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一章缺钱
新的税法,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不是农民,反倒是各地的豪绅。
他们拥有的土地质量与数量都远胜于一般穷人,对于多抽税,最敏感的就是他们。
一时间,能与户部沾上边的人,能走通户部门路的人,个个家中门庭若市,都期盼着能走通门路,给些贿赂,少交税。
若是平常,三百两银子的税,兴许给个五十两的贿赂,就可以免了,但是这次不同,凤歌亲自下旨,严查,
都不抓勤的,不抓懒的,单抓那不长眼的,谁猪油蒙了心,在这回收贿赂帮人免税,那这官帽是妥妥的保不住了。
朝堂之上的众官员,并不知凤歌为什么会在此时加税,但他们也并没有提出异议。
律王却在朝议时提出:“今年天灾频仍,百姓已不堪重负,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受灾之地不曾加税,加的是富庶之地,且粮田在百亩以上的庄户。”坐在龙椅上的凤歌面无表情,看着律王,“寻常百姓,何人有百亩以上的田地?”
着,便令内侍随便挑了一处省道的田地记录,田地的收成有多少、主家是谁,全部都列得清清楚楚。
朝臣们不敢话,在心中已是掀起惊天巨浪,他们不知道凤歌什么时候已经将豪绅地主的家底探得如此清楚,想来,必是那传中的灵楼。
知道灵楼是皇帝直属情报的人不少,只是很少有人知道杜书彦正是灵楼楼主。
所以,在散朝之后,杜书彦又遇到几位公子哥,相约他往保国将军府上喝酒。
“唉,你们,我爹拼了一辈子,攒下那么些钱,买了些地,偏偏就遇上这事。”御史中丞的儿子孙德才刚喝了一杯,就大倒苦水。
马上有人接话道:“谁不是呢,我家偏生还有几处田亩,是在南嘉道,被水淹了不少,还指着别处的地能均一均,谁知道,就要被收那么高的税。”
众人七嘴八舌个不停,杜书彦只是慢慢的喝酒,对此事不做评论。
“我杜大少爷,那税法,是令尊大人定的,还是女皇陛下授意令尊大人定的?”
杜书彦笑笑,将手中瓷杯放下:“有什么区别,结果还是一样。”
“不一样,这税法,实在是太损了,简直就是在抢钱啊,令尊任户部尚书那么久,从未有如此心狠手辣的时候。”
“就是啊,你们杜家,就没有个外面的田亩庄地什么的?”
杜书彦摇头:“没有。只有在京郊有几亩祖坟旁的祭田。”
“嗨,咱们都这么熟了,还装什么呢,谁家没有在外道买上几处?”
杜书彦笑着否认,众人也问不出什么来。
曾经杜家也是有着几处田地的,后来,因寒山铁骑之事,朝中上下人人自危,杜飞扬早已将那些田地变卖,换做现银,
坐拥田产宅地,不外是想着为儿孙留下基业,为家族百世长青。
在戚相被抄家,关家被降级,刘家更是满门抄斩之后,杜飞扬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闷了几天,出来就忽然想通了。
既然不知道意外与明天哪个先来,何不就把眼前过眼好。
至于儿孙,儿孙自有儿孙福,
如今杜书彦已是皇帝心腹重臣,
杜嫣然已是太妃,
只要不作死,安度晚年的钱还是有的。
所以,杜家真的名下没有田庄,
灵楼有,
灵楼的探子们都需要有一个公开的身份来隐藏自己真正的目的,因此,灵楼的探子们有客栈、有酒楼、有药铺、有当铺……由于灵楼的信息比别家来的都要快,也更加的准确许多,所以,这些店面收入,比探子们的月俸还高。
曾经有一位刚刚被杜书彦招揽入门的探子,对自己竟然被安排去开包子铺感到非常不满,认为自己是要成为隐秘战线上的神秘高人,怎么能干这种市井民的事?
