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揭开面具
苏沫露出乞求的表情,细长眉塌成一个可笑的八字,用口型道:“大局为重,大局为重……”
睿夫人从盖头下抬起头来,在众人期盼中的目光中笑道:“果然,和我伤的位置一模一样,新娘子盖头不能揭,各位先包涵,等他日上朝,各位不就能当面见着了么。”
话一落,一帮拍马屁的又有了用武之地。
“那帮造谣者真是太可恶了,必须严惩!”
“对!”
“好端端的大婚让他们搅得乌烟瘴气,哎!”
……
对于此事睿夫人只得强颜欢笑,做为一个读经礼佛的人,她的忍耐力自是不错的,只要儿子喜欢,其他的事忍忍也罢,造谣一事自有人追责,亦不在她操心的范围之内。
“既然验明正身,众位便不要再理会讹传的事,新人礼成,先将新娘送入公主府吧。”
“是。”
老管家计划落空,恨得暗暗切齿,楚璃这头算是被睿夫人给揭了过去,可见夫人要护着这层颜面的,如果他硬揭开此事,必然要被算后账,后果堪忧。
但他若不能帮上官淳达成目的,横竖逃不过一劫,倒不如拼一把。
苏沫与银面方才转身,老管家阴测测与睿夫人低语道:“夫人,尘湮递来消息人是苏沫,这事我们太傅不可能不知情,太傅如此孝顺,为何不跟你吱一声?”
“大喜日子,这事先别了。”睿夫人悄声告诫,自行将疑惑忽略了。
老管家哪肯死心,满面忠诚不二的模样:“夫人,哪怕夫人要罚的的也认了。新娘子是假,太傅却提也不提,现在有人收到消息咱太傅有异常,而且整个婚礼上未开一言,难道……”
顾虑场上人多,睿夫人警告地瞪了管家一眼,“多嘴。”
“是。”老管家看出夫人为了面子死心塌地回护他们,不禁一阵恼火,向大厅上的钱进看了看。
钱进默默抬脚走出大厅。
新郎新娘刚走到院中,左手不远处忽传来吵嚷声:“国公心啊!”
上官北玉冠歪戴,一件墨蓝色常服穿得松松垮垮,几十岁的老人活像个顽童,蹦蹦跳跳地跑在丫环们前头:“今天我儿子成亲,我要去看新娘喽!”
“国公……”
见上官北跑向新郎新娘而无人敢拦,钱进来了劲,朝新人那处道:“殿下太傅,国公大人要见你们呢!”
苏沫碍于礼数停下了脚步,尽管心中急切,也不得不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免又怨起楚璃来,这害人精,若她被人当场戳穿,双方颜面上都挂不住,看楚璃如何摆平!
钱进这头唤下新人,那边又点头哈腰地迎上国公,“国公来了这婚礼才算圆满,听闻夫人坚持不改婚期,也是想给国公冲个喜,望您早日康复,这下可好,见着了。”
“哈哈哈,对,对。”上官北笑着笑着,突然脸色一冷,手指猛地在钱进脸上一戳,生生将他戳得倒地,大声喝道:“你们这帮混账!都给老子跪下!”
钱进摔得眼冒金星,国公一发话,他立马扶正帽子,一脸奴相地跪好。
在场人们无不被上官北吓住,瞧他眦目欲裂,眼带杀气,纷纷骨头发软,下饺子似的跪了一地。
苏沫深吸口气:不要怂不要怂……
上官北见他们老实了,这才面露笑容,绷紧的脸皮很快舒缓下来,“你们这帮混账,今天老子的儿子娶老婆,你们一个个的啊,竟然敢瞒着老子,你们活腻了是吧?”
他激动地手指颤,一个字,那肉乎乎的食指便要颤上一次,似要敲在他们脑门上那般,“老子知道,你们怕我出来丢人,哼,孝子偏要去看儿媳妇!”
睿夫人疾步走来:“老爷,您怎么出来了?”
