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六章东宁之战(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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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信的确也重要,关林森考虑了一下,嘱咐他上岸之后,跟在队伍后面,不要乱跑,同意他跟船。

    十二个大恒人,再加上首领和他挑选的七个人。

    “首领,这太危险了。”老渔夫看着坐在舢板上的二十个人,劝道。

    平海关现在有两百人,难道要这个临时拼凑出来的队伍,以一敌十吗?

    “今晚,风浪就会到达平海关,这是海神娘娘赐给我们报仇的最好时机,唯有用东宁人的鲜血洒进大海,才能让冤死的顺、栓子、保崽安息!”首领眼神凌厉,他望着根本看不见的平海关,好像要将那里的东宁人尽数杀绝。

    坐在舢板上,林翔宇吐得更加厉害,一会儿加速,一会儿减速,一会儿被浪头抛上半空,他脸色苍白,连坐都坐不住。

    但是上发条的时候,他还得强撑着坐起来,将已经松成一摊的钢丝,一圈一圈的拧紧。

    此事容不得一点马虎,看着林翔宇已经快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还认真的样子,一直对他很不屑,觉得他很无能的渔夫,也肃然起敬。

    每个人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事情,能够尽力克服不利条件,把自己的事情做好,这样的人,本就值得敬佩。

    “快了。”那汉子道,他自己也是一夜不曾休息,一旦船速减慢,他就开始划船,保持最大航速。

    最后一次上完发条,黑云已经将整片海域罩住,强劲的海风将平静的水面掀起了如山般的滔天巨浪,即使是在近海航行的舢板,也不可避免的在浪尖浪底飘摇,全靠渔夫稳稳的把舵。

    林翔宇已经吐的虚脱,一副要死要死的样子,躺在船底,一动也不动。

    “前面,快到了。”渔夫指着前方黑暗之中的一点光芒:“那是平海关的灯塔。”

    灯塔的光在黑暗之中,显得分外的明亮。

    平海关的守军没有想到,随着狂风而来的,不仅是大浪与暴雨,还有一块捎带着二十个人的破舢板。

    屋里的守卫被风吹醒,睁开眼睛,发现房门大开着,寻思着是谁出去放水,回来没关门。一肚子火,骂骂咧咧:“了多少次,进来关门,进来关门,没见面外面的雨那么大吗?!妈的,下次让老子知道是谁进来不关门,就把他的床铺扔到海里去!”

    一边骂着,一边站起身,去关门。

    他的手刚搭在门把手上,只觉得脖子上一凉,接着,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房门再一次关上。

    淡淡熏烟,从扔进房里的筒中飘出来。

    被暴雨淋还魂的林翔宇半倚半靠的躺在门外的石头上:“怎么样?迷烟还能用吗?”

    “挺好用的,你身上乱七八糟的东西真多。”关林森十分钦佩。

    “嘿。”林翔宇半死不活的脸上再次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迷烟是他从金璜那里拿来的,他一直觉得这么多年,喷雾装置一点进步都没有,很不应该,便算做一下工艺改进。

    只是没想到,改进之后,便再也没有机会看见金璜。

    他一直揣在怀里,做为一个念想,今天却派上了用场。

    平海关有十个营房,第一个营房里的二十人,全部被迷烟熏晕过去。

    上岸的二十人穿上他们的衣服,拿起他们的武器,大摇大摆的走进其他营房。

    此时风雨大作,无所事事的士兵已经睡了,少数在灯下赌博未睡的,眼角扫着是“同伴”的衣服,连头也没抬,专心摇骰子。

    “押大,押,快快快!”庄家大声招呼着。

    所有人放完钱之后,庄家正要开骰盅,忽然,他的手停住了。

    “快开啊,你这子又在搞什么鬼?”赌徒们抬起头,惊骇的发现,他脖子上多了一个口子,正哗哗的往外流血。

    庄家无声无息的倒了下去,面色狰狞如恶魔的渔夫手中持刀,站在他的身后,他看着面前惊呆的士兵们,挥舞着手中长刀,向他们劈下去:“还我弟弟的命来!”

    慌乱的士兵大声呼喊着,他们慌乱的回头,发现睡在床上的同伴已经无法回应他们的呼救。

    数个穿着东宁国铠甲的士兵站在床边,他们手中的带血长刀,正慢慢的向下流淌着暗色的液体。

    二十个由正规军与渔夫还有一个书生组成的队伍,化身嗜血恶魔,一处接着一处的收割人命。

    十个营房,二百人,就这样在风雨声中,丢了性命。

    现在平海关,只剩下了一个瑟瑟发抖的东宁国参将,被像拎鸡似的扔在关林森面前。

    林翔宇迫不及待先问:“你们从西夏国买来的武器,都放在哪里了!”

