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七
给青萝一家留下了一支碧玉簪,绮罗最后还是带着萧远候回到了宫中。
夜色无声,宫殿长明,灯色辉煌。
殿堂之中,绮罗独身而立,神色冷淡似雪,衣摆如云垂下。侧脸却沾了脏灰,云袖上也有一缕杂草。
景华帝坐在案前,皱眉沉声:“你瞧瞧你如今的模样,堂堂大御长公主,为了一个无名之辈跳下山崖,落魄凌乱,简直不成体统……”
绮罗默默听得,一言不发。
景华帝又道:“那个萧远候,不过一介草民,你还是尽早将他逐出府中吧。”
绮罗瞬间沉声道:“你管我。”
“我管你?”
听闻此话,景华帝气得冷笑一声,连连拍案:“陈绮罗,你长大了,不听皇兄话了。当初母后去时,亲手将你交到朕的手中,要朕好好照顾你。如今一去十余年,朕将你照顾长大,你却出如此令朕心寒之话……”
绮罗沉默一瞬,低声:“那是我娘亲,不是你娘亲,你也不必听她的。”
景华帝一顿,久久凝语。
是,故去的先皇后是绮罗生母,却非他的。他的生母是一个卑微的妃嫔,生下他后便早早病死。彼时是绮罗母后收留了他,抚养了他几年。
后来,先皇后也故去。
在那漫长的岁月中,年幼他牵着绮罗的手,在落满雪的宫道上一步一步地走。
他眼眶酸涩,绮罗却从来不哭。
她握着他的手,神色澈然:“哥哥,不要哭,我会难过。”
他哑然一笑,却落下泪。
那是景华帝最后一次哭,即便后来利刃割身,刀剑覆下,在血流成河的权谋中一次次与死擦肩而过,他也没有再哭。
从前的光景历历在目,景华帝沉默许久才回过神,语气缓下道:“是,我与你本非一母同胞,可这么多年来,我待你如何想必你也明白。绮罗,我乃你兄长,一生只望你日后嫁得美满夫婿,不求他有多出众于世,清名无双,但至少能于你一世安稳,而非萧远候……”
提及此处,景华帝便不再多言。
绮罗安静很久,却轻声道:“哥哥,我都明白,可那只是你想要的,不是我想要的。”
景华帝一恍:“……”
绮罗抬眸,一如既往地澈然:“当初你娶皇嫂时,人们都她心智低微,不堪为后,可你呢?你可曾听过他们的一言半语?你没有,因为你明白,一个端庄稳重的皇后,是大御想要的,但不是你想要的。你要的,只是那个什么也不懂,却还朝你笑的傻子。”
此话一出,一时殿内无声。
最后,景华帝神色沉敛,轻轻一句:“我娶她,是因为爱。你留着萧远候,也是吗?”
罢,抬眸望来,几分审视。
绮罗立于殿中,沉默一瞬,:“我也是。”
世人纷纷,各有己见。府中人以为她留着萧远候是为了欺负他,王久善以为她留着萧远候是为了解毒,景华帝以为她留着萧远候是被人蒙骗。
只有她知道,统统不是。
绮罗一字一顿道:“我就是喜欢他,只是他不知道。”
景华帝神色微恍,目光望向殿外那凝顿的身影,无奈叹息:“如今他可是知道了。”
“你什么?”
“……没什么,此事暂且作罢,你回府中去吧。”
“那萧远候?”
“朕暂时不动他。”
“……”
送走了绮罗,景华帝立在宫阶之上,遥望皇宫的碧玉灯色。他远远瞧见,宫道侧,萧远候与绮罗并肩齐行,灯色落下,身影斜长。
景华帝沉默些许,心中却想:如今绮罗多番袒护,萧远候是动不得了,可万事多变通,虽然他应允不杀萧远候,却没应允他不会另行他路。
“宣,姑苏江照左入京。”
神色难辨的君王挥一挥袖,吩咐道。
“是。”
……
转眼又是数日。
回到公主府后,绮罗很久没再出过门,便是百无聊赖时也只是在花架下荡秋千。萧远候隐约知道她心中所想,每每想些什么,却又作罢。
他知道,公主怕圣上再动杀意,才避于府中。
可公主怎能因为一个萧远候就永远闭门不出呢?萧远候动过离开的念头,却又因那夜的一句话而停住脚步。
每每想起那句话,萧远候总是无言,沉默又温柔地陪在绮罗身旁。
这样又过了十余日,京都的狐火节悄然间便来临。是日一派繁华景象,百姓们沐浴出行,三两做伴,佩以狐狸面具,笑约着到了夜间,去淮河畔共赏万千烟火。
长廊下,霁玉劝绮罗:“……朱雀街热闹,丽姬们乘着花车□□,殿下真的不去瞧一瞧吗?”