“就是你个老婆子,非让老子在屋里休养!哼!”上官北不理睿夫人,气冲冲向新人那边去了。
银面执手,向上官北揖礼。
“你个丑鬼,滚开!”上官北神思不清,哪管这人是谁,瞧不顺眼便重重推开,等不顺眼的银面滚蛋,上官北面对新娘便是一脸好颜好色,“老子的儿媳妇,肯定很漂亮。”
苏沫:“……”
众人:“……”
睿夫人怕上官北丢人,急忙上前相劝,但上官北此刻不是正常人,自然听不懂道理,更不愿与睿夫人讲道理,在他看来,睿夫人让人盯着他,不让他来见新人便是对他极大的伤害!
上官北悄咪咪地想,不是不让他看么?
他不仅要看,还要看个够!
想到这儿他长手一探,意欲揭开新娘的盖头!
银面见状伸手拦下上官北,上官北脑子有问题,认为想要的便要得到,一招不得手,下一招更猛更迅,竟因为揭盖头一事,两人扭成一团。
跪成一片的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老子要掀儿媳妇盖头?儿子为媳妇儿护盖头,与老子了起来?
大陈国建国多少年了,怕还是头一遭!
睿夫人见这情形哪有不急之理,叠声喊来侍卫,令他们拉开两父子。
斗声、嘶喊声,惶恐声,国公府内满满的狂躁之气,苏沫听得脑仁发痛,抓狂之下一把扯下盖头:“看吧看吧!我就是个假的!”
盖头一掀,国公府内顿时一扫喧嚣,静若无人。
睿夫人也是呆住了。
斗声应声止住,不知要如何拉架的侍卫如蒙大赦,却又在看见睿夫人怒火四溅的眼神后意识到事态严重,便老实地跟各位大人跪在了一处。
苏沫摔了盖头:“跟你们吧,今日殿下抱恙,不宜走这些耗费体力的过场,于是权宜之下换我替她。各位放心,没有其他事,假的又怎么了,夫人和太傅同意的,你们总不想为了一个过场,就活生生把殿下给折腾死吧!”
唏嘘一片。
殿下在婚事上怎能草率到如此地步!
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睿夫人全程配合她演戏!
上官北一心想看新娘,见到苏沫真颜后眼前一亮,眉毛徐徐上扬,稀罕地道:“好漂亮的新娘子啊!”
众人:“……”
钱进揉揉摔痛的腰,又不安生地冷嘲道:“这不苏沫么,相传是五王义女。国公大人,新娘是个假的,那么新郎怎么会娶她?殿下没有事先通知我们,可是伤了我们的心啊!”
上官北失了智,一拱火便上,觉得钱进的话有点道理,正经地点点头:“太过分了,一个盖盖头,一个戴面具,你们都是疯子!那个丑鬼,把你的面具给老子拿下来!不然——”他亮起指节起茧的拳头,恐吓道:“我就用拳头,掉你的丑面具!”
“老爷不可胡闹,”睿夫人焦躁地道:“您身子不好,就别跟着闹腾了!”
“妇道人家给老子退下!”上官北拂开睿夫人,含愤道:“我们上官家哪里来这么丑的鬼,还敢在老子府上办喜事,嚯,不仅是丑鬼,他还是个哑巴!新娘子是假,新郎也是假的吧!”
这话一出,如山一般压在睿夫人身上,新郎若是假的,那真的呢?
方才大伙提及外间传言,上官烨可能是个冒牌货,这会儿经国公的口过,份量格外沉重。
钱进暗自冷笑,趁热铁地道:“国公不能这么,他是您儿子,我们的当朝太傅驸马爷。”
“呸!”上官北猛地抬手,差点没一耳光抽飞钱进,“老子的儿子英俊无双,这丑鬼配当我儿子?”这边将钱进给教训老实了,上官北又向银面吼道:“老子现在就摘了你的面具,看你到底丑成什么样!”
众人乐见其成。有看好戏的,也有真心为太傅鸣不平的,他们无不想趁此机会,让银面人自证身份。
苏沫可静不住了,张开双臂拦在上官北面前,坚定道:“他的脸受伤了,请国公不要再揭他伤疤,若您再执意,晚辈才不管您是国公还是公主家的公公!”
