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四章草原之夜
宫中虽人心惶惶,在重兵把守之下,到底还能镇住场子。
在宫中最高处,女皇凤歌站在那里,那一身红底金绣的大礼服,衣裙上绣着的日月星辰,映在所有人的眼中。
他们都能看见,大恒皇朝最高统治者,刚刚在十六岁生日宴上突遭变故的女孩子,镇定自若的俯视着宫中的一切,如同世间所有,皆在她的掌握之中。
她的身旁,是忠心耿耿的关林森,手中利剑,只为她一人挥出。
很快,人心便已经安定下来,一条条清晰的指令从最高处发出,对伤者的治疗安排,对皇宫守卫的布置调令,对始作俑者的追查。
当凤歌签完最后一道圣旨后,紧绷了一夜的神经放松下来,浓浓倦意不住的从脑中涌出,眼皮越发沉重。
“累了,便睡一会儿。”在最高处,离凤歌最近的只有关林森,也只有他第一时间发现了凤歌的倦。
凤歌摇摇头,指着一个方向:“那里,还没完。”
“萧将军自会处理好。”关林森劝慰道,“否则萧将军得胜归来时,陛下却已经睡着,岂不是扫兴?”
凤歌怎会不知他这是安慰,朱雀之地的邪术不是萧将军可以处理的,还有令她挂心的杜书彦,虽然在安排的时候,杜书彦力陈自己可以一人可挡万军,但是,至今仍没有好消息传来,杜书彦不是那种做完事没有交待的人。
如果他没有回来,凤歌只能想到一件可怕的事情,虽然,她不愿意那件事是真的。
“再等等,现在睡,也睡不着。”只怕会噩梦连连,凤歌轻叹一声。
关林森知道劝不了她,现在他负责着整个皇宫的守卫,也不敢掉以轻心,无法将心思全部放在凤歌的身上。
身上的责任,注定让他与凤歌无法像寻常儿女那样你侬我侬的腻歪在一起,千里之外依旧能够心意相通的默契,也是寻常情人之间无法拥有的完美配合。
“报,关将军,律王爷的勤王兵已进入京师。”传令兵的声音令关林森警醒。
现在,该他履行自己的职责了。
按照约定,沙通应该已经进入内皇城,到时候开皇宫大门,与律王爷的勤王兵里应外合。
但是他却没有准时到,
他的面前站着一个人,
他的队伍前面站着一支军队,
那支军队,全着黑色铠甲,在明亮的月色之下,也不反射一点光芒。
“萧!燕!然!”这三个字像是从沙通的牙缝里一字一句的蹦出来。
端坐马背上的男子,冲他一笑:“没想到萧某一点薄名,连沙将军也知晓。”
“萧将军,你一向识时务,皇族自家的事,还是莫要插手为妙。”沙通尽最后的努力。
萧燕然没有回答,他的脸上依旧带着笑意,眼里却是坚定不移的执着。
沙通没有感到意外,若是能被服,那他也就不是萧燕然了。
既然如此,那便手下见真章,沙通再次催动药力,那些行尸走肉,向前涌动。
玄甲军手中的黑刀,毫不留情的向着那些向前的人砍下去,砍断了手脚,他们还会继续向前,好像不知道痛,只有砍断了他们脖子,才能让他们真正的停下。
行尸走肉的数量,远远超过玄甲军,纵使玄甲军使出全身解数,仍有漏网之鱼,向皇宫进发。
在玄甲军之后,有一个马车,是马车,实则是平板车被拴在一匹马的身后,
平板车上躺着一个双眼紧闭的年轻人,腰间的深色染透了一大片青色的衣衫,一向束得整整齐齐不见一丝乱的头发,此时也有几缕紧贴在冷汗涔涔的脸上,正是不惜伤及自身,也要与归云客同归于尽的杜书彦。
当行尸走肉穿过玄甲兵的防线的那一刻,他的睫毛微微颤动,眼前一片模糊,只能看见踉跄向前的行尸走肉。
杜书彦咬着牙,勉力坐起来,牵动腰间伤口,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被萧燕然听见,百忙之中,转过头望向他,只见杜书彦已坐起来,手中的四颗镇水石,闪着妖异的光芒。
萧燕然见状大惊,喝道:“住手!”