在他强烈的反对下,他转而去一处大人物的府旁开馄饨摊,兼或卖卖烧饼之类。
不仅时常能从家丁仆役的口中探听到一些重要信息,还能观察那位大人物平时都与什么人交往。
本钱是灵楼出,每天的营业额里抽出一部分钱上交灵楼,剩下的都属于他自己。
第一个月轧账之后,他就把当“神秘高人”的伟大梦想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灵楼平时的支出虽有皇室拨款,但是那点费用仅够应付日常开支和在编人员工资,像雇佣金璜这种“临时工”的费用,就得靠这些生意的盈利支撑起来。
而大恒的税法,只把眼光放在了农业税、盐业税和茶叶税上,
只存在流通而不存在生产的商业环节,特别是服务业,税率相当的低。
杜书彦当初分析需要在什么行业里布线的时候,将所有的成本都算了一遍,才确定了现在的发展方向。
当时,杜飞扬还以为儿子想要加入户部,甚至还暗自的研究一番,怎么样才能让父子在同一部门,还不会引起非议。
现在的加税方案一出,灵楼里的人无不欢欣鼓舞,个个称赞杜书彦机智有眼光。
没想到,杜书彦却主动向凤歌提出,不应该再刮农业税,商业税也可以增加一些。
“楼主!你疯了吗?!别人都恨不得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难得上头把咱们给忘了,您怎么还上赶着去送钱呢?!”副楼主方想急的直跳脚。
他已经按照初始税率,把灵楼这些第三产业的收入都算清楚,连这笔钱应该怎么花都给安排好了,
现在平白要被削去一大截,谁受的了。
“陛下加税,是国库真的缺钱,有一笔大用处,必须马上筹到。”杜书彦解释道。
方想皱着眉:“你不会的是慧星的事吧!祀星族,是正经拜星为神的族群,他们自己都不信!你居然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方,你与我共事多年,什么时候见我是听了谣言,就会信以为真的?”杜书彦的声音不急不徐。
方想据理力争:“可是,明年的很多费用就挣不出来了。”
杜书彦叹息:“不定,我们只能再活三个月,哪里还能想的到明年。”
一个坚决不信,一个坚定的相信。
实在是没有什么好的。
杜书彦也不想再在这件事上争执:“你的意见我收到了,此事没得商量,到此为止。”
眼见着杜书彦心意已决,方想也无法反驳。
只得将一些原定下的开支部分减少。
这样一来,不仅朝廷里人心思变,就连一向铁桶一般的灵楼,都分为两个部分。
不少人支持方想,
在付不出临时工的雇佣费之后,许多事情,都由在编的灵楼探子负责,工作量大了许多,薪俸却没有涨,这令他们分外的怀念过去的时光,以及生出更多的不满。
一天傍晚,方想坐在家中,门口来报:律王府雷大总管到。
方想很意外:“雷大总管今日怎么会到鄙府?”
雷大总管一拱手:“王爷有请方大人过府一叙。”
曾经凤歌很难理解金璜为什么把钱挂在嘴上,动不动就钱,让她干点什么事都要加钱,显得市侩又气。
现在的凤歌,完全是金璜的加强版,
吃饭的时候,不仅琢磨着碗里的食物需要多少钱,如果去掉几样能省多少钱,甚至连碗筷都想着能不能拿出去卖了。
“坐在石头上吃饭也不耽误下咽。”她摸着紫檀八仙桌,自言自语道。
在宫人中还传,女皇陛下踩着宫里的地砖时,也问了一句:“这些砖,要是拿到外面去卖,能值多少?”
睡觉的时候,的梦话都是:“御花园里的花能得多少利?”
虽然已经穷疯了,不过该有的昏定省不能少,凤歌每天还是要去看太后的。
太后敏感的感觉到凤歌的精神状态不太对,她的眼线消息也一向不少,早已知道凤歌是在为钱而烦恼,便主动提出:“若是当真急用钱,那从今日起,后宫也该节省开支用度。”
从钧天那里送来的情报,凤歌瞒着天下人,却没有瞒着太后,虽然武勇过人的太后也并不是很相信天降慧星灭世之事,但是女儿为此事发愁,是实实在在落在她的眼中的。
眼看着圆润的脸颊,一天一天的凹陷下去,眼下都满是淡淡的乌青,哪个做娘的不心疼。
其实凤歌早就想削减后宫的开支了,只不过不好意思提,她自己尚未大婚,宫里的都是父皇留下的太妃太嫔,削了谁的都不合适。
“可是……”凤歌犹豫着开口。
太后微笑拉着她的手:“无妨,后宫为国分忧也是份属应当,你不必有负担。”
凤歌有些不好意思:“我没负担,咳,不是,我的意思是,太妃们,到底也是侍奉了父皇一生的人,委屈了也不好……”
太后瞅着她的脸,忍不住笑出声,谁的闺女谁门儿清,
凤歌哼哼唧唧了半天,就是不想自己去后宫削减开支的事情。
“好好好,我来。”太后破凤歌的心思,宠溺的看着她。
凤歌如女儿一般靠在太后身边,她不过盈盈十五余,如果不是被迫,谁也不想拿出五十岁的冷硬与强悍来。
“这种事,本来也不该你来做,皇帝管国事,皇后管家事。”单这么一听,没听出来有什么问题,但是太后看着凤歌的眼神,却不是那么回事,怪怪的。
每次母后在憋损招的时候,都是这种模样。
“母后有什么想的,就直吧。”
太后笑道:“你如今也已是及笄之年,国家大事固然重要,婚姻大事,也很重要。若是平常人家的女儿,此时早已许了人家。今日来了,正好也想问问,你自己,可有看中的少年?”