“混账,给老子让开!”上官北毫无理智可言,扬起巴掌向苏沫脸上刮去!
上官北军武出身,这一掌要是抽在脸上,必然血肉横飞。
苏沫没想到上官北会果断对自已动手,当她看出上官北的动作,一掌已然挥出,听得那阵呼啸的风声刮进耳内,直逼而来!
眼见她躲闪不及,忽觉身体向后一倾,与此同时,一道红色光影闪在她的身前!
银面!
银面出尽全力方能以手臂抵挡,可这一掌余威未尽,带起的风竟直接掀飞他脸上的面具!
国公府内瞬间如死,静到呼吸与心跳声仿佛消失,至极的死静中,唯有面具落时发出的“当当”声,像不甘的低鸣。
银面的面具终于揭开,露出众人翘首以待的真容。
然而惊叹声、抽气声,连成一气。
“怎么会是他!”
“不对啊,太傅南下的时候,我还看见过他!”
“太傅回府那天我也看到过。”
长身玉立,清雅恬淡。
公子无忧……
今日折腾地狠,楚璃用完午膳后便睡下了,不知醒来是几时,只见阿年在床前寸步不离地守着。
“殿下您醒了?”阿年面色稍沉,给她递来一杯茶,“国公府那边传来消息,您要不要听听?”
楚璃懒散地淡看阿年,接下茶抿了一口:“瞧你这脸色,不要了吧。”
“哦。”阿年关怀道,“您的伤感觉还好么?”
“这不问的废话么,你来试试?”楚璃刚睡醒不想同他讲话,没有话题的聊天是无比尴尬的聊天,“有事事没事滚蛋,我烦碰着呢。”
阿年有些不忍跟她。
因为有一件事可能会令她更加烦躁。
忠心耿耿的阿年垂手站着,作难半晌才道:“其实,睿夫人她进宫了。”
“哦?”楚璃半眯的双眼这才完全张开,起身后披上一件外袍,“她兴师问罪来的,赶紧好水好茶侍候着,稳住再。”
“是。”
待楚璃梳妆完毕来到偏殿,睿夫人刚随宫女步入,楚璃识相地退开下人,加快步子上前:“夫人到来,有失远迎。”
睿夫人平常持斋念佛,气质淡然高华,看起来便觉温和柔软,只是这会儿,她的眼角少见地堆着一些凌厉。
楚璃见她这神情,自知今日少不得要被问责几句。
“殿下。”
“哦,我在。”楚璃乖巧立正,不禁紧张了起来。
她对所有人撒了一个弥天大谎,眼见着漏洞越扯越大,她如何不担心急切,睿夫人不比别人好糊弄,她是上官烨生母,若谁能一眼看出上官烨的异常,除了楚璃,便也只有夫人了。
睿夫人目光如钩,直盯盯地看着她:“殿下,以你我关系,我唤你一声阿璃如何?”
“夫人随意就好,哦不,婆婆请随意。”楚璃倒是想让她直接一些,该怎么怎么,这样太极好比钝刀子割肉,不会一下致命,却能让人痛得死去活来。
婆婆两字一喊,她心中便一抽抽地难受。
终究是建立在上官烨的关系上,才有“婆婆”这一声称呼,若叫夫人知道她儿子受那般对待,哪怕她是个出家人也要将她大卸八块了。
睿夫人未落座,笔直地站在楚璃面前,“阿璃,我就问你一句,烨儿他到底去哪儿了?”
“请容我慢慢解释。今日找苏沫与无忧替换的事,”楚璃飞快地道:“确是因为我身体不适,为防止婚礼上出丑才让苏沫替我,当时想的是,新娘子不必宾客当面,不会有人认出,但怕婆婆得知后心中不适,便索性瞒着不。这事儿是我擅作主张了,望婆婆原谅。”
睿夫人仿佛未听进一字,“烨儿呢,为何要将他换掉?”