杜书彦却置若惘望,镇水石的光泽流动,如晚霞,更如血色。
“天下没有不需要付出代价的胜利。”杜书彦看着萧燕然,苍白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最后的四颗镇水石,是灵楼尽力收集而来,还没有来得及交予凤歌之物,没想到,今日却要成为自己的催命之物。
镇水石,吸天地灵气,完成拥有者的愿望。
万物之灵,自然首当其冲。
“住手!”萧燕然喊第二次的时候,他已经近在咫尺,只差一点点,就可以断杜书彦。
只是,世间很多事情,一点点都不能差。
四颗镇水石的红光冲天而起,又落下,如铜墙铁壁一般,将皇宫四面围起,凡是触碰到红光的行尸走肉,皆化为飞灰。
皇宫顶上红光盘旋回绕,形如丹凤,展翅清啸,京城之外数十里地亦可见,万众仰望,百姓被此场景震撼,只道当今女皇乃天命之女,当下跪拜之人不知凡已。
杜书彦伤重的身体渐渐无法维持镇水石的红光,
最终,他颓然倒下,四颗镇水石从他的手中滑落,又变成了原本莹润的模样,不复方才如同陨石天降般的烈焰冲天。
最后一具可以活动的行尸走肉,在黑刀之下断为两截。
律王面对的是关林森,面对关林森的脸,律王笑道:“关将军,你又何必为那女人卖命,你的家族被先帝罚过,二伯父又逃向北燕做了叛臣,这辈子你们关家也不会翻身。
不要以为做过几日的影卫,她就会对你另眼相看,到底,皇家也不过是看谁家权势更大,寻求平衡之术而已,关将军又何必把自己的荣辱身家挂在她的身上,还是,关将军,你喜欢她?”
关林森面无表情。
律王大笑:“那就更不可能了,女皇选皇夫并不是看喜不喜欢,而是选择对稳定皇权统治有用之人,无论女皇或是皇帝,不外如是。关将军,你好好想想,以你的家世,有没有资格成为皇夫。”
“那就不劳你操心了。”关林森忽然开口,让还想继续发挥的律王愣住。
他挥挥手:“押下去,请陛下定夺。”
微露,皇宫之中,已渐平静,只是在偏殿之中,太医院的御医们如流水般的进出,杜书彦毫无生气的躺在正中的床上,失血过多再加上消耗精力催动镇水石,令他陷入了深深的昏迷。
杜夫人莫璃郡主得知消息后入宫探望,这也是凤歌第一次看见杜书彦的妻子,杜书彦几乎整日泡在灵楼中,回家的次数极少。
但是却从来没有听莫璃郡主怨恨夫君终日不着家的传闻。
现在凤歌终于知道,莫璃郡主从未曾有闺怨传闻,她的脖子上挂着青鸾教的金令。
“没想到,你是本任青鸾教的教主。”凤歌轻笑。
难怪灵楼收集情报总是这样的迅速与准确,这对夫妻,不像夫妻,更像是战友。
莫璃进宫不仅仅是来探望,她还带来了来自祀星族的消息。
“昨日,祀星族开始兴建祭星台。”
凤歌无奈一笑:“大恒有你夫妻二人为臣,的确是天大幸事,只是……”
后半句噎在喉咙里没出来,她真的很想:
只是你相公还躺在床上,就剩半条命了,你还惦记着工作,真的好吗?
