平海关……”关林森的手指点在平海关上。
那个被林翔宇炸开的石火油层,就在平海关与永宁关中间。
“东宁国一定也从西夏买了许多需要使用石火油的武器,但是东宁国本身并没有石火油资源,他们需要向大恒或是北燕私下购买,现在这海上出现了一个,他们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争过来。如果让他们占了下来,以后想要再夺回来,就难了……”
关林森扫了一眼身旁众士兵。
“平海关平日常驻六百人,现在有四百人跟随大船在永宁关,那么,在平海关只有两百人。”关林森双眼微眯,看着地图,一手点在平海关的位置:“到这里去。”
“可是……马上就要起风浪,怕是来不及。”年老的渔夫忧心忡忡。
关林森:“风浪到达之前,我们就可以到平海关,大船在风中也无法前行,可以为我们赢取时间。”
众渔夫面面相觑,这人怕不是疯了吧,风浪到达之前,就能到平海关?
痴人梦呐!
他们把目光又投向首领,觉得首领应该把这个神经病扔出去,别再跟他罗嗦,疯狂不定是可以传染的。
首领到底是首领,比别人稳重一些:“请问,关将军算怎么跑在风浪之前?”
“跟我来。”关林森带着众人向沙滩走去。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个大号的铁盒子,盒子下面伸出了几片铁做的叶子。
渔夫们不明所以,林翔宇看着只想捂着脸逃走。
那是他刚刚做好,试了几次都失败的飞桨,现在这个,是他在失败第三十三次以后,又重新调整了一次的结果,到底能不能用,还没有试过。
他只是得意的跟关林森炫耀了一下,做好了一个东西,到时候,像自己这样的弱鸡,把它背在背上,也可以像背后有大风吹一样,跑得比他最好的士兵都要快。
那……只是吹出去的一个牛,还没有成功,怎么就拿出来了。
从永宁关撤出来的时候,多带一把片儿刀都比带这个破铁盒有用啊……
林翔宇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看着众人好奇的量着飞桨铁盒,又看着他们兴高采烈的把它放在舢板上。
“你的东西,第一次应该由你来开。”关林森招呼林翔宇。
众人将老大不情愿的林翔宇从人群里推出来。
林翔宇深吸一口气,伸手探向发条钢丝。
“嗡嗡嗡!!!”
巨大的轰响从铁盒里发出来,好像马上要爆炸似的。
铁叶疯狂飞转,将海水搅得扑了林翔宇一脸。
接着,铁盒自己一蹦一跳的跑了,一头掉进海里,舢板只向前推了一点点。
尴尬!巨大的尴尬!
林翔宇的头都快要低到裤腰里了,不敢听周围人的大声嘲笑。
已经有热心的渔夫跳下水,把铁盒从海里捞上来。
铁叶还在疯狂的搅动,林翔宇绝望的想:至少防水不错,没坏。
“没固定好。”关林森摸着下巴。
大恒的士兵们又七手八脚的装上,再加固。
第二次,又失败了,失败的原因是,铁桨被岸边的海草卡住了。
第三次,第四次……
各种各样的失败原因,一次又一次的排除。
原本抱着嘲笑的心思看的村民们,也变得认真起来,他们忽然也很想看着这个铁家伙,到底能不能推着船跑起来,能跑多远,能跑多快。
在第七次尝试之后,铁盒可以推着舢板往前走,比普通渔民划的要快一点。
“噫,还没有我划的快。”强壮的年轻渔夫声的叨叨。
林翔宇被击次数太多,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此时,一位老渔夫过来,拍拍他的肩膀:“你这个铁叶片啊,要再多加一些弧度,你看……”
他手里提着一把木桨:“我们划船的时候,是这样下桨的,一下是一下,如果这样……”他又将木桨稍稍转了一个角度:“这样的话,划十下,才能赶得上刚才的一下。”
原来是这样!林翔宇顿时来了精神,站起来,重新调整了叶片的角度。
“嗡嗡嗡……”
舢板如一道闪电,从岸边“嗖”的一声蹿出去好远,站在船上的掌舵渔夫一时不察,被惯性甩进了海里,一脸懵逼的浮出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
直到发条上的力量用尽,舢板才停下来,由那位最强壮的渔夫划着另一条舢板,才把它给拖回来。
“速度还可以。”林翔宇自谦的口气里压抑不住的得意。
关林森沉思:“就是不持久,从这里到平海关,要上二十次发条,我需要重新计算时间损失。”
“不用。”那位强壮的渔夫出声,“你们上发条的时候,我来!”
“还有我!”
“我!”
刚才围观的渔夫们,忽然对拿下平海关,产生了莫名的自信。
“再加上风帆,还可以更快一些。”
“对!”
赶在出发的最后时限,一艘被改造过的舢板已经完成。
船上可以坐二十人,关林森原意让林翔宇留下,可是他坚持要去:“平海关有西夏的武器,也会有保养工具,我可以找到修好传信铁鸟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