这几天,来来往往不少人,有意无意的对太后提起凤歌如今已经成年,是时候大婚了。
若是平常人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就完事了,凤歌不一样,现在她是手握实权的一国帝君,加之太后又真心的疼爱女儿,舍不得勉强她,便得问问她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都什么时候了,哪有心思这事?”凤歌揉着太阳穴,现在她满脑子都是钱钱钱。
太后笑道:“如今万事皆为你一人担着,平日里也没有个可以知心话的人,何不早些寻个夫婿,心烦时,也好有个人排忧解难。”
凤歌长叹一口气:“真能排忧解难倒也罢了,就怕找个不省心的,我国事没忙完,回来还得收拾家事。我现在已经很烦了,要是再来一堆外戚干政,我性子上来,杀人动刀的,岂不是坏了心情。”
“你这孩子,怎么心里想的都是这些?”太后嗔怪道,“婚姻是结两姓之好……”
凤歌摆摆手:“对,我知道,婚姻还有称之为‘秦晋之好’的呢,结婚的时候好的蜜里调油,结果呢?”
结果,便是秦国想要借道晋国攻郑国。
但是晋国不同意,秦军偷袭郑国,被著名的郑国商人弦高发现,以犒军为名,让秦国的计划失败,不仅如此,回家的路上,还被晋国军队埋伏,全军覆没,主帅被俘。
史称“崤之战”。
这一段是太傅当初认真的讲解了两天的,从为君之道,到两国合约。
凤歌别的没记住,就记住了一件事:“没签过字的纸,是茅厕里的屎,签过字的纸,只要够强,也可以让它变成茅厕里的屎。”
当然这句话不是太傅的,是陪她读书的太尉之子的。还记得当初他完这句话之后,太傅的脸色精彩纷呈。
“母后当初决定嫁给父皇,是什么原因?”凤歌好奇的问道。
太后被女儿问的一愣,接着脸上露出一丝红晕,似乎那件往事很令人愉快,她搂着凤歌,眼睛直直的盯着眼前的茶杯,仿佛透过茶杯那氤氲的雾气,回到了曾经的美好时光。
“我与你父皇,是在边关相识的,当时,他是庶出的五皇子,被派到边关送公主往北燕和亲。公主那般千娇玉贵的人,都没有挑剔边关的条件不好,偏他多事,刚来就闹着饭食不好,被铺不暖,房里没有火盆子。要不是看在他是皇子的份上,谁理他。还对我喝三喝四的,让我快去端茶倒水,哈哈,他把我当成普通的丫环了。
也不想想,世上哪有我这么好看的丫环。
然后,我没理他,他上来对着我就拉拉扯扯,我身为将门之女,岂能让人给欺负了,所以我们就了起来。你父皇被得哇哇大叫。当然啦,你的外公也替他报了仇,把我绑起来,任凭他骂出气。
他那不要骂,只要他与公主在边关的时候,我把公主伺候好就行了。
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他要的那些东西,都是为公主要的,他不想让公主吃苦,所以尽量把好东西都堆在公主面前,自己却缩在一截短被子里,脚露在外面,全身冻得冰冷,要不是我发现,到天亮,他就得冻死在帐里。”
这段公主出嫁的往事,凤歌也知道,不过是做为强国案例从太傅口中听。
那位公主,本是宗室之女,因为要和亲,遂将她封为公主,嫁到北燕后刚三个月,由于北燕与草原其他部落联合起兵,要杀人祭旗,那位公主,就被杀了,头被悬在点将台旁三天三夜。
每每到这事,太傅都扼腕不已:“世间男儿何用!害此弱女子遭此毒手。”
没想到这等惨事,却是父皇与母后结缘的开始。
凤歌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父皇半夜快要冻死这件事,不是他的随从知道,而是母后先知道?”