杜书彦这段不似正常人的婚姻,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时凤歌无暇去想,御医来报,杜大人的脉搏越发微弱,须得有高手愿意用真气护住他的心脉,然后再以养气药物慢慢培着。
莫璃郡主起身,萧燕然却道:“郡主,沙通以朱雀之地的邪术控制的尸体还有一部分不曾发动,如今沙通虽已被擒,但终究是个祸患,末将不通这些法术,还得郡主出手相助。
杜公子这里,自有末将。”
一番话的有理,莫璃点点头,向凤歌行礼之后,便出宫,着手解决沙通所遗留下的问题。
萧燕然扶起杜书彦,双手贴在他的心脉处,那里,归云客重重的击下一掌,直震得杜书彦心脉移位,不断内出血。
与此同时,太医院里的灵芝人参等等补气灵药不断送入殿中,许久,杜书彦仍未有醒转迹象。
苏岩忽然出声:“宫中现下的灵芝人参,只怕不中用,须得九叶雪参才行。”
“你懂什么,别胡。”太医院院判生怕苏岩胡八道,送了杜书彦性命,连累整个太医院给迁怒的凤歌一锅端。
凤歌却知道苏岩的本事,忙问那九叶雪参要去哪里寻找。
“北燕的秘魔岩。”混在御医中的独孤怀信出声,身边还有存心与他比斗医术的石长老。
“北燕……”凤歌皱眉。
虽然北燕在这次内乱之时没有趁火劫,但是,也不好到底他们是不想劫,还是内部出现什么问题,没空来劫。
特别是,还有一个,不知道现在对大恒是什么态度的金璜在那里。
“陛下,末将愿走一趟。”萧燕然开口,“金璜与末将相识,若是被发现,也许可以省些事。”
凤歌想了想,满朝文武,的确也没有比萧燕然更适合的人了,便点头答应。
此时,北燕的天气已经冷下来,逐水草而居的北燕人早已转移草场,前往山中避风雪。
萧燕然从边境进入北燕境已有一天,一个人也没有看见。
根据灵楼绘制的地图,秘魔岩应该就在这附近。
正当萧燕然寻找图上的水洼确定位置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的声音,他忙寻了块大石头,藏身在后面。
“陛下怎么想起来这个时候来挖雪参的,还不管大都要挖,这不是糟蹋东西吗?”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横竖大雪参雪参,陛下都按一个价收,还有什么不满的?”
“的也是。”
黑压压一队人,从萧燕然藏身的大石旁经过,每个人皆是参客扮,看样子,已是满载而归。
想起他们刚刚的话,萧燕然的心一沉,来迟了。
此时秘魔岩的雪参只怕已经被他们挖了个干净。
不如……悄悄跟在他们后面,伺机在他们身上找到九叶雪参。
从秘魔岩到北燕王城,有一段不短的距离,晚上,参客们遇到了还没有来得及转场的牧民,这一支牧民人数不少,有三十多户人家在一起,大大的白色毡房像蘑菇似的站在已经有些泛黄的草原上。
牧民好客,除了参客之外,还有一些过路的人也在此留宿,这些路人凑了些钱,买了只全羊,烤着吃。
萧燕然被分了一大块结实的羊排,草原上的盐十分珍贵,只能分到一点,在肉上擦一擦。
从怀里掏出一包调料的萧燕然,瞬间被流着口水的人们包围了。
凤歌从海外诸国转一圈回来,除了带回丝绸瓷器订单之外,也带回来东方大陆所没有许多植物与动物。
朝中大臣都不是人人都可以得到异域香料,萧燕然手中的香料是杜书彦将自己得的赏赐转赠,没想到会成为今日拉近与众人关系的桥梁。
抹了调料的羊肉,再经火一烤,香气飘得将周围帐篷里的人全都给勾出来了。
吃了一辈子盐抹羊肉的老者,第一次吃到加了调料的羊肉,不顾儿孙劝阻“吃多了不消化”,硬是吃了三大块。
“原来羊肉可以这么香。”老者的手微微颤抖。
萧燕然瞬间成了众人包围的中心,参客们想要调料,但是身上并没有现钱,有人拿出一根细的雪参:“我跟你换,怎么样?”