“婆婆,”楚璃咧出一个讨好的笑,“新娘都换了,难道我要让苏沫与我的夫君拜堂成亲?苏沫与兄长有情分在身,这不,正好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登一番对,算是为他们今后,搏个好兆头吧。”
饶是睿夫人性情温良,也让楚璃给气得不轻,“纵然你抱恙,总该提前报备一声,哪怕非要用替身上场,你至少要与府上事先通气,大婚之日整个国公府闹得鸡飞狗跳,新娘是假的就算了,找个借口勉强能搪塞过去,可是连新郎官都成假的了,这让众人情何以堪?”
“婆婆的对,”楚璃老实认错,“我有欠考虑,是我的错。”
俗话伸手不笑脸人,睿夫人见楚璃认错态度良好,又是带孕的身子,不好苛责,缓口气问道:“烨儿呢?”
楚璃一抹失意闪过,强笑容回道:“他是个闲不住的,去抓上官淳了。”
“什么?”
“婆婆先别急,”楚璃怕了她的一惊一乍,忙道:“我让兄长代替他成亲,本是想留他在宫里,我俩好交流一番感情,但不时收到消息,找到了上官淳的行迹,他当时便坐不住了。您知道的,若不是太傅在路上遭遇伏击,他哪会毁容?他们之间层层仇恨隔着,恨不得将对方手刃,这种心情我理解。”
解释地算有些服力,睿夫人本不是事事计较的人,对晚辈又有不出的包容与怜爱,尤其是楚璃怀着上官家的宝儿,她质问两句便算了,哪会真跟她置气。
只是面子上拉不下去,绷着脸道:“婚日闹得实在跌份子,现在外头传言,我们家烨儿是个假的,烨儿伤成那样,叫他如何用那张烂脸面对天下,以证清白?”
睿夫人着落下泪来,“我能感觉到,他受伤后变了许多,许是自卑的原因,今后,要承蒙你多加照料了。”
“婆婆放心,这是我该做的。”楚璃扶睿夫人坐下,亲自为她斟茶,瞧着茶线进入杯中,楚璃分神地想,若她与夫人当真成了婆媳关系,如此婆婆必能让家庭和乐圆满。
楚璃是个好脾气,可有些孩子气,别人对她好她便倍数奉还,定是个孝顺听话的好媳妇,上官烨同是聪明人,最会调节各种关系矛盾,有他在,家中氛围必会越来越好。
可是……她期望中最平淡的日子,终究因为时间不对、人物不对,而变得遥遥无期。
她与上官烨缓解的那一天,遥遥无期……
“阿璃?”睿夫人提醒,茶水已然满了出来。
楚璃忙不迭收手,面露难堪,“我有点生疏。”
不由想起真正的上官烨,今日属于他们的洞房花烛,他却要在冰冷的秘牢中渡过。
两人走到这步田地,可笑又可悲,可她,竟不知该去嘲笑谁。
那时,前来迎亲的银面将府中遇刺的事与楚璃听,楚璃听后顿起了一种危机感,加上今日尘湮试探,这让楚璃隐隐担忧,怕婚日上会有人用“真假上官烨”的事针对银面。
于是她才临时起意,让无忧代替银面,哪怕在逼不得以的情况下暴露也没什么损失,反之若是真的银面,在遍地熟面的国公府内则容易被看穿。
无忧被揭穿后,仍无人可证明银面的真假,诸如钱进等人,一次失手楚璃定不会再给他们第二次机会,这次没让银面“现形”,下次再有人参与质疑,可得多留点心了。
这是其一。其二,楚璃找替身的事一出,藏在凤怡宫的眼线蠢蠢欲动,找出眼线并不是楚璃的目的,因为她早知道那几个是谁。
她要做的是通过眼线,来锁定嫌犯的方位。
终于,尘湮与上官淳的联系,暴露了上官淳的位置。
在楚璃与睿夫人谈天时,银面已率部分秘卫人员,顺着尘湮暴露的这条钱,向上官淳围抄过去。
银面带着一支精英秘卫,按得手几率极大,但就在银面即将得手时,一名高手突然出现救走了上官淳,之后遍寻不获……
睿夫人未见着上官烨的面难以踏实,回到国公府后晚膳未进粒米,在下人的劝下才无精采地回住处休息。
欲进月亮门时,有人来报,太傅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