“那天晚上真的下了大雪,很大很大的雪,我怕北燕人趁雪偷营,便带着人去巡逻……”
凤歌咳了一声,断了太后的话:“前情提要可以省略了,直接重点。”
“我发现他先前要的火盆,全部都在公主的帐中,所以就去看看,他有什么御寒的东西。结果一进门,哎哟哟,看着都心疼,整个身子都缩在一起,团成一团,就算是这样,也全身在颤。看见我进来啊,他还强自镇定着问我进来干什么。”
凤歌忽然一笑:“然后,父皇怎么就暖和起来了?是不是母后替他取暖了?”
“胡什么呢?我把自己的火盆子,还有狐裘给他了。”太后的飞快,好像背书一样。
再然后,就是五皇子回京,向母后求亲,当时他这个不受重视的庶出皇子,爱娶谁娶谁,完全不会有人干涉,也没有人会因为他娶了一个边城将的女儿,三道四。
谁能想到,这位边城将就因为军功一升再升,最终几经波折,五皇子终于荣登大宝,外戚家发迹于微末,特别识时务知进退,从来不给皇帝找一点麻烦。
“难怪父皇母后如此鹣鲽情深,真是羡慕。”凤歌叹道。
太后抚着她的头发:“你也赶紧找一个,让别人羡慕你。”
凤歌摇摇头:“可遇不可求啊。我现在看着那些少年们的画像,脑中就会自动跳出他们的家世、背景、跟谁家关系好、跟谁家关系不好,我要是让他进宫,我就不能让谁进宫……烦都烦死了。”
其实这句话,是当初父皇还在之日,对幼的凤歌的,他以为凤歌还,不懂,权当自己自言自语泄泄心中的怨气。
如今凤歌想起父皇当初的哀叹,心有戚戚。
太后见凤歌这般坚决,忍不住问道:“那,在游历之时,一直陪着你的那个关家子弟呢?叫关林森的那个,你不喜欢他吗?”
心事被戳穿,凤歌索性挑明了讲:“我是挺喜欢他的,但是现在关家才刚刚被翻案,若是我就这样收他入宫,只怕有心人要将案子作文章,我偏私。”
太后心中了然,只要有心人搅动是非,就算没有影的事,也可以追查出事来,凤歌所虑也是有理。
“那你算怎样?”
凤歌低垂着眼眉:“起码,得把有力气掀动是非的人给处理了。”
太后盯着她的脸一会儿,忽然笑起来:“这才是我的女儿!”
很快,太后宣布了后宫的各种节约方案,听得各位太妃太嫔等众位娘娘脸色发绿。
原本冬天用的无烟银霜碳,要换成普通的黑碳,
吃食分例有些被取消,有些从高档换成低档,
就连每三个月一次的做新衣服,都被取消了。
张太妃先声:“陛下要省钱,我们也都理解,但是,光在后宫这里,能省出多少来呢,我们年纪都大了,实在……”
一旁的杜太妃杜嫣然轻笑:“当初不知是谁在先帝驾崩后,天天唱曲表心迹,哀叹自己青春年华却要在宫中孤独终老,怎么这才几个月,就已经年纪大了?”
“你!血口喷人!”张太妃原是张淑妃,与杜贵妃一直都在别苗头,争高低,现在虽然全都成了太妃,但也不能输。
太后扫了他们一眼:“是啊,年初的时候,张太妃不是还要给先帝再添个儿子吗?自己正值妙龄青春,身体好的很。”
张太妃瞬间就白了脸,这话是她在龙床上对先帝的,太后是如何知晓?那么,太后一定也知道下面的话了?
在这之后,张太妃还过,皇后春秋已高,为皇室开枝散叶的事,还是交给臣妾来吧。
想到太后素日的手段,张太妃再不敢吭声,太后能留自己一命,已经是她转了心性。
杜嫣然上前道:“后宫虽然能省的有限,但是,能省一点是一点,总比摊开手,由着性子撒的强。”
昔年的后宫,皇后之下,便是杜嫣然,此二人地位之稳固,就算是冯瑞慈的侄女冯德妃也不敢掠其缨。
“臣妾愿将一应浮华之物都免了,国家大事要紧。”杜嫣然与太后相视一笑。
后宫中地位最高贵的两个女人都这么了,其他人还能什么,要是不从,只怕就会被赶出去,到时候,她们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在民间讨生活,可比宫里要惨多了。
太后见众人不再反对,便开口道:“杜太妃留下,其余人散了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