    参将颤抖着指着一处房屋,林翔宇欢呼着冲进了大雨。

    “等等等大船回来……你们,你们就死定了!”参将觉得自己这么怂太丢脸,努力憋出一句硬话。

    “哦。”关林森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那么在我们死定了之前,先谈谈你们的兵力布防吧。”

    参将绝望的看着关林森,还有八个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的渔夫。

    东宁人在永宁关没有停留很久,如果不是风暴,他们早就走了。

    “这鬼地方,太邪了。”守夜的东宁士兵声着。

    “就是,听这边叫朱雀之地,就连恒国的皇帝都管不到这里。”另一个人随声附和。

    军中禁止封建迷信,但是越禁止,就越是让人好奇,就连将军们自己都相信什么星星出来代表着要仗,什么星星出来代表着胜仗,而另一颗星星出来代表着败仗。

    上面都这样,还怎么服众。

    虽然在永宁关期间,根本什么事都没发生,但是在夜班哨兵之中,还是自发的新产生了许多鬼故事。

    什么鬼影船,什么在海底行走的骷髅上岸吃人之类的,越害怕就越想听……

    下了哨的哨兵,暂时睡不着,围在一圈,继续鬼故事。

    “传,海中有一种鱼,上半身长得如同美女,下半身是鱼,她们都长得尖利的牙齿,可以将钢刀咬断,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

    着着,忽然听见在停大船的位置传来了古怪的声响,声音沉闷,好像是金属被挤压时发出的动静:“吱吱嘎嘎”。

    所有人身上猛的起了一层白毛汗,鸡皮疙瘩一粒一粒的跳出来。

    “嗨,怕什么,被风吹的,你们这些人真是,胆子这么就不要听了!”一个强自镇定的副将挥挥手:“都散了散了,回去睡觉。干什么不好,讲鬼故事,也不讲个香艳点的。什么长尖牙的女人鱼,以后你们去青楼找姑娘的时候,还敢不敢亲下去!”

    众人哄笑而散。

    次日天亮,风暴已经过去,太阳照在海面上,粼粼一片清光。

    准备出发的东宁水兵们却被眼前的景像惊呆了。

    大船,竟然搁浅了。

    船底破了一个大洞,连着推动大船的铁叶也已经扭曲变形,已经彻底成了一堆废物,无法走了。

    昨天晚上守夜哨兵们听见的声音,就是大船被破坏的时候,发出的最后遗言。

    “这是谁干的!!!”

    附近根本就没有礁石,岸边的浪也不会只摧毁船底,而不破坏船身,很明显是有人蓄意为之。

    这么多人看着一艘船,竟然都看不住吗!

    东宁将军大怒,要将昨夜的哨兵全部拉出来处死。

    “下属办事不办,你做为上司,也有责任,不如,一起下去悔过吧。”

    从林间悠悠而起的声音,送入在场所有人的耳朵,东宁人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沙通并未着军服,而是他最惯常穿的布衣,笼着袖子,抱着臂,从容自得的站在林间。

    “杀了他!”东宁将军大呼。

    还没有等东军兵向前冲出三步,一蓬箭雨,便落了下来,将冲在前面的人尽数射倒在地,紧接着又是一蓬,连续不断。

    东宁人的尸体划出一条界线,这条线横在沙通与东宁将军面前。

    不知道密林里,还有多少人,还有多少箭……

    也许,已经没有了,这个人,只是在装样子。

    如果他手上真的有兵,这个时候就应该出来了,现在还不出来,明他只是一个人,传中的“空城计”,不能上他的当。

    东宁将军咬咬牙:“他已经没有箭了,快冲啊!把他千刀万剐!”

    军令如山,将军身旁又冲出几十人,在沙通的微笑之中,被从天而降的箭雨,射倒在地,为那条“界线”增加了一层厚度。

    “真是……蠢得无药可救啊。”沙通轻轻叹息。

    此时,东宁将军身边,也只剩下了五十多人,眼前用尸体组成的界线,令他们肝胆俱裂,他们是军人,与看得见的敌人战斗,他们不怕,与这看得见摸不着,不知数量的敌人作战,实在是太过强人所难。

    “此处原不是你们的地方,为什么非得来送死呢?”沙通充满悲悯的口气,此时听来满是讽刺之意。

    东宁将军强自镇定下来:“你,你是什么人?”

    “沙通。”

    东宁将军听见这两个字,不由一怔,心确认道:“是朱雀之地的沙通?”