绮罗一言不发,却双手抱袖,眉间隐忍:“……”
真想去啊。
可是若皇兄杀意未灭,趁着她不在时再对萧远候动手该如何是好?然碍于面子,她又迟迟开不了求萧远候一起出行的口,此时若萧远候能主动与想她同去……
萧远候仿佛看透绮罗心思,缓缓出声道:“……狐火节热闹,我也想见识见识。”
“……”
绮罗一顿,蓦然回首,眸中划过熠熠微光:“那走吧!”
萧远候一笑:“……嗯。”
最终,暗地里带了数十个暗卫,二人一起乘了长檐马车,悠悠驶向朱雀街。掀帘而望,见各色狐狸面具佩在行人脸上。下了马车,行入人海里,宛若游荡在光怪陆离的异界。
绮罗贪玩,买了两枚狐狸面具,一枚给萧远候,一枚给自己。
“渡口那里好热闹,瞧瞧去。”
见人群似乎往渡口去,绮罗拉着萧远候就要看热闹,然此时,身侧却忽然传来两声齐刷刷清脆又惊讶的——
“哥哥!”
回首一望,见萧家的萧怀瑾和萧怀薇正立在身前,神色懵懂。
萧远候也是些许惊讶,俯身摸了摸他们二人的头,温声问:“怀瑾,怀薇,你们怎么在这里?”
萧怀瑾如实作答:“碧月姐姐本来带我们出来玩,可方才她似乎瞧什么人去了,我们便跟她走散了。”
萧怀薇却一把抱住萧远候,撒娇道:“哥哥!我好想你哦,你陪我玩好不好?”
萧远候神色一顿,语气迟缓:“我……”
一直沉默的绮罗淡淡垂眸,道:“去吧。”
“……”
萧远候一默,望向绮罗的目光几分愧疚。
绮罗却双手抱袖,神色寡淡,轻轻道:“怎么,难道本殿下是七岁稚儿,非得要你陪吗?”
闻言,萧远候沉默些许,转身买了一个竹草滚绣球,递到绮罗手中:“殿下等我,我很快便回。”
绮罗没什么,待萧远候离开,才垂眸,缓缓抬袖摇了摇竹草滚绣球。绣球坠有铃铛,顿时泠泠作响。有稚童听得,雀跃欢呼,伸手去够:“球球!”
“……”
绮罗袖手微抬,避开他来,轻哼道:“哄孩的玩意。”
罢,又觉得捧着个球实在丢人,便执起腰间的狐狸面具,佩上遮去面容。然殊不知这一疏忽间,便给了那稚童趁虚而入的机会。他抬手一够,绣球掉落在地,朝渡口那边不停滚去。
“啊……”
绮罗面色微凝,顾不得其他,抬脚就去追。
然人海茫茫,追逐一只玲珑绣球实在太难。勉力拨开人群,就已耗去了七分力气。
“该死的渡口,何时如此拥挤……”
绮罗俯身匆匆行走,语气不悦。
不知为何,或许是听到了她的诉,在行到渡口边时,人群竟变得稀疏起来,天光乍亮,眼前明晃晃,宛若拨云见日般。渡口边,一只印着姑苏的船舫临岸而靠。
绮罗犹不知,隔着狐狸面具,将目光放在在地上滚动的绣球上。
叮咚——
绣球忽停,靠在一片似雪素白的衣摆旁。绮罗一愣,俯身去拾,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先她一步,轻轻将绣球拾起,递到她眼前。
他开了口,语气清雅,如玉似翡:“姑娘,你的绣球。”
绮罗俯着身,如遭雷劈,一动不动。
“……姑娘?”
拾到绣球的人见她古怪,眉间微敛,温和询问:“可是哪里不适……”
绮罗一言不发,忽然转身就逃。
那人神色微凝,似乎也回过神来,鬼使神差地探一探手,云袖掠过绮罗的面具。面具顿时坠落,咣当一声响。
“……”
渡口安静很久,与这喧嚣的尘世格格不入。直到风声过耳,绣球泠泠作响,才传来一声平缓又低沉的——
“……殿下,许久不见,姑苏江照左,在此见过殿下。”
绮罗缓缓回身,望向他。
姑苏江照左,容色似雪,温润无暇,一袭白衣惊鸿照影地立在渡口旁。
他俯身行礼,目光却越过锦袖,沉稳望来。妖冶的红狐面具坠在他侧脸,衬得他举世无双。方才渡口如此多的人,便是被他引来。
绮罗恍惚很久:“……”
江照左停顿几分,将那枚绣球归还绮罗,语气如旧:“一别多日,不知殿下如今安好与否?”
绮罗恍然一笑:“我很好,你呢?”
江照左亦随她一笑,风华绝代:“照左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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