萧燕然看了看那可怜巴巴的细弱一根,笑着摇了摇头:“或是九叶雪参,我兴许就换了。”
周围的参客们哄然大笑起来:“你这人好不知事理,你可知九叶雪参,要多少钱?卖了你全身都不够。”
“哦?那是要多少?”萧燕然饶有兴趣的问道。
看起来是参客老大的人开口道:“十万两,一根。”
“这么贵?”萧燕然挑眉,神情如同看见了奸商,“九叶雪参有什么了不起的,莫不是吃了可以长生不老或是白日飞升?”
参客老大嘿了一声:“没这么厉害,不过,吊着快死的人一口气,还是可以的。”
“吊着一口气有什么用,活着比死了还难受。”萧燕然故意挑理。
参客老大摇摇头:“年轻人,你不懂,能多活一会儿,都是机会,兴许就有救了?”
萧燕然焉不知这样的道理,他此来正是为了吊着杜书彦一口气,但是十万两白银,对他来,真的拿不出来。
参客老大的一句话又让他燃起希望:“再,这些雪参都是给皇帝陛下的,要是让他知道我们拿九叶雪参换了这些香料沫沫,得把我们的皮给扒了。”
“北燕的皇帝陛下?”
“不是他还有谁呢?”参客老大从怀中掏出一只皮制酒袋,给萧燕然手中的碗里倒上,“来,尝尝,不是什么好酒,暖暖身子。”
萧燕然看着他喝了几口之后,也跟着喝了一口,入口呛人,从舌头辣到胃里,灼烈非常。
“这是什么酒?”
“自己酿的,哪有名字。不如你给取一个?”
萧燕然随口了一句:“火烧心。”
“哈哈哈……”参客大笑,“好名字,敬火烧心!”
正在笑闹的时候,忽然听见帐外传来马群的嘶鸣,富有经验的牧民瞬间变了脸色,扔下手里没吃完的东西,一个个冲出帐篷,拿起家伙,心的看着周围。
呼呼的朔风吹过草原的夜晚,风中夹杂着野兽的腥气,周围的草丛里星星点点的都是绿色的光点。
那是狼的眼睛。
初秋时节,狼群可以捕猎的食物越来越少,原先与牧人井水不犯河水的狼,终于铤而走险,向被人类庇护着的羊群发起攻击。
被圈起来的羊躁动不安,用犄角不时的顶着围栏,仿佛想要夺路而逃。
狼群起码有百余只,与牧民对峙着。
“不好!白狼王!”不知是谁先叫了一声,随着众人的惊呼,所有人都看见了那只站在狼群后面,冷冷注视着这一切的白狼。
虽然狼群可怕,但是此处的牧民加上借住的人,也有百余人,手里都带着家伙,萧燕然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变得那么紧张,就好像见到了不得了的敌人似的。
“怕它们做什么,不过是些畜牲。”参客老大手里握着长刀,大声的安慰着老牧民。
“白狼王,那是狼神啊。”罢,老牧民俯下身,念念有辞,似乎是在祈求狼神放过他们。
参客却是不信邪的,一声唿哨,参客们组成阵形,向第一波冲来的狼群发起攻击。
锋利的刀锋,如同砍瓜切菜,将狼群杀得个尸横遍野。
“什么狼神。”参客老大不屑的将刀锋上的狼血在鞋底蹭干净,正要收起,忽然,有人大呼:“心。”
参客老大还没有来得及回头,只觉得肩上被搭了两只毛茸茸的爪子,他本能的回过头,鼻尖只闻见腥臭难闻的气味,尖利的獠牙,正对着他的咽喉。
“狼搭肩”,回头则死。
参客老大万念俱灰,闭目等死。
“卟”,参客老大被血溅了一头一脸,他睁开眼睛,愣了半天,身上不疼也没少个零件,原本搭着他肩膀的狼,倒在地上,头顶上还钉着一枝长枪。
长枪的另一头在萧燕然的手中,他一点点的将长枪收回,执枪立在身旁,腰背挺直,用发带随意束着的长发,在风中飞扬,扬眉一笑,眼中满是桀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