    “呵,没想到,在下这区区薄名,将军也知道。”

    “那是那是,朱雀之地的真正统治者,所有人都要服从于沙大人的威名之下,东宁亦有耳闻。”

    沙通忍不住笑着摇头:“这是求和吗?已经开始拍马屁了。”

    东宁将军的脸上难看的很,强自忍住:“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

    他看了一眼沙通的脸色,又继续道:“听闻沙大人应试武举,得了榜眼,哎,我东宁武人也为大人不平呐,以大人之能,在朱雀之地已是呼风唤雨,何需去那个女人手下,与无用的世家子弟争功名?听闻沙大人在得了榜眼之后,甚至只被分去做了大内侍卫,这是对沙大人的侮辱啊!”

    着着,东宁将军自己都快被自己声情并茂的表演感动了。

    抽空抬头看了一眼,想从沙通脸上看见感同身受的表情,可是,沙通却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盯着他,就好像在看一个拙劣的丑在表演。

    “完了?”沙通淡淡的问道。

    东宁将军从这三个字里,听出了杀意,他不明白:“沙大人,您真的就甘于雌伏吗?”

    沙通笑笑,没有话。

    忽然,东宁将军身旁的人手中瞬间纷纷弹出一张巨形铁幕,将东宁军团团护住。

    刚刚还在紧张的东宁将军,现在一下子放松下来。

    他得意的看着沙通:“如果你手里有兵,最好现在就拿出来,不然,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铁幕是从西夏买来的,仅有将军身旁的护卫亲兵每人配备一张,并且工艺还不够先进,弹开需要时间,东宁将军方才的东拉西扯,除了想要动摇沙通的心志之外,便是在等待铁幕开。

    “你那种箭,是无法射穿精钢铁幕的!哈哈哈!”

    眼看着优势完全逆转,东宁将军心情大好。

    沙通静静的看着他放声大笑,脚下轻轻的踩动了一处机关。

    大地震动,从地底发出剧烈的爆炸,铁片横飞,将场中站着的东宁人全部炸上了天空,又摔在地上。

    “下次,应该把铁幕做成一个蛋,你钻进去,这样就安全了。”沙通走出林子,同情的看着死不瞑目的东宁将军,踢了踢他的尸身。

    “你这种人,怎么会明白,我想做什么,算了,以你那点浅薄的见识,的确也不会想到。”

    沙通站在一片鲜血的地面,从怀中掏出一只传信铁鸟,将早已写好的纸条放进鸟腹,抬起手,铁鸟“嗡”的一声直上云霄。

    接着,一声唿哨,他身旁出现许多朱雀之地的民众,不需要沙通进一步的指示,已经开始扫战场,很快,满地血腥的场面,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似的,就连被大船轰毁的房屋建筑,也被修缮一新。

    全部完成之后,他们恭恭敬敬向沙通行了一礼,各自散去。

    不多时,从南安府赶来的特使到达,看见永宁关只剩下沙通一人,沙通派人递上的战报的确过永宁关守将关林森及守关将士们皆被东宁人偷袭殉国,但是,看着空荡荡的永宁关,还是令特使感到毛骨悚然。

    “沙参将……这是……”

    沙通一脸的沉重:“是,关大人,还有林大人,已经全部殉国。”

    特使的心脏猛得一跳,别人倒也罢了,关林森的身份特殊,那可是女皇陛下心尖尖上的人,让他来前线不过是锻炼锻炼,混些军功,何曾想,真的让人把性命搭上了,这可如何是好?

    “那,那沙大人,是如何收复永宁关的?”特使一眼便看见了搁浅在沙滩上的东宁国大船,他不相信沙通一人之力,可以单挑数百人。就算他是朱雀之地百姓心中的大王也不行。

    沙通又道:“下官往日久居朱雀之地,地面熟,百姓们也愿意卖几分面子。是百姓们趁着风雨,将永宁关收回。那些东宁人的尸体,就在那里。”

    特使顺着他指的方向瞄了一眼,东宁人的尸体竟被他堆成了一座人墙。

    “此名为京观,搁在这里,若是将来东宁人再敢来袭,吓破他们的胆。”沙通笑道。

    特使心中一激灵,他从沙通的眼里,看见了嗜血的杀意,这个人……只怕不是会臣服于人下之辈。

    “特使大人,援军即将到达,但是永宁关却无守将,不知大人是否已有安排?”沙通催促道。

    南宁道有一项特权,可以临时任命南部关隘的守将,直到兵部正式派人前来。

    现在整个永宁关只剩下沙通一人,不任命他,还能任命谁?

    特使开口:“永宁关不可一日无将,本使现命沙通……”

    “命沙通做什么?”一个沉沉的声音从岸边传来,特使与沙通同时转头,看见几个穿着东宁国衣服的人大步从岸边走来。

    “你们!!!”特使吓坏了。

    关林森将头盔摘下,扔在一边,又将铠甲脱下。其他人也照着样子做。

    特使认出了关林森,又惊又喜:“关将军,你没死?!”

    “嗯。”关林森应了一声,转头看着沙通:“辛苦了。”

    特使则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关林森没死,代表着他不用烦恼应该如何措词向女皇陛下解释,也不用担心陛下会迁怒于他。

    “关将军!”从东路赶来的援军也已赶到。

    永宁关再一次的热闹起来。

    皇宫之中,北燕国的使臣又来了,却不是为了催求婚书的回复,而是来抗议的。

    “如今,天下太平,贵国玄铁营总是在边境地带练兵,是何道理,存心破坏友好邦交吗?!这几日,边境上村民的马羊都被练兵的动静吓跑了不少,牧民生活辛苦,还请贵国消停些。”

    当然措词不是这样的不客气,大意如此没错了。

    凤歌很意外:

    “玄铁营?练兵?”追查了这么多天,没想到竟然是北燕人的投诉里,将这两个凤歌一直致力于联系在一起的词给放在了一句话里。

    “不可能!”凤歌摇头,“玄铁营在十六天前,就没有练过兵了。”

    十六天前,正是村长,被士兵冲进山村,逼令他们让出村庄的时间,再然后,介兰舟便将萧燕然带回,玄铁营上下全部被禁步,有韩越的人盯着,更不可能有心情跑出去练兵。

    北燕使者看着凤歌的模样就好像她在什么特别可笑的,一戳就破的谎言:“女皇陛下!难道我国牧民的马和羊是我们自己撵跑的吗?!”

    “谁撵都是撵,你怎么能证明,就是玄铁营的人练兵造成的!”做为外事活动记录员的杜书彦杜翰林,仗义直言。

    北燕使者瞪着他:“我当然有证据!”

    着,他从盒中取出几根箭,还有一些奇怪的东西,凤歌认识,那是从西夏买来的远程攻击性武器,林翔宇对它们进行了改进,送给萧燕然试验用。

    也就是,这是天下地上,唯有玄铁营所有的独一份。

    “女皇陛下这是要包庇不成吗!!!”来使气势汹汹。

    凤歌嘴上还在着哈哈,兜圈子,就是不承认,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北燕来使连练兵时间,带头的人,骑的什么马,都了,那人分明就是萧燕然。

    “看来,贵国已是证据确凿。”凤歌一脸的遗憾与不甘,眼睛却是笑弯了,“招鸿胪寺卿来,看如何赔偿。”

    户部尚书杜老头之抠门,满朝文武皆知,想要户部从国库扒出一个子儿,都要写详细的明报告,北燕使臣开出的赔偿价码,其实并不惊人,正常的十余户牧民的损失,但是鸿胪寺也得实地勘测,不然杜尚书是绝对不会给钱的!

    边境上的北燕牧民,见了鸿胪寺使者,就开始放声大哭,哭诉自己丢了多少羊,跑了多少马,还有刚刚生下的羊羔,都被练兵的声音吓得腿软,母牛都不产奶了。

    鸿胪寺特使问了许多关于具体的练兵时间,羊什么时候跑的,马什么时候溜的,等等,那十几户牧民,回答非常一致,回答完一句,就又开始哭诉,把特使绕的头晕脑胀。

    就算有一些前后矛盾的地方,比如有人开始的那一天在下雨,自己顶风冒雨去追羊。也有人那一天是大太阳,自己顶着烈日去追马。

    他也没有在意,他自己在写报告的时候,就一笔给合理化了,草原么,天气多变很正常,兴许是上午追的马,下午追的羊呢?

    收到鸿胪寺特使发回的报告,凤歌招来户部尚书杜大人与兵部尚书冯大人。

    杜大人痛苦的看着赔偿数字,心在滴血,脑子里飞快的盘算着是赔羊划算,还是折银划算。杜书彦看着亲爹如此痛苦,只顾低着头做记录。

    “冯大人,北燕人做证,萧燕然与玄铁营,的确在练兵,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云山村,强迫他们离开自己的村子。”

    凤歌面无表情。

    桌上是鸿胪寺特使的赔偿检定结果文书。

    冯瑞慈的表情很是牙疼,杜大人充满期待的看着他,要是他能找出一点反驳的理由,国库就不用赔钱了。

    纠结了许久,冯瑞慈轻轻叹了一口气:“也许,是人有相似,弄错了。”

    院里响起男女莫辨的尖细声音:

    “萧燕然的审查完毕